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也不讓,那也不讓,看着是挺不講道理的。
可其實想說的是,不許道歉,不許敷衍,也不許岔開話題。
不許道歉是因爲他並沒有錯,不許敷衍是因爲想聽到明確的答桉,不許岔開話題,是不想再重複體會這滿腹委屈的滋味。
然而,語氣兇巴巴的把話說出口以後,好像就成了蠻不講理。當中森明菜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心中又被難言的懊悔籠罩。
巖橋慎一伸過胳膊,抱了抱她。中森明菜躺在他臂彎裡,彷佛自己的情緒也被他一併給接住。可越是這樣,她越是難受,使勁兒等着眼睛,流着淚水。
和計劃中的全部都不一樣。
除夕夜,不是和巖橋慎一手拉着手去淺草參拜。雖然跟平太一起去,也讓她覺得高興,覺得像是一家三口的出遊。
想把這些告訴巖橋慎一。可是,又和計劃中的不一樣。就連要讓巖橋慎一知道自己的心情,話到了嘴邊,也成了蠻不講理。
第一個計劃之外的變化,帶來了第二個計劃。第二個計劃的變化,又推着她來到了這裡。此刻,面對着第三個被她搞砸了的計劃,忐忑不安的等待它是否又會發生變化。
爲什麼就不能坦率的把想說的話說出來呢?
沉默之中,巖橋慎一終於開口了。他用手指輕輕替她擦拭淚水,似乎有點拿她沒辦法,“這句也不準說,那句也不準說。” wωω¸тt kΛn¸C○
中森明菜抽了抽鼻子,聽着覺得難受,可越是這樣,越是說不出話來。此時此刻,已不是她想要說什麼,而是想說什麼,卻也彷佛有什麼堵在胸膛裡,讓所有話都壓在心口。
除非,巖橋慎一替她挪開堵在那裡的那塊石頭。
“那就說點別的。”巖橋慎一摸摸她的頭。
他的語氣輕鬆自然。中森明菜沉默不語,感受着自己呼吸時胸膛的一起一伏。心裡那塊石頭,一點接着一點,往旁邊稍微挪動了一些。
巖橋慎一坐起來,讓中森明菜躺在他腿上,“就說‘謝謝’,說‘多虧了你’,說‘很高興’好了。”
“……你在說什麼啊。”中森明菜破涕爲笑。
像故意在唱反調似的。巖橋慎一也笑了,“可我真的這麼想。就算你沒有不準,我也不會說那些話。”
中森明菜眨動哭過以後酸澀的眼皮,“那你說自己想說的。”
剛哭過了一場的聲音,聽着甕聲甕氣的。巖橋慎一看她這副落水小貓的模樣,說她,“千惠子桑要是這時回來,看你哭成這樣,我可要危險了。”
“纔不會。”中森明菜不假思索,“母親那麼喜歡你,肯定覺得事出有因,說不定都是明菜在耍賴……”
自暴自棄的氣話說到一半,她撅了噘嘴,“你想說的,就是這些嗎?”
“不是。”
“那是什麼?”
“我很高興。”巖橋慎一說。
中森明菜擡眼皮看他,“高興什麼?”
“雖然沒過成二人世界,還要把睡着了的平太抱回來,但還是很高興。”巖橋慎一又把手放到她額頭上。
剛剛哭過的一張臉,手放上去,摸着熱乎乎的。
“這麼說,聽着可不像是‘高興’。”中森明菜嘴上念他。
“聽起來怪可憐的嗎?”
巖橋慎一這麼問,中森明菜笑了,“我可沒這麼說。”
“要是這樣的話,”巖橋慎一想了想,“等和你的小孩出生以後,除夕夜一起去淺草,再把睡着了的孩子抱回來……”他故意嘆氣,“想起來,也怪辛苦的。”
中森明菜瞪他一眼,問,“很辛苦嗎?”
“怪可憐嗎?”巖橋慎一反問。
中森明菜這才反應過來,被他牽着鼻子繞了一圈,往他肩上招呼了一拳,“你這個人怎麼”
巖橋慎一笑着拉住她的拳頭,在手裡揉開了,握住她的手,“我當然不覺得辛苦。”
“那我更不可能覺得‘可憐’。”中森明菜小聲都囔。
巖橋慎一慢慢說下去,“雖然不清楚你知道的那件事到底是什麼事……不過,我也知道了一件事。”
“什麼事?”中森明菜話問出口,忽然屏住呼吸。
剛纔的對話彷佛掉了個個兒,讓她不禁攥緊了巖橋慎一的手,生怕方纔的事再重演一遍,連脫口問出的這一句,也擔心會是多餘。
巖橋慎一感覺到她的緊張,這一瞬間,忽然體會到剛纔她說着那些不講道理的話時的心情。要是在這一刻,他的話也被瞎胡鬧着打斷了,大概也就失去了再把話說下去的勇氣。
從這點來說,剛纔說着那些“這也不讓、那也不讓’,聽起來不講道理的話的中森明菜,其實正在向巖橋慎一展現着她非凡的勇氣。
巖橋慎一體會到她的心情,在心裡覺得,自己比不上她的坦率。這樣的想法,偶爾在心裡出現,而後,在下一次再度確認與加深。
儘管如此,每當這樣的時刻,他也能從這一瞬間的了悟之中,得到從她那裡分來的勇氣。
巖橋慎一想到這些,告訴她,“知道了,過這樣的生活很幸福。開始期待,和你結婚、生下小孩,這樣的生活了。”
中森明菜聽着聽着,不知不覺時,已經滿面笑容。她心滿意足,眯着眼睛。她自己當然看不到,自己的眼皮腫起來,這副模樣其實十分的好笑。
而巖橋慎一把她的模樣看在眼裡,也並沒有笑。
“那我也告訴你,我知道了的那件事。”中森明菜把手從巖橋慎一手裡抽出來,摸了摸他的臉頰,“知道了,慎一你肯定能當個好爸爸。”
“我能當好爸爸,那你肯定是好媽媽。”
巖橋慎一不等說完這句,中森明菜就笑了,“……慎一你的臉熱乎乎的。”
“在害羞,是不是?”她樂得哈哈大笑。
可與其說是在笑話他,不如說是真情實意的感到高興。不擅長說這種話的巖橋慎一,今時今日,也能即使不好意思,也把話說出口了。
“想快點結婚,生個小孩。”
比起巖橋慎一,倒是中森明菜來得直接坦率。她一點沒覺得這些話由她來說有什麼可害臊的,笑嘻嘻的展望着未來。她的玩心上來,一使勁兒,把巖橋慎一撲倒,和他臉對着臉。
“總不能在千惠子桑這裡……吧?”巖橋慎一原句奉還。
中森明菜拿額頭去撞他的額頭,嘴上還要說他,“真小氣。”
也不知道是誰更小氣。
不過,倒也應了那句,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或許也意識到了這一點,這個中森明菜泄了勁兒,老老實實,躺到他身邊。
“快點和你結婚。”巖橋慎一和她說。中森明菜一偏頭,他把臉湊過來,“然後,就可以不用那個了。”
她“嘁”了一聲,忍不住要嫌棄他,“你就想說這一句吧?”
“我知道,要按順序來,對吧?”巖橋慎一反問。
他調侃的話,中森明菜聽着,卻覺得是情話,心滿意足。她點點頭,裝模作樣,“沒~錯~,你做得很好,巖橋桑。”
這回,換巖橋慎一哈哈大笑。這笑意平息之後,他感覺到倦意翻涌,閉上眼睛,和她說,“今年是你出道十週年。”
中森明菜“嗯、嗯”應了兩聲,告訴巖橋慎一,“去年春天,事務所就在和唱片公司做十週年的慶祝計劃,從下半年起,就有周年慶的預熱企劃了。”
逢十的週年是大日子,一定會隆重對待,往往提前一年就要準備,提前半年就有相關的企劃公佈。週年慶,既是爲了總結,也是爲了給歌手本人造勢,更是爲了事務所和唱片公司在這一年裡大賺特賺。
對中森明菜這樣的桃浦斯達來說,週年還是個能衝擊各種記錄的大好時機。
“今年,”巖橋慎一睜開眼,“差不多也要開始爲結婚做準備了。說是結婚,總不能只去把入籍登記表領回來吧。”
“那要做些什麼準備呢?”中森明菜支起胳膊肘兒,笑眯眯聽他說。
“首先,雙方的父母要見面商量。”巖橋慎一想起中森明男,看了看她。不過,中森明菜還是那副笑着的表情,神情並未有什麼變化。
“要結婚,肯定得決定婚禮的時間和場地,飯店現在就要準備訂……我說了很好笑的話嗎?”
巖橋慎一絞盡腦汁回憶自己這幾年參加過的婚禮,以及從母親那邊聽來的關於朝子和成田寬之結婚準備時的片段,準備一一列舉,結果,似乎是被中森明菜笑話了。
“沒有。”中森明菜笑着搖頭,“因爲很高興。”
雖然說着這些的巖橋慎一,充滿了無經驗的笨拙。當然,中森明菜自己也沒有這樣的經驗,換她來說,未必能比巖橋慎一好幾分。
但某種意義上來說,在這樣的時刻,越是笨拙,反倒越是令人高興。
“還有一件事,”巖橋慎一提起來,“關於結婚的房子……”
中森明菜鼓了鼓嘴脣,要說什麼,不過,看他話沒說完,又閉上了嘴。
巖橋慎一和她商量,“我們是買地皮自己建,還是買公寓?”
從去年,地價開始下跌,地產泡沫破滅。未來不明朗,地價或許會跌去很多,這是中森明菜也一清二楚的事。
巖橋慎一當然也不可能不知道,她心想。正因爲清楚這一點,反而讓中森明菜無法開口,告訴他“現在買地好像時機不是很合適”這句話。
對中森明菜來說,清瀨的中森家徹底成爲過去,母親千惠子住在租來的房子裡,在母親擁有了她的自由與新的人生時,中森明菜卻變得更加想要有個自己的家。
在母親賣掉清瀨的老家以後,儘管她也擺脫了拴住自己的腳鏈,理清了這幾年來與親人的恩怨糾葛。但是,在擺脫了束縛的同時,她也失去了自己生活過的家。
和巖橋慎一結婚,人生有了着落,所以即使與親人恩斷義絕,也不覺得害怕。然而,要和巖橋慎一組建家庭,中森明菜就不能不想到,有一座屬於這個巖橋家的,可以把他們兩個,以及將來會出生的孩子們,把這一大家人的回憶都能珍藏保管的房子。
儘管在她留意地皮時,經紀人大本桑也提醒過她,現在最好不要買地,但其實,中森明菜一直在想,如果巖橋慎一不介意的話,房子就由她來買。
可是,巖橋慎一現在的語氣,顯然把買房子這件事列入了結婚的考慮。
巖橋慎一冷眼旁觀這個泡沫時代多年,卻在泡沫破滅、地價的下跌開始之時,明知道接下來還會跌去更多,還是動了買房子的打算。這樣的想法,大概顯得很不明智。
然而,倘若凡事都精確計算利弊得失,絕不做虧本的事,也未免太過沒意思。尤其,今時今日的他,能對自己的選擇負起責任,也承擔得起那個尚未到來的“未來”,既不擔心走了這一步會讓自己在未來捉襟見肘,還有把握在接下來的時代裡繼續當這個領先之人。
這樣的時候,比起一步都不走錯,他更想讓自己舒服一點。
可對巖橋慎一來說,和中森明菜結婚,在這個世界裡,切實的與這個人產生深刻的聯結,建立一個家庭。和中森明菜的家,是他的第一個家。
在他心裡,想有個自己的家的想法,其實不比中森明菜的要少。
……
兩個人你一句我一句,說得累了,就把電視打開,聽節目裡的搞笑藝人說給他們聽。腳下的被爐暖烘烘,緊挨着的兩個人也都熱乎乎的,不知不覺,令人昏昏欲睡。
這樣的覺睡不長,醒過來時,兩個人還挨在一塊兒。
中森明菜哭過一場,一覺睡醒,眼皮腫了,像只醜小貓。她自己眨眨眼,覺得睜不開眼,先委屈兮兮的說了兩聲“糟了”,眉毛一耷拉,看起來更可憐了。
再一擡眼皮,看到巖橋慎一在笑,嚇唬他,“母親要是看到,你可要小心了。”
不這麼說正好,這麼說,巖橋慎一笑的更厲害,“千惠子桑那麼通情達理的人,肯定會問清楚事情的原因。”
“真會說話。”中森明菜瞄他一眼,把蓋在身上的薄毯折起來。
一邊折,忽然意識到,這毯子,好像睡前還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