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幕後黑衣人主導的世界裡,要以一己之力去對抗,難免會顯得笨拙。
但是,接下來的商談會,有那麼一兩次,當中森明菜又流露出難纏的勁頭兒時,渡邊萬由美不動聲色,出言幫她化解了氣氛。
在替巖橋慎一幫腔時展現出的精明幹練,用來替人解圍,也顯得不動聲色又恰到好處。巖橋慎一對渡邊萬由美的行事最爲熟悉,稍一回味,覺察到她對中森明菜這一絲微妙的善意。
只不過,僅僅把這種幫腔說成是善意,卻也未必準確。
中森明菜本能覺得是受到了渡邊萬由美的關照——正如她起先覺得,渡邊萬由美是因爲覺察到了她的抗拒,這才收回看着她的視線。
也說不好是因爲直接的體會到了她的關照,還是因爲見識了她的精明幹練以後下意識的感覺,才讓她有了被這位渡邊桑給關照的體會。
渡邊萬由美既見過中森明菜被父兄逼迫卻無力還擊時的狼狽,現在又能和巖橋慎一配合默契、輕巧的化解問題。
中森明菜對着這樣的渡邊萬由美,心情複雜。對於受到了渡邊萬由美的關照這件事,她談不上完全的感謝。但這倒也並非是膚淺的、對渡邊萬由美報以什麼惡意,就像渡邊萬由美表現出的善意也未必是完全的、不假思索的善意。
她不時瞄一眼渡邊萬由美,看着她遊刃有餘的言談舉止,心裡甚至還忍不住想“是夠厲害的”,她一輩子也不可能像這位渡邊桑那麼幹練。
即使抗拒、也不會因此就去否定別人。這點小心思,正是中森明菜可愛的地方。
可她明明抗拒渡邊萬由美的精明幹練,卻不能避免受到這份精明幹練的關照。不僅如此,她越是抗拒渡邊萬由美的精明幹練,渡邊萬由美就越是表現出精明幹練的善意。
渡邊萬由美覺察到她的抗拒,更覺得中森明菜像只紙老虎,就想故意逗弄她一下。可她越是如此,中森明菜就越是抗拒。
但紙老虎再怎麼張牙舞爪,也只是看着唬人。
兩個只有幾面之緣、都沒有單獨說過話的女人之間,流動着一絲微妙的東西。
這一絲微妙的東西化成絲線,穿過了渡邊萬由美的遊刃有餘、以及中森明菜的笨拙。讓這兩個心裡各想各的女人、這兩樣原本毫無關聯的品質,被這一條絲線給串在一起。
而儘管各有各的想法,但渡邊萬由美不討厭中森明菜,中森明菜也並不反感渡邊萬由美——
過後遭殃的只有巖橋慎一而已。
紙老虎張牙舞爪時,只能唬到一個人。
……
散了場,哪邊牽的頭、哪邊負責準備這邊的聚會,就由哪邊負責送客。渡邊萬由美來的最早,離開的最遲。
她不走,巖橋慎一這個今天商談會上實質的中心人物,也就不便即刻告辭。他和華納與東芝EMI的工作人員寒暄道別,中森明菜離開之前,也來跟他致意。
兩個裝蒜達人客客氣氣打完招呼,中森明菜先一步和隨行的工作人員離去。倒是研音的野崎公子不急着走人,逮住巖橋慎一和他又聊了一陣,這才離去。
巖橋慎一剛鬆一口氣,渡邊萬由美走過來,和他商量,“等會兒一起走一段吧?慎一君。”
“啊。”
巖橋慎一看着她,答應下來。於是,纔剛蹭完了渡邊萬由美的飯,又蹭起了她的車。
“中森桑人挺有主見的。”
回去的車裡,渡邊萬由美如此說道。她斟詞酌句,“但這種主見,是不留後路的主見。”
“不留後路。”
巖橋慎一略微思索。
“我們要做什麼企劃的時候,總是要考慮到即使這一輪不成,過後能再有合作的機會也可以。但中森桑不一樣,她在做這個企劃的時候,就只在考慮當下的事,沒有那種也許今後還要打交道、所以要在討論中留有餘地的想法。”
因爲不考慮後路,所以格外的不肯退讓,也不把會不會得罪人放在心上。
或者說,在身爲黑衣人的他們看來,業界沒有永遠不變的朋友或是敵人。但中森明菜這個人,給渡邊萬由美的感覺是,她根本沒有朋友或是敵人的概念。
渡邊萬由美瞄了一眼巖橋慎一,“這種個性在業界,夠得罪人的。”
有人保護、又當紅的時候還好,否則一朝過氣,失去被庇護的價值,非得被生吞活剝了不可。
“不過,工作上有主見,對藝人來說,是寶貴的品質。”渡邊萬由美說的是真心話,“對藝人來說,言聽計從最不值得一提。”
巖橋慎一沒想到上了渡邊萬由美的車,等着他的是這麼一通頭頭是道的對中森明菜的印象與分析。渡邊萬由美所說的他未必都贊同,但也不得不再一次佩服她看人的眼光老道。
他頓了頓,只說了句:“剛纔你還替她說了不少好話。”
渡邊萬由美回了句,“女性要幫助女性。”
今天的商討會上,確實只有她和中森明菜兩名女性在場。但渡邊萬由美顯然是一語雙關。巖橋慎一沒想到她會這麼回答,愣了一下。
回過神來,說了句,“是你會說的話,也是你會做的事。”
“你說我什麼?”渡邊萬由美卻對着他這句話,露出個不可思議的表情。
兩人的目光碰了一下,巖橋慎一沒想到她反應這麼強烈,也想不出她這種強烈反應的來源,一時不知道要如何回答。
渡邊萬由美又想起自己在這場商談會上的那個發現,給了他個不軟不硬的釘子,“該我說‘是你會做的事’纔對。”
虧他幹得出把別家店裡的寶石據爲己有這種事來。
巖橋慎一心頭一跳。
她這話說的沒頭沒尾,巖橋慎一卻一聽就明白。聽出一語雙關,一時也就不好接話。猶豫的一小會兒,渡邊萬由美忽然又笑起來,“和你開玩笑的。”
她笑容爽朗,反而有種故意結束話題的意味。
巖橋慎一叫她弄得一愣一愣的,順着她的話,露出個苦笑,“從來不知道你開玩笑的本領這麼厲害。”如果這也算得上是玩笑的話。
渡邊萬由美遊刃有餘,回答他,“那我以後多開幾次。”
“還是饒了我吧。”巖橋慎一連連搖頭。
渡邊萬由美把他這副拿她沒辦法的表情看在眼裡,覺得有意思。
她想到巖橋慎一的心情,就不願意讓他爲難。就算其他所有人都不能理解他爲什麼會這麼做,她也能夠理解巖橋慎一爲何做這樣的選擇。
“是你會做的事”。
儘管這件事不夠妥當,但渡邊萬由美真心這麼認爲,也就不願意多說什麼。兩人之間到底隔着一層,沒有把話說開。
她垂下目光,視線掃過巖橋慎一的膝蓋,隨口岔開話題,“有件事要問一問你。”
“什麼?”
“是關於ZARD。”渡邊萬由美把話題轉回到公事上面。
巖橋慎一正了正坐姿,也顯出公事公辦的幹練,“ZARD怎麼了?”
說回到公事,車內的氣氛頓時一變。
只有沒感情的司機,不論在後面的人有什麼氣氛,都無動於衷,默默開車。
“你打算怎麼安排ZARD的合作對象?”渡邊萬由美感到好奇。
巖橋慎一要讓BOLAN這種青澀的青年跟成熟美豔的演歌歌手合作,給ORIGINAL LOVE準備了風格多變的中森明菜。那ZARD會跟什麼人合作?
企劃進行到現在,他各方各面商談了那麼多,卻始終沒有碰ZARD,把樂隊晾在一邊。
“是不好辦。”巖橋慎一和她說,“首先,顯而易見,幸子桑不太適合跟偶像同臺。”
她那個僵硬的舞姿、應付不來鏡頭的靦腆勁兒,要是已經成了大明星,偶爾這麼來一次,倒是會被觀衆誇獎卡哇伊。
但現在這個剛要進上升期的階段,這麼玩就是自己跟自己過不去。至於找個唱功過硬的偶像來和她組樂隊,那未免也多此一舉。
“和演歌歌手的話似乎也不合適……”
渡邊萬由美順着他的話往下琢磨。結果,忽然被巖橋慎一給閃了一下,“我倒是想到另一個主意。”
“什麼?”
“我們把ZARD從企劃裡拿出來。”巖橋慎一說,“不讓ZARD參與單曲的製作。當然,也不是要把他們給完全排除在外。”
“讓ZARD的各位來給企劃的參與者提供歌曲。”他也不賣關子,直奔正題。
渡邊萬由美沒想到他這麼說,反應了一下。
“ZARD的音樂風格其實沒什麼特別的,就是支能在卡拉OK裡唱的流行樂隊。但是,他們在舞臺上的風格卻比較特別。真要說起來,某種意義上,是以幸子桑爲中心的樂隊。”
巖橋慎一和渡邊萬由美說,“幸子桑本人在舞臺上的特質過於強烈,真的要做合作,只唱錄音棚還另說,現場演出的話,不論和什麼歌手合作,效果都好不到哪兒去。”
效果不好,還不如不做。
“想起一出是一出的。”渡邊萬由美聽完他的話,直搖頭。
但是,他說的也不是沒道理。
“讓ZARD給參與企劃的偶像供曲。”巖橋慎一心裡已經有了主意。
蒲池幸子的外表頗爲美麗,讓她以作詞家的身份來提供歌曲,同時也是一種加深大衆對她“有才華有實力的美人主唱”印象的方式。
“你是總製作人。”渡邊萬由美這麼說,已經等於默認。
“但你是BOSS。”巖橋慎一開她的玩笑。
渡邊萬由美的笑點就長在這個詞上面。
“不過,不讓ZARD直接參加企劃,我倒是另有個給樂隊打開知名度的點子。”巖橋慎一說。
“什麼?”
巖橋慎一沒回答,反而忽然提起來,“萬由美桑,菊池桃子桑是ZARD的粉絲。”
“……”
渡邊萬由美有點無語,但還是先順着他的話往下說,“我記得樂隊的出道單曲,就承蒙菊池桑幫忙做宣傳。”
“沒錯,託她的福。”
“之前菊池桑還給公司那邊打電話,想去看ZARD的演唱會。我送了樂隊下個月巡演的關係者票去她的事務所。”
“這次,我想到的給樂隊打開知名度的點子,也多虧菊池桑給了靈感,託她的福。”巖橋慎一剛纔沒有賣的關子,在這裡等着。
渡邊萬由美看看他的臉,心裡想,男人賣起關子來,真是讓人覺得不痛快。
……
當藝人的,用不着像普通上班族那樣日日去報道。有工作時也許一早從家裡出發,沒工作時就自己安排自己的時間。
菊池桃子近來的工作相比起之前來不多,屬於自己的時間於是就多了起來。工作變少,不是因爲在新年過後的這段時間裡極速過氣,而是因爲合約的事還沒有決定下來。
她和事務所的合約到九月底就要結束,但是到現在,她也還沒有決定續約的事。不續約,事務所一來不敢貿然給她接工作,以免到時出現工作合約的糾紛。
另一方面,不能確定她還要繼續留在公司裡工作,事務所也不會再給她太多的投入。
現在的事務所,在之前對她的規劃當中邁錯了不少步子,之前的月九電視劇播出以後,菊池桃子雖然給電視劇貢獻了話題度,但她本人卻並未從中獲得什麼好處。
拿出轉型的大決心來參與電視劇的拍攝,卻沒有收穫理想的反饋。這使得菊池桃子對事務所更加沒有信心。
而自從她出道以來,就一直關照她的經紀人巖崎加允美,這段時間裡也對她格外熱心。先前,巖崎加允美還頗爲含蓄,但在知道了菊池桃子拖着不和事務所續約的事以後,她想要勸誘菊池桃子獨立的想法,就更加直白的露了出來。
要跟着加允美桑去獨立嗎?菊池桃子還有點搖擺不定。
最近以來,菊池桃子反響最好、她自己也最喜歡的工作,是拍了富士膠捲一次性照相機的廣告。
下午,事務所的經紀人給菊池桃子打電話。
“桃子醬,GenZo那邊寄了唱片和演唱會的招待門票過來。”經紀人問她,是把東西送到她的住處,還是她自己去事務所拿。
先前,菊池桃子給巖橋慎一打電話要門票時,就已經和經紀人打過招呼。這時收到了唱片公司那邊寄來的東西,經紀人也不覺得意外。
菊池桃子接到電話,心情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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