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6. 真話假話

小山美穗是個眉眼清澹,看起來十分有親和力的女孩子。給人的第一印象是,如果有這樣的一個妹妹,一定會很疼愛她,和她好好相處。

這麼一場突發奇想似的見面,離相見的日子越近,中森明菜心裡的懊惱越盛,覺得自己做事考慮不周,只顧自己的想法。確定了見面的時間之後,她還想投機取巧,從巖橋慎一那裡問出個如何應對的答案,結果被他給輕輕巧巧擋了回去。

不過,巖橋慎一這一回袖手旁觀,中森明菜嘴上滴咕他,心裡其實知道本就應該如此。這件事,本來就應該由自己來面對。

自己是帶着什麼樣的心情,纔想到要見小山美穗?

這是隻有中森明菜自己才清楚,只有她自己才能夠解答的問題。

正因如此,要如何應對與小山美穗的這一場相見,也是隻有她自己能找到方法的事……如果弄不清楚這一點,想要見小山美穗的自己,豈不成了在利用她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嗎?

雖說自己心裡什麼都明白,但對於巖橋慎一支持她去見小山美穗,結果事到臨頭自己卻置身事外的行爲,中森明菜還是送上她象徵性的挖苦。

當然,對巖橋慎一這個傢伙來說,她的挖苦跟撓癢癢沒什麼兩樣,說不定,還不如真的送上一頓物理撓癢癢,更能讓巖橋慎一這傢伙感受到來自中森明菜的不滿。

……

爲了配合小山美穗的時間,約定見面是在星期天的下午,借用了事務所的小會客室。

研音財大氣粗,現在使用的事務所大樓,一整棟都歸屬事務所所有,氣派得很。這就跟有些等着歌手們賺錢蓋大樓,租了兩層辦公室的事務所天差地別。

藝能事務所的建築物,從外觀來看多半平平無奇,然而,一旦走進這幢建築物,立刻就能發現這座大樓與普通公司之間的不一樣。

一進大樓,就看到了中森明菜主演的,將在四月開播的月九電視劇的宣傳海報。

小山美穗不禁駐足,盯着那張海報看了又看。

在這部新電視劇裡,明菜桑要飾演的,是個來到了人生某個階段的職業女青年,她所堅持的生活方式,令自己的事業與愛情接連蒙受打擊。身爲忠實粉絲,小山美穗關注着中森明菜的每一個動向。

是個與《可愛的季節》裡的花音完全不同的角色。

可是細想之下,似乎又有一點相似之處。那點相似之處在於:如果自己想要做自己,就必須要挑戰世俗的規則,並因此蒙受打擊,遭遇挫折。

不過,小山美穗覺得,兩部電視劇的主角之間這點相似之處,並不是電視劇的製作人故意如此設定,而是“都市女性”這樣的角色身份必然要面臨的共同困境。

當然,小山美穗不是評論家,也不懂得要如何去分析一部電視劇。只是作爲勉強可以稱之爲都市女性的普通人,在大都市中隨波逐流時,所切身體會感悟到的想法。

曾經的小山美穗,絕不會去想這些東西。但身處在這樣變幻的時代之中,看着這所有的一切,讓她在這一年裡,思考了太多有用與無用的東西。

“明菜桑主演的新電視劇。”

這時,負責聯絡她,又負責接待她的那名工作人員的聲音,打斷了小山美穗的思緒。他語氣輕快,似乎是出於善意,跟小山美穗閒聊,“之後,也拜託您多多支持了。”

小山美穗回過神來,點了點頭,但一時半會兒,什麼話也沒說出口。她在心裡,爲自己這不夠得體的迴應感到羞愧,不過,工作人員已經結束了剛纔的話題,引導她走向電梯。

除了明菜桑主演的電視劇海報,一路還有研音其他演員們參與的電視劇或者電影的海報。也有慶祝明菜桑出道十週年的海報張掛在事務所內,當小山美穗走向將要和明菜桑相見的會客室,經過那些海報時,有一種從明菜桑的人生路過的奇妙感覺。

而在這一小段路的終點,門被打開,明菜桑就等在那裡。

剛纔還看着電視劇海報中的人,看着在這十年裡不斷變化着的人,現在,這個人就出現在了自己的面前。一種“不可思議”的體會,籠罩小山美穗全身。

在小山美穗做出反應之前,中森明菜先站起來,向她欠身行禮,“謝謝你能來。……這樣冒昧的請求,小山桑能夠答應,我感覺很榮幸。”

這樣的話,從中森明菜的嘴裡說出來,小山美穗就確定她是真心這麼想。

面對着明菜桑的不安,小山美穗這一瞬間,隱約意識到,做了這個決定的明菜桑,絕不是一時興起,於是,也一併確認,自己是被認真對待着。

與飛速運轉的大腦同時行動的是身體。小山美穗誠惶誠恐,急忙還禮,“我這邊纔要說,能收到明菜桑的邀請,我……”

一句“榮幸”到了嘴邊,等到說出口時,變成了:“我很高興。”

……

兩個初次見面的人,開場的寒暄之中,都帶着一絲希望自己的做法沒有失禮的微妙意味。

對中森明菜來說,這當然不是在說社交辭令。

既然沒有如何應對這場由自己提出的見面的“技巧”,不如就真誠待人,開誠佈公的談論一切。選擇以這樣的方式來應對,她的內心便也坦然從容。

中森明菜向小山美穗道歉,“老實說,送出了想要見面的邀請之後,我就感覺到了不安。這麼冒冒失失的做法,對小山桑是不是很失禮呢?所以,能見到你,我真的很高興。”

說着這些話的中森明菜輕聲細語。小山美穗看着她小心且認真的斟酌詞句的模樣,彷彿看到了這個自己一直以來喜歡着的明星的品格。

確定在自己眼前的人,正是自己夢中的人,這讓小山美穗也不禁放鬆了許多。

想象非但沒有幻滅,現實反而還超乎預料,對中森明菜的信任更深,這份信任,化解了從收到回信時起,再到接受邀請前來與明菜桑相見,這期間所有的情緒無論好與壞。

小山美穗想說,自己沒有喜歡錯了人,但是,又覺得這種話過於戲劇,不像是能在現實之中說出口的。她內心放鬆,迴應中森明菜,“之前,收到了明菜桑的回信,我很高興。是真的很高興。”

小山美穗意識到從一開始就和中森明菜不停相互說“高興”,像是擔心被當成是社交辭令一般的,強調了一遍“真的”。

中森明菜露出個小小的笑容,“我這邊纔要說,謝謝小山桑對我的信任。”

是信任沒有錯。

一種無論寄出去的信是不是能被讀到,會不會有回覆,都不擔心真心會被踐踏的信任感。

儘管中森明菜爲自己這份冒失的邀約感到抱歉,然而,對於小山美穗來說,中森明菜纔是她可以盡情訴說內心想法的對象。在兩人未曾相見之前是這樣,見面的現在也是這樣。甚至,可以比面對着巖橋律師的時候,還要更加的坦誠。

當與巖橋律師面對着面的時候,小山美穗保持着自己的剋制與理智,希望能夠從她那裡聽來什麼能夠帶來轉機的辦法。

與中森明菜相對而坐,小山美穗有一種正在向兩個人共同的朋友傾訴的感覺。

儘管接電話的時候,小山美穗在心裡不能確定,自己是否有資格對明菜桑談論章子。可是,把信寄出去也好,沒有在電話裡當場拒絕也好……不正是她想要傾訴的證據嗎?

向她和章子兩個人共同的朋友,嚮明菜桑傾訴一切。

……

“和章子分別之後,就再也沒有見過面。”

小山美穗說出這一句的時候,腦海之中,閃過抽屜裡那一張應當是章子寄來的明信片,可是,她移開了腦海中看着抽屜的那一束目光,沒有把這件事說給中森明菜聽。

一切彷彿都停止在了章子不告而別的那一刻。

此後,除了小山美穗自己不斷增加的思念、記憶、對於這一切的種種感想體會之外,再沒有新的關於章子的事增加。

與章子共同擁有的回憶,好像漸漸成爲了只屬於小山美穗自己的回憶。

小山美穗告訴中森明菜,“其實,在收到明菜桑的回信之前,我就已經去見了巖橋律師。明明不是當事人,也找不到章子,卻冒冒失失上了門。”

她看着中森明菜欲言又止的表情,自己說了句,“巖橋律師姓‘巖橋’來着。”

在小山美穗收到了中森明菜的回信,看到了裡面附帶的巖橋朝子的聯繫方式時,就已經有了某種猜想。明菜桑的男朋友,也是一位“巖橋桑”。而巖橋這個姓氏,又不像“左藤”、“鈴木”之類的隨處可見。

當然,她的想法也有可能過於武斷,可是,明菜桑介紹了巖橋律師給自己,這件事,讓小山美穗對自己的猜想有了幾分篤定。

因爲收到了明菜桑的回信,所以,即使有可能會因爲第二次的到訪,給巖橋律師添麻煩,小山美穗還是再一次登門,並且讓巖橋律師知道了那封回信的存在。

收到明菜桑事務所打來的電話以後,在猶豫應該如何回覆的時候,小山美穗也曾想過,是不是因爲“兩位巖橋”的緣故,才促成了這場相見。

但明菜桑把巖橋律師的聯繫方式給了自己,而巖橋律師對自己的再度到訪,沒有表現出多餘的情緒,這讓小山美穗確信,巖橋律師沒有和明菜桑說過自己的事。

“其實,巖橋律師,是GENZO那一位巖橋桑的姐姐。”

中森明菜解開了小山美穗的疑惑或者說,讓小山美穗確認了心中的猜想。她開始習慣對着外人談論巖橋慎一這樣的情形,向小山美穗解釋道,“在收到信之後,我想,是不是能做些什麼,但對於這些事全然沒有了解,所以,就擅自去求助了巖橋律師。”

“不過,”中森明菜想到什麼,連忙替朝子解釋,“巖橋律師本人,完全沒有和我說過,關於小山桑早就已經拜訪過的事。”

中森明菜露出個做了無用功的表情,“……結果,不但什麼忙都沒有幫上,還讓你多跑了一趟。”

小山美穗看着中森明菜的表情,心中先是感到不可思議,繼而爲她這看起來顯得孩子氣的樣子,感覺到陣陣親切。

她想到這些,輕輕搖頭。看着面前這個真心在爲了與自己無關的人而揪心,爲自己沒能幫上忙而難過的中森明菜,忽然開口,說道:“很久之前,我就想,有一天見到明菜桑,就向您道謝。”

小山美穗說出這一句,如釋重負般的微笑了一下,終於能實現自己的心願,“是在收到您的回信之前……在更久之前,謝謝您主演了那一部《可愛的季節》。”

如果沒有這部電視劇,就不會和章子拉近距離,不會有這樣一段終生難忘的友情。

因爲有了這部電視劇,即使和章子分別,或許今生也不會再相見,可是想到這部電視劇,甚至是看着明菜桑的其他作品、聽着她的音樂時,心中和還是能記起那時的點點滴滴。

“所以,我一直很感謝明菜桑。”小山美穗說,“能夠喜歡明菜桑,真的太好了。”

中森明菜面對着這一句道謝,多少有一點不知所措。

在見到她的時候,表達對她的喜歡的粉絲有很多,但是,中森明菜覺得小山美穗的這一句,比自己聽過的每一句都要沉重,讓她不確定自己是不是有收下的資格。

對中森明菜來說,演出電視劇,其實只是完成了一份工作。

在收到小山美穗的信之前,她也不會知道,自己的電視劇,促成了那樣一段奇妙的友情。並且,在章子不告而別之後,那部電視劇成爲了小山美穗所努力保留的回憶。

中森明菜心裡說不上什麼滋味,一開口,問出了個有些冒失的問題,“章子醬離開之後的這段時間裡,什麼消息也沒有嗎?”

她話問出口,才意識到自己的問題問得不合適。

小山美穗輕輕“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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