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同一層樓的另一間會議室裡的美和醬,此時此刻不知道會不會噴嚏連連。
渡邊萬由美收起玩笑的餘裕,“這個點子不是不可以考慮。但是,能夠帶起潮流的偶像可遇不可求。”
同樣是《star!誕生》裡出來的偶像,那些年裡,也不過只有一箇中森明菜。而研音在想方設法把這個商店街的孩子簽下來的時候,或許想到過她能夠走紅,但恐怕想不到她能創造如此奇蹟。正如渡邊製作簽下松本明子大力包裝時,也想不到她與偶像一詞無緣。
對事務所和唱片公司來說,處處需要一份好運氣。
“所以,就廣撒網吧。”巖橋慎一回道。既然想到了需要有什麼樣的偶像在接下來誕生,那麼,也就擁有了製作的目標。
“萬由美桑,接下來,在發掘新人的時候,把目光看向十四歲、十五歲左右的女孩子。讓她們像參加社團活動那樣的工作,誰能顯露出這方面的才能與天賦,誰就成爲被力捧的對象、成爲這個能夠帶起潮流的偶像。”
比起製作樂隊,製作偶像,更能真切體會到培養新人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這一點。誰一馬當先,誰展現出了特別之處,誰就成爲被力捧的對象。
但這種能夠讓新人脫穎而出的特別之處,並不像歌唱能力或者創作才能那樣,立刻就能被看出來,只能廣撒網。因此,偶像是種種類型的藝人當中,最爲殘酷激烈的。
關於如何發掘十幾歲的孩子,在這件事上,傑尼斯的喜多川擴,他的思路倒是有的可以借鑑。不談論檯面之下的東西,傑尼斯對待年幼的jr,是有在盡力保留他們的個性的。巖橋慎一與喜多川擴合作,去挑選jr的時候,就體會到了這件事。
凡是前來被挑選的jr,都是在加入事務所的時候,表現出對音樂和樂隊的興趣的。只有保留了個性,站在臺前的人看起來才生動,哪怕出醜聞,也能出得五花八門而不單調。
不過,發掘十幾歲的孩子出道,讓她們面對殘酷複雜的藝能界,這是把人高度商品化的做法。人當然不是商品,會成爲商品的,應當是作品。如果不把這個偶像當成是個人來看待,就不可能指望她擁有引領潮流的魅力。
因此,事務所一定要承擔起監護人的責任,而不僅僅只是想着用藝人來賺錢。
大偶像時代那些年裡,真正成爲業界標杆的,無疑都有着自己的個性。儘管“個性”就意味着事務所可能會面臨更多的突發情況,然而,真正能帶來潮流的,絕不能是個提線木偶。
“我相信萬由美桑。”
如果是渡邊萬由美,巖橋慎一相信,她有能力,也有那樣的心意,可以保證一個未成年的孩子在進入藝能界之後,能夠不受到來自業界的傷害,並且極大程度的保留她的個性。
渡邊萬由美聽明白了,笑了笑,“承蒙你這麼信得過我。”
“畢竟,是就算沒有回報,也願意對人伸出手來的人。”巖橋慎一也笑了笑。
渡邊萬由美搖頭,“我可沒有這樣的胸襟。”她心知巖橋慎一在打趣自己,因而,輕飄飄的還了一句,“正相反,還是那種只有看到了好處,所以纔會出手的人。”
“不愧是萬由美桑。”巖橋慎一表示佩服——不如說是玩笑的挖苦。
“那麼,”他問,“萬由美桑關心的宮澤理惠醬,這件事有什麼進展了嗎?”
巖橋慎一併不問渡邊萬由美,她想要從宮澤理惠那裡得到什麼——哪怕不久之前,她才親口說,自己是看到了好處纔會行動的人。
渡邊萬由美糾正他,“準確來說,是宮澤理惠醬和貴乃花選手之間,有沒有什麼進展。”
這倒不是渡邊萬由美故意跟他對着幹。就現在的情形來看,貴乃花就如同出現在宮澤理惠面前,要搭救她帶她離開的少年英雄。恐怕,大衆對這對金童玉女的戀情之所以喜聞樂見,除了一個是新晉的相撲名手,一個是知名偶像之外,也和這種英雄救美的王道劇情有些關係。
“好的,改一下。那兩位之間,有什麼進展嗎?”巖橋慎一從善如流。
宮澤理惠和貴乃花,既是普通大衆喜聞樂見的金童玉女,也是雜誌如今的八卦對象,隔三差五就有關於他們的小作文出現在雜誌內頁。
渡邊萬由美告訴他,“新一期的《女性seven》裡寫到,貴乃花選手邀請理惠醬回到相撲屋見過了父母,這兩人正以結婚爲前提交往着。”
“原來如此。”巖橋慎一恍然大悟,“我是順帶被萬由美桑發現的。”
渡邊萬由美挖苦他,“不然呢?”
巖橋慎一讓她噎了一下,甘拜下風,心知渡邊萬由美這個人,只要輕飄飄出個招,他就只有認輸的份兒。
《女性seven》的小作文,來自於業內關係者abcd的“據說”,以撰稿者添油加醋的腦補。但身在業內,並關注着這件事的渡邊萬由美,讀過之後,確信週刊這次的小作文,腦補了個七七八八——難得的準確率高超。
“相撲屋的太太不好當。但是,貴乃花選手甚至說服了父母。要讓相撲屋的當家人點頭,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渡邊萬由美的語氣,有幾分佩服貴乃花。
這個新晉的相撲名手,現在不過二十歲。能有這麼一份擔當,已經很了不起。
講究門當戶對的領域,一個女明星要嫁進去不是件易事。何況,宮澤理惠有那樣一個聲名在外的母親。
要是宮澤理惠和貴乃花結婚,成了相撲屋太太,宮澤光子的搖錢樹就沒有了。
一對金童玉女,如果真的能夠如願成婚,是會讓大衆樂見其中,在這個節骨眼上,看到好事發生,更是一種對大衆的安慰。只有宮澤光子,以及宮澤光子背後,仍想要從宮澤理惠身上榨取價值的人,不會想要看到這樁婚事成功。
“對那樣的母親來說,女兒只要能夠給她帶來價值,就算是讓女兒去做娼妓,她也會毫不猶豫,並且笑着數女兒的賣身錢。”巖橋慎一評價道。
不過,渡邊萬由美卻覺得,宮澤光子的執念,不僅僅來自於金錢,這也是這個問題,真正棘手的地方。
宮澤光子年輕時,也曾做過當明星的夢,但夢想沒有實現。她唯一擁有的幾分姿色,沒有把她送上舞臺,倒是讓她做起了陪酒小姐。
宮澤光子這個人,據渡邊萬由美的瞭解,喜歡出風頭,喜歡被關注,臉皮也是出了名的厚,就算被當面諷刺,也能若無其事——只要可以達成目的。宮澤理惠紅起來以後,她在女兒接受雜誌採訪時,要求女兒複述她想說的話,甚至藉着女兒的名氣去和藝能界的男性約會。
“光子桑這個人,是要讓女兒代替她去過一種她沒有機會過的生活。”渡邊萬由美覺得這段母女關係殘酷就殘酷在這裡。
年輕時白白消耗了青春,走了彎路,如今年華老去,魅力不再,但偏偏還是不甘心。這樣的宮澤光子,假如放走了宮澤理惠,和殺死她一次沒什麼兩樣。正因如此,她看待女兒的反抗,就如同有人想要奪取她的生命,必定會招來她全力的抵抗。
宮澤光子不在乎女兒到底是貞女還是蕩婦,是因爲她自己就享受用容貌獲得一切這種行爲。她認爲用容貌獲得一切是理所當然,這許多年裡她也一直是這麼做的。
但是,對相撲名門來說,一個名聲掃地的女人,就絕對不能去當相撲屋未來的當家夫人。
如今,貴乃花能去說動父母,前提是宮澤理惠“洗心革面”,從今往後,比起任何女性都要潔身自好,證明爲了自己去抗爭的丈夫沒有錯付感情。
過去的一切可以翻篇,可一旦兩人真的開始以結婚爲前提做準備以後,宮澤光子再替女兒散佈些有的沒的的流言,覺得丟了臉的就不止是相撲屋,到時候,說不定連相撲協會都要出手。
這些所謂的“國技”,身在其中的人,一方面是得到高的社會地位和極好的待遇,另一方面則是終生受制於各種各樣的規則。
要是在過去,女明星想嫁進這樣的家族,總得她自己家世清白、出身良好。現在宮澤理惠能跟貴乃花有這樣一段緣分,自然也是因爲時代發生了變化。
如今,畢竟是個連蝗室的男丁都難娶妻的時代,但凡家庭出身不錯的大小姐,除非自小有個妃子夢,就不會想去坐牢或者去當保姆。
講究傳統的世界,倘若不做出改變,恐怕就只能在各個家族之間換親了。實際上,歌舞伎業界早就已經這樣,不少梨園妻在出嫁之前,孃家就是歌舞伎或者曰本舞世家。
“我本來想說,光子桑那種人不配當母親。但轉念一想,成爲父母,本來也不需要資格。”渡邊萬由美說出這一句之後,又覺得悲哀,又覺得可笑。
巖橋慎一點頭,“孩子如果不切斷和母體之間的聯結,漸漸地,能從母體那裡吸收到的,就不再是養分,而是毒素了。”
“不過,”他話頭一轉,“就算是嫁給貴乃花,相撲屋的太太,也未必是個好選擇。”
巖橋慎一會這麼認爲,是因爲想到,嫁進相撲屋,其實也和放棄自我,當個提線木偶沒什麼兩樣。尊敬丈夫、照顧家裡的弟子、生出健壯的兒子,教育出樸實的女兒,每一代相撲屋夫人都在做一樣的事。
嫁給貴乃花,某種意義上,是在擺脫了一重控制之後,又落入新的控制裡去。
渡邊萬由美對於這一點,心知肚明。
並且,她從一開始就想到,假如宮澤理惠把嫁給貴乃花作爲邁進新生活的方法,那麼,就算結了婚,這一段婚姻,也未必能夠長久。
就算現在宮澤理惠想要逃離的、她的母親,也是愛着宮澤理惠的。扭曲的愛也是愛,如果沒有愛,宮澤光子就做不到如此自戀的把自己的人生,放到女兒的身上,藉着女兒的這具身軀,去實現自己未能實現的生活理想。
有朝一日,相撲屋的生活成爲了束縛,貴乃花或許也會成爲她想要逃離的對象。
如果現在,宮澤理惠有從母親這個牢籠裡逃出來的勇氣,那麼,終有一日,當她意識到自己進入了一個新的牢籠之後,也還是會有第二次出逃的勇氣。
可是,如果不能靠着自己的力量,如果沒有找到自己的人生目標,靠着自己的一雙腿往前走,僅僅只是等待被什麼人搭救,或者匆忙抓住飄到眼前的浮木,到頭來,就只會重複從一個牢籠輾轉到另一個牢籠的命運。
向宮澤理惠伸手,成爲她的保護人。宮澤理惠如果婚姻幸福,渡邊萬由美的事務所得到的是和相撲界建立的關係,成爲相撲力士參加藝能界活動時首選的代理人。但如果有朝一日,宮澤理惠又一次上演逃離,那麼,渡邊萬由美得到的,就是這個天才女演員。
這樣的想法留在渡邊萬由美的心裡,並不打算說給巖橋慎一聽。
不過,巖橋慎一也並不刨根問底,不想知道渡邊萬由美對宮澤理惠出手,是出於怎樣的理由。或者說,理由是什麼,其實也並不重要。
既然渡邊萬由美決心,願意當宮澤理惠的保護人,以她的勢力,只要宮澤理惠能邁出一步,一切就都順理成章。
但最重要的是宮澤理惠邁出一步,最困難的,也是宮澤理惠邁出第一步。巖橋慎一心裡清楚,沒有這第一步,一切就都是徒勞。
“既然如此,”巖橋慎一半開玩笑,“接下來,萬由美桑可得當個愛情守護者了。”
渡邊萬由美吐槽,“聽着不像是好話,像是在說一個多事的歐巴桑。”
巖橋慎一投降,“我可沒有這樣的意思。”
渡邊萬由美不戰而勝,頓時失去了再和他說些什麼的興趣。她看了看手錶,對着巖橋慎一下逐客令,“碰頭會就快要開始了。”
“明白。”巖橋慎一站起來,和她開玩笑,“身爲下屬,理應提前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