苑棲墨已經無法呼吸了,鐵鏈勒得他臉色烏紫,驚駭地看着秋歌,他站於原地,居然絲毫沒有要施救的意思。
這是他的兄長!
當他幾近絕望的時候,秋歌突然揮手,銳響伴隨着寒光,尖嘯而來,直直地釘入絕瞳的眉心。
絕瞳的力氣戛然而止,侍衛們上前去,七手八腳地想把他的手臂扳開,可惜怎麼扳都扳不動。
秋歌這才緩步上前來,緩緩擡起手指,滑過他的眼皮,低聲說道:
“你要求死,何苦一定要我動手,害他們會更恨我。”
絕瞳瞪得大大的眼睛終於合上了,頭無力一垂,兩滴血淚從眼角滑下,眉心被細鏢穿過的地方,殷紅地開出一朵血花,血珠往下蜿蜒,一滴,一滴,打落在他的胸前。
“厚葬了吧。”
秋歌轉過身去,有氣無力地說了句。
身後一陣雜亂聲響,他只緩步到了那間顏千夏住過的屋子裡,仰頭看着窗口上懸着的風鈴,小聲說道:
“你們只是想做逍遙夫妻,那走了就別回來,我們不要做敵人。”
淡淡光華透窗而入,珍珠臺已築起大半,苑棲墨站在珍珠臺邊,目光冷冷地看着秋歌。
雙生兄弟,原來一直有這麼遠的距離,他們生份,疏離,甚至找不到雙生子應有的心靈悸動。
簡直,比陌生人還要陌生人。
入夜。
秋歌和苑棲墨皆已換上黑袍,身上用金粉畫出符咒,月光落在符咒上,冷森森的光,殺氣騰騰。
祭祀用的三對童男童女已經架上高臺,這都是他們從民間抓來的符合祭司生辰八字要求的孩子,不過三歲左右,等會兒用來喂龍。
他要龍牙染血,打開殺性,受他所制,殺戮天下。
此時有一名女童已然甦醒,見到自己被捆於高臺,不由嚇得大哭起來。
“皇兄,請。”
苑棲墨側過身來,畢恭畢敬地請秋歌登上高臺。
秋歌掃他一眼,輕提袍擺,穩步登上珍珠臺。
一萬九千九百九十九顆珍珠,折射着月光,輝煌動人。
小龍臥於珍珠臺下,在血符咒和珍珠臺的雙重刺激下,正痛苦掙扎,哀鳴不止。
“拿劍。”
他一伸手,隨他上來的苑棲墨便捧上了喚龍挽花劍。
銳利的劍鋒割破手指,血染上刀刃,血腥氣陡然瀰漫開來,在掙扎的龍聞到了血腥味兒,在地上扭動得更加厲害,侍衛們都恐懼地往後退去,生怕被龍一口吞下。
苑棲墨也退到了珍珠臺的最邊緣處,一副隨時準備跳開逃走的神情。
只有秋歌,鎮定自若地舉起了劍,劍上的血在劍鋒上游走,驀地全都滲進了刀鋒之中,像是被刀中隱藏的魂給吸光了一樣,月光照在刀鋒上,森冷冷的光向四下散開,他腳下的珍珠臺陡然光芒大漲,把他和苑棲墨完全籠罩在了裡面。
只眨眼的功夫,那劍就呈現出了血紅色,就如同吸飽了血的妖。
他低下頭來,口中唸唸有詞,高舉起劍,往正在哭啼不止的小孩胸口扎去……
一聲銳響,劍鋒在距離小孩三寸的地方被擊偏,一道身影如黑色巨鷹一般,銳利撲下,長劍刺向他的胸口。
“慕容烈!”
秋歌臉色驟變,染血長劍在空中劃過一道血弧,迎向慕容烈的攻擊。
“你爲什麼要多管閒事!你帶她走不就行了!”
慕容烈的功力在秋歌之上,他只能全力以赴,又劍劍直擊向慕容烈的死穴。
“你明知道她需要龍珠!”
慕容烈忿然反擊,人高高躍起,長劍從秋歌頭頂刺下。
“來人!”
苑棲墨大喝一聲,侍衛們從四周圍過來,長弓箭挽起,箭箭滿弦,只待一聲令下,便要將慕容烈射成刺蝟。
“嗨,餵你們吃點毒藥,大家都快活一下。”
顏千夏的聲音在半空中清脆響起,有濃煙陡然瀰漫過來,扭頭看,只見她正往篝火裡丟烏黑的藤草,手中還拿了片大芭蕉葉子,用力扇風。
趕製藥已經來不及了,她只能和慕容烈匆匆採了些有劇毒的藤草,薰也要薰死他們!
她擅毒的名聲在外,侍衛們心中膽怯,先不管這煙霧能不能傷到他們,此時都只覺得害怕,手裡的弓箭便垂下了,紛紛手掩口鼻,屏住呼吸,在煙霧裡亂竄着。
“毒死你們這些混蛋,我讓你們殺小孩!”
顏千夏罵着,又丟了大把的毒草進去,扇得更用力了。
“顏千夏!”
苑棲墨快速用帕子矇住口鼻,手持長劍向她衝了過來。
“別喊這麼親熱,我和你不熟!不過你若向姑奶奶求饒,姑奶奶高興了,還會賞你顆解藥,讓你死得痛快些。”
顏千夏繞着樹,躲着他的刺殺,言詞更刺激到了苑棲墨,步子更快,二人你追我趕,好幾次都差點刺到了她。
“慕容烈,顏千夏,你們看看這個!”
苑棲墨突然停止了追逐,拎着長劍退開,指着另一端的方向大喊。
顏千夏側臉看去,只見幾名侍衛推搡着司徒端霞過來了,兩日不見,這女人的模樣更加悽慘,顏千夏給司徒端霞的藥很有用,不過兩日,她的神智已漸清醒,能認出人來,可爲了讓她說出口訣,秋歌用了些殘酷的手段,此時她的意識又開始模糊,只軟軟地靠在拖着她的侍衛身上。
“還不退開!”
苑棲墨大步過去,一劍抵在司徒端霞的肩上,用力抵進,司徒端霞就痛得慘呼起來。
“喂,你拿女人當擋箭牌,不是個東西!”
顏千夏停了下來,指着他憤怒地罵。
“那又如何,大丈夫若要成大事,不拘小節,能曲能伸。”
苑棲墨看向珍珠臺上,秋歌和慕容烈的打鬥也停了下來。
“慕容烈你下來,讓我們完成儀式,我皇兄說要放你們一條生路,我自會聽皇兄指令,不爲難你們二人,你二人自去漂泊,只要不踏進我們的視線,我們可以井水不犯河水。”
苑棲墨的聲音才落,顏千夏一口就啐了過來,
“那幾個小孩就該被你們殺掉?苑棲墨你怎麼不拿你自己去喂龍?小白,出來,吃了他!”
顏千夏話音才落,小白就宛如一道閃電,從龍珠裡穿出,衆人來不及反應,就在乍然而起的雷聲滾滾中,那閃電直直劈向了珍珠臺,小白的尾巴掃過珍珠臺,珍珠噼哩啪啦地四處飛散,幾個小孩子掉了下來,正巧跌在龍的身邊,小小的孩子哪裡見過這樣的陣勢,早就嚇暈了過去。
小白轉回來,尾巴又掃向苑棲墨,它怒氣已起,力道便大得收不住,苑棲墨被他的尾巴掃過,高高拋起,重重跌下,砸向了只剩下一半的珍珠臺,巨爪撕過,扯破了侍衛的胸膛,血雨噴濺。
血染珍珠臺,月光下的珍珠已經發出妖豔的光,大團的血往地上的小龍身上淌去。
“舒舒,快收起白龍!”
慕容烈見到這種狀況,已知情勢不對,他大呼一聲,顏千夏連忙伸手,想托起白珠。
可是晚了,八枚龍珠騰空而起,在空中盤旋着。
秋歌仰頭,狂喜地看着八顆龍珠,大聲說道:
“呵,你們可知當初爲何要封印龍珠,因爲從來只有八顆龍珠,九珠中最善的一顆已經毀去,八條龍血染江山,犯盡殺孽,才被封印於魔宮蓮燈。現在它們魔性被血腥喚醒,我只要控制住它們,你們想走都走不了了!”
大風颳來,壓於龍身上的符紙被揭去,八條龍嗚咽着,慢慢擡起頭來,巨爪探向面前的小孩,只要吞下去……
顏千夏大駭,拔腿就衝向小龍,
“小白,不要,快制止它們!”
“乖,吃了她們!吃掉她們之後,你們就可隨心所欲,暢遊天地之間,再不用受符咒之苦,只需聽命於我一人。”
秋歌卻用挽花劍刺向腳邊的小孩,慕容烈一腳過去,踢中他的手腕,可此時一條龍已經抓住了一名女童,拋向空中,幾條龍同時往天上竄去,都要去吃那小女娃。
眼見最慘的一幕就要發生,一道藍色的身影從天而降,如藍光一般,從龍嘴下奪下小娃。
“池映梓!”
懸於喉頭的心終於放下,顏千夏看着從天而降的池映梓,喜極而泣。
“我說過,若我不答應,誰想登上那個皇位,誰就去死。”
池映梓慢步向前來,一手伸向了秋歌。
秋歌自知不是他的對手,連忙閃身躲過,池映梓不慌不忙,雙瞳映着寒光,雙掌在空中劃過半弧,似是輕輕推出,卻有漫無邊限的殺氣往秋歌身上涌去。
這強大的殺氣讓秋歌只覺得胸口被大石重重砸中,五臟六腑都挪位了,腥甜的血從嘴裡噴出,人直直往後跌去。
“你要喚龍與我爲敵?”
他慢步上來,逼近秋歌,只要輕輕一腳下去,這一切就都結束了。
衆人都看着他,此時卻突然聽到一聲尖嘯,扭頭看時,只見苑棲墨已經拼盡全力站了起來,把一個小孩丟向了離他最近的赤龍,赤龍龍嘴大張,將小孩吞進了腹中……
幾聲雷鳴炸響,
赤龍仰頭長嘯,一身泛出極赤的光,刺得人睜不開眼睛,它身上的暴躁之氣感染了夥伴們,巨爪落下的時候,又撕裂了好些侍衛,羣龍暴嘯,侍衛們四散而逃,山頂上不一會兒,就血染紅大地,顏千夏在白龍的護衛下,才勉強安全。
白龍抵不過三龍攻擊,已經帶着顏千夏退了又退。
咆哮、怒吼、威脅、撕咬……
同伴的攻擊,讓白龍暴躁不已,龍鬚高揚,尾巴不停掃過,顏千夏騎在它的背上,好幾次都差點跌下去。
慕容烈的情況更糟糕。
秋歌抓起了挽花劍,站起來,指着池映梓和慕容烈大喝,
“赤龍,撕碎這二人!”
赤龍如一團火,橙龍如光,猛地衝向了池映梓和慕容烈!
這是極不平等的對峙,赤龍魔性已醒,誰有挽花劍,誰就能指揮它殺戮不止。
池映梓一躍而起,藍衫在空中飄飛,赤龍的巨爪幾次都差點拍到他的胸口,慕容烈的身上已經多了好些傷口,都是被龍的尖爪所傷。
“秋歌,你收手吧,你根本控制不了它們!”
顏千夏尖叫起來,這些龍的魔性明明是人類不能控制的,若能控制,先祖何必要建起魔宮,封印魔龍?
可秋歌已經紅了眼睛,根本聽不進去她的話,用力揮舞着挽花劍,狀似癡狂,大聲念着咒語,繼續着馭龍的儀式。
一地散落的珍珠,都浸在鮮血裡。
這鮮血的味道真令人作嘔。
一道道閃電,一聲聲巨雷,一團團壓得人透不過氣來的烏雲,把這裡變成了人間地獄。
兩條龍將池映梓和慕容烈已經逼得無處可躲,無路可退,眼看就要被利爪撕碎。
“秋歌,你爲什麼變成這樣?”
顏千夏奮不顧身地從白龍身上躍下,白龍正在被三龍圍攻,只能用尾巴拍去,讓她不至於摔得太厲害。
她摔到地上,顧不上痛,從血泊裡撿起了一把刀,奔向秋歌,用力往他身上砍去,秋歌一劍揮來,巨大的臂力,震得她半邊身子都麻了,刀從手中掉落,秋歌一掌就掐住了她的肩,把她用力往一邊一丟,低斥道:
“閃開,顏千夏,趁我還不想殺你,滾下山去。”
“秋哥,你控制不了龍的,你看看它們,它們殺性已起,全天下百姓都跟着你遭殃了啊!”
顏千夏厲聲大呼,指向天上的龍。
“我有挽花劍,挽花劍有我的血,我就能控制它們。”
秋歌往前一步,一腳踩到了她的腳踝上,長髮已然散開,黑袍被血染透,不知道是他的,還是侍衛灑到他身上的。
“如果你不信,不如就留在這裡,陪着我,看我如何做到!我熬了十五年,等的就是今夜,無論無何也不能讓你們破壞了我的好事!”
“皇兄,殺了她!”
苑棲墨掙扎過來,要舉劍刺向顏千夏,
“不能讓她壞事!”
“閃開。”
秋歌擋開苑棲墨的劍,挽花劍斜斜刺向苑棲墨的肩頭,劃開他的衣裳,幾片黑布飛了起來。
他手裡的挽花劍停下來,正在圍攻池映梓和慕容烈的龍也停了下來,咆哮長嘯着在空中瘋狂亂舞,那隻只利爪就像要把黑漆漆的天空撕成碎片一樣。
“皇兄,不能再留下她,誰碰她,就會惹上無窮無盡的災難啊!”
苑棲墨捂着傷,倒退了好幾步,焦急地大喊道。
“不需要你教我做事!”
秋歌怒斥一聲,手裡的挽花劍再度在半空劃出半弧,讓龍再度圍上池映梓和慕容烈。
“苑棲墨,你想奪你皇兄的皇位!”
就在此時,顏千夏突然大喊了一聲,秋歌猛地扭過頭來,形似癲狂的視線冷冷刺向了苑棲墨。
“我沒有!”
苑棲墨連忙辯解,顏千夏卻繼續說道:
“你剛剛想用劍殺秋歌!”
秋歌的身子猛地轉了過來,挽花劍再度對準了苑棲墨。
“皇兄,你不要聽她胡說,我沒有!”
“你有!”
顏千夏指着秋歌,大聲質問,
“要不然你幹嗎把劍握得那麼緊!”
“臭女人,你想挑拔離間!”
苑棲墨大怒,舉起劍就往顏千夏身上刺來,秋歌一劍擋來,把他手裡的劍挑開,又一劍抵進了苑棲墨的肩中,深深沒入,再用力貫!穿!
“皇兄!”
苑棲墨不敢置信地看着秋歌,
“你真要爲這女人殺我?”
“我不許任何人攔我的路!這個世界上,只有權利,只有勝利者!”
秋歌冷冷喝斥,拎着挽花劍,步步逼近苑棲墨。
苑棲墨的眉緊緊擰起,大約從來沒有想到秋歌的心會冷漠至此吧!
顏千夏看出來了,被魔性控制住的,不只有龍,還有秋歌,他的眉心裡分明有暗紅的血印漸顯……
“顏千夏,去死!”
此時的苑棲墨不管不顧地撿起了一把刀來,用力往顏千夏的身上砍去。
“住手!”
紅色身影如一團火燃燒過來,千機手裡白玉琵琶擋住了苑棲墨手裡的刀,三根琵琶弦應聲而斷。
“千機,你怎麼回來了?”
顏千夏抓住千機的袖子,焦急地追問。
“年錦已經和我們會合,我讓他們保護晴晴和畫兒。”
千機舉起白玉琵琶,用僅餘的一根弦拔響絕殺之音,秋歌胸膛裡本就魔氣亂走,這韻律一加入,便猶如萬仞割心,痛得五官都扭曲了起來。
“秋歌,住手!”
千機逼近秋歌,想迫他放下挽花劍,秋歌卻咧嘴一笑,用盡全力,仰天長嘯一聲,挽花劍中有道血光沖天而起,天空中一片詭豔紅光,八龍亂嘯之後,一片死寂,就當衆人剛回過神來,除了小白之外的,七條龍都猛地俯衝向地面,向秋歌身上猛衝過去。
七道光,從他體內透過,又散成七道光,向身邊每一個人身上猛地衝去。
“它們完全失控了!”
顏千夏臉色慘白,緊拉住了千機的袖子。
“你們快點下山。”
千機用白玉琵琶勉強擋着彩光的猛擊,那龍幾度攻擊不成,已狂躁起來。
只有秋歌,提着挽花劍,一步步登上了只剩下一半的珍珠臺,冷冷地看着眼前的情形。
“皇兄,救我。”
苑棲墨對着他大喊,一條龍已經從他體內穿過,帶着凌厲的光,把他的靈魂都撞得七零八落了,劇痛讓他倒在了地上,緊緊地縮成一團。
池映梓和慕容烈只能勉強躲避龍光的攻擊,奔向顏千夏,三個男人把她緊緊圍在中間。
從來沒有人想過,慕容烈和池映梓某一天會並肩作戰!
龍已經毀滅了除了他幾人之外的每一條生命,此時已經狂怒地向他們幾人撲來。
“千機,帶她走。”
慕容烈側臉,低吼。
“你們走,我來擋着它。”
“一個都走不掉了!”
秋歌舉起劍來,挽花劍鋒上滴着濃豔的血滴,目中全是殺氣。
已不知是他控制了魔,還是魔控制了他。
“皇上,皇上,我來啦!”
突然,一聲莽莽撞撞的聲音傳了過來,只見一個渾身黑不溜湫的男人舉着一面金牌跌跌撞撞地跑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