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響起的時候,巖橋慎一正在整理節目表。他分出注意力,拿過聽筒,用公事公辦的語氣說:“您好,我是渡邊製作的巖橋。”
電話那頭沉默着,沒有說話。
“您好?”他又問了一次。
電話那頭還是一片沉默。巖橋慎一心想大概是惡作劇電話,正要掛斷,想了想,又問了第三次:“您好?”
對面總算開口說話了,“巖橋桑,我是……”
一個聽上去只有十幾歲,帶着點顫抖的少女的聲音。
“是的,您請講。”
又頓了一會兒,電話那頭的人報上了姓名,“我是岡田有希子。”
“哎?”巖橋慎一怔了一下。
岡田有希子給他打電話?這種事怎麼想也不可能吧。他心想自己莫不是遇上了傳說中的電話詐騙。可是電話裡的聲音是有點耳熟,年齡似乎也對得上……
雖然電話詐騙的老祖宗就在RB,也總不至於巧到拿岡田有希子的名字,來騙藝能事務所的人,並且還是個見過她,和她說過話的人。
想到這,巖橋慎一配合着說了下去,“是的,岡田桑。請問?”
“……”電話那頭又沉默了。
電話接通,讓岡田有希子鬆了口氣。但是,聽筒裡最初傳來的冷淡的聲音,又讓她開不了口。一直到巖橋慎一不厭其煩問了第三次,她才確定,對面的確是那個鼓勵過她的人。
可是,報上名字以後,巖橋慎一問她有什麼事,她就又說不下去了。她想對巖橋慎一說聲“謝謝”,可是,他溫柔和善的對待,又讓她感到了動搖。
她想對巖橋慎一最後說聲謝謝,那說完這聲謝謝以後呢?
巖橋慎一耐心等待着。
“我從早川桑那裡拿來了您的名片。”岡田有希子一開口,證實了自己的身份。
她看了一眼辦公室外,拉下一半的百葉窗擋住了外面的視線,但還是看得到走廊上走來走去的身影,她壓低聲音,“那一天,巖橋桑的鼓勵,我一直記在心上。”
“所以,想要對您說聲謝謝。”電話那頭,岡田有希子的聲音有些微弱。
“因爲這個特意打電話來嗎?”巖橋慎一有些意外,沒想到自己隨口的一句話,被她這個當紅偶像給記在心裡這麼久。
“要是這樣的話,我也要向岡田桑道謝。”
“哎?”向她道謝?
“是的,謝謝您特意打電話過來。”
電話裡又沉默下來。巖橋慎一覺得這陣沉默比起尷尬,更讓他感到沉重。時隔這麼久,突然打一通電話來,只是爲了道謝嗎?
“那個,”他試探着問:“岡田桑是有什麼話要說嗎?”
電話那頭還是沒開口。
“要是有的話,我會聽着的。”巖橋慎一慢慢說完這句,然後閉上嘴,等待着。
他等待的對象不是別人看到的,舞臺上那個開朗笑着的偶像岡田有希子,而是那天擦身偶遇時,迷茫無措的作爲普通人的岡田有希子。
“巖橋桑……”終於,岡田有希子又開口了。
當巖橋慎一說會聽她說話的時候,她忽然意識到,在決定再一次自殺的前一刻,一定要把電話打給這個曾給過她那一絲真誠的溫暖,讓她心懷感謝之情的人的真實意圖。
不是爲了了卻最後的心事,而是在期待他能伸出手來。
“我該怎麼辦纔好,巖橋桑?”話說出口的同時,淚水奪眶而出。
這是她自殺被救下以後直到現在,流下的第一次淚水。電話那頭巖橋慎一耐心的迴應和等待,像是對着她伸出來的手。
“很害怕,我闖了大禍……”她緊緊抓住了那隻溫暖的手掌。
巖橋慎一在電話裡聽着,越聽臉色越凝重。他怎麼也想不到,只有兩面之緣的岡田有希子,是在自殺未遂,面對着爛攤子惶恐不安的時候,把這通電話打給的他。
“岡田桑。”他說,“不管現在說這句話是不是不合時宜,但是,我還是想先對你說,你還活着,我現在接到這通電話,真的太好了。”
“太好了?”
“想到差點就聽不到這聲音,由衷感到你活着這件事的珍貴。”巖橋慎一看到一條站在顫顫悠悠的鋼絲繩上的生命,他小心翼翼的勸說着。
是啊。岡田有希子回想起動也不能動,眼睜睜感受生命流逝時的無力,和獲救時重獲新生的喜悅,也覺得活着的寶貴。可同時,還有活着的沉重。
“我闖下了大禍,接下來的事也不知道該怎麼收場。……我的存在,要給太多人添太多麻煩,所以並不像您說的那樣珍貴。”她訴說着。
“所以,岡田桑要逃走嗎?要把不知道該怎麼收場的局面留給別人?”
“不是那樣……”岡田有希子的反駁很無力。她知道,這是逃避的方式。要是第一次的自殺是終極的反抗,那第二次萌生的死意,就是終極的逃避。
“會想逃走也沒什麼。”本以爲巖橋慎一要教育她,結果他卻這麼說了。
“其實,我也是個有點害怕承擔責任的人。”他說,“小的時候不小心打碎了花瓶,因爲怕捱罵,就誣陷說是家裡的貓乾的。”
“說謊吧?”岡田有希子破涕爲笑。
“是真的。”
“您的家裡人相信了嗎?”岡田有希子被勾起了好奇心。
“說打碎花瓶的是貓,是有點不可信吧?”巖橋慎一無聲一笑,“但是,那一次母親真的相信了,還懲罰了貓。”
“哎?”
“明明貓是無辜的,可是因爲我推卸責任,結果當了替罪貓。因爲事情總要做個了結,偏偏貓又不能和我對峙。要是貓能瞭解來龍去脈,一定會撲上來狠狠抓我吧。”
岡田有希子想到人貓大戰的場景,忍俊不禁。
“現在說起來,這種做法太過狡猾,不是嗎?”
岡田有希子想說“是”,繼而想到現在這個想要以死來回避未知一切的自己。要是自己死去,肯定會給所有人留下一個比現在難以收場百倍的局面。
還有遠在名古屋的家人……巖橋桑的母親冤枉貓咪,真的是因爲相信了他的話,而不是對兒子的偏愛嗎?岡田有希子也想起了名古屋的家人。
被趣味的故事引導着的她,沒有意識到巖橋慎一是故意說和家人有關的話題,藉此悄悄喚起她對家人的思念。
要是他直接說“想想你的父母家人”,那就跟直接喊“加油有希子!”沒什麼兩樣,是在用壓力逼迫她了。
“其實,打碎花瓶也並不是件需要靠撒謊來逃避責任的事,可怕的其實是‘未知’。”巖橋慎一說。“不是有那種把手伸進盒子裡猜物的遊戲嗎?因爲眼睛被矇住了,所以不管摸到什麼,都下意識往可怕的東西上聯想,最後嚇得哇哇大叫。”
他說的話跟開導勸說好像都沒關係,可每一句都是在開導她。就像當初鼓勵她的時候,說的是“請放鬆心情前進”那樣,溫和而又友善。
岡田有希子在他面前完全放鬆了。
“除了明星之外,岡田桑還想做什麼呢?”這時,巖橋慎一突然問。
岡田有希子想了想,“不當明星的話,因爲喜歡畫畫,所以想當插畫師。我喜歡英文,將來要是能到海外工作也不錯。”
“到海外工作這想法很好啊。”他說,“說不定有機會能環遊世界。”
未知的事很可怕,可是,生命本來就有着無限可能。有着這麼多可能性的人生,恰好能夠包容這些“未知”。
岡田有希子從巖橋慎一的話裡聽出他的真意。
“巖橋桑,”她問,“之後,我還能再給您打電話嗎?”
那隻被她緊緊抓住的手掌是那樣的溫暖。岡田有希子心想,她不想鬆開這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