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洪雷能坐上杭城賓館經理的位置,自然也不是個笨蛋,至少那記性是很好的,李一鳴前天晚上那電話裡說的話,用的詞,在哪個字上加重了語氣,他全都記得住,嗯,連着三個晚上,只要一做夢就進入跟一鳴同志的彙報狀態。
全國一盤棋......想到這裡,孫洪雷的目光不由自主掃向身後的李初展。
李初展趕緊上前一步伸手:“一鳴同志,我叫李初展,是市政府辦的,這次這個陳查理是我配合接待。
我們工作出現失誤,多虧您的及時指出,不過目前爲止,還不能判斷他是騙子,如果真能投資,我們杭城條件還是不錯的。”
他說着這話,目光看了一眼陳長青,榕城的,帶着領導來搶投資這是沒跑了,但大家還得講道理,你們沒抓住的客人,就不許別人拉進門了嗎?
帶個領導就大嗎?
就算是全國一盤棋,那也有落子先後的吧!
......
李一鳴看看他,手握了一下:“這一會再說,這是我父親李建國,這是陳長青,現在我們改行程了,我父親要打個電話到申城,能找個安靜的地方嗎?”
我父親李建國,這是陳長青......
李一鳴這介紹讓李建國聽得耳朵有點不舒服,那個我父親就算了,最多就再加個同志也好不到哪去,可陳長青還是個處長,你這之前還叫陳叔叔來着,怎麼現在直接叫名字了呢?
然而他看向邊上,所有人都一臉正常,包括陳長青自己都沒什麼怪表情。
李建國心中暗暗嘆氣,這臭小子,真把自己當中央領導看待了。
......
“有有!”孫洪雷一使眼色,夏書家趕緊上前,帶着李建國去一個房間裡打長途。
“領導請跟我來,去我的辦公室吧,這裡很熱的。”孫洪雷說道。
“不,你準備一個會議室,我有用。”李一鳴說道。
嘶,這是要開會了?
好幾個人臉都快白了,孫紅雷點頭示意林益仁帶路,七八人變成了十幾個人向着賓館裡頭走去。
一個房間裡,夏書家把電話箱打開,請李建國使用。
“這個...怎麼撥?”
李建國記得去年前來杭城出過差,當時打過長途去申城肯定比現在更麻煩。
一般人打長途要先去郵電局直接排隊,有單位在單位裡打長途,都是先拿電話撥113,通知話務臺說:我一會要打電話到哪個單位。
然後那邊就給你排號,是真正的那種排號,比原來方便的地方只在於用那話務組來代替了原來直接到郵電局排隊。
然後等着那邊排號,那邊排好了,電話打到申城,那邊接通再回叫你,時間很久,要打電話的人完全可以打掃衛生裝開水泡完茶......非常之麻煩。
他也不知道現在這杭城賓館是不是還那樣。
夏書家一臉歉然,過來示意,完了還加一句:“主要是怕有人亂打電話。”
“嗯,就這麼撥好了?”李建國撥好電話,等着那邊接通。
夏書家趕緊退出門外。
李建國回想着兒子跟自己說的那個地點,農科所,金平路,外牆有刷着大大的一排標語:全心全意爲人民服務。
那東西就在人字和民字的正中離牆一米左右的地方,離地面距離一尺多吧,也不知道準不準。
長途永遠都要轉接等待,不過杭城到申城倒還算快,只不過打到單位後,還得讓人叫自己的二弟來接,又是漫長的時間。
但足夠讓他構思出一套說辭了。
“建軍,我是大哥!家裡都還好吧?......哦,那你要吃好點,我前幾天給你匯了點錢,你留意下,對了有件事,你幫我去看一下。金平路農科所知道吧?嗯,外面牆上不是有口號嗎?”
電話聲音很小,李建國頓了一下,又接着大聲說道,“你去看一下那些口號,有沒有全心全意爲人民服務!對,是爲人民服務!一定要記住,看清楚人民兩個字,清不清楚!我下午再打電話給你,嗯,你自己記住!”
啪一下掛上電話。
夏書家站在門外,實在是忍不住耳朵豎起聽進了幾句......
口號,爲人民服務,爲人民服務,一定要記住,看清楚人民兩個字,自己要記住…...嘶!
領導們對我們的工作好像很不滿意,好像對申城那邊也有不滿意,這真是好可怕的感覺!
一定要及時告訴經理。
…...
“一鳴同志,這個會議室行不行?”孫洪雷小心問道。
眼前這個是賓館最好的會議室了,中間圍着一圈桌子,整齊的椅子,桌上有桌布,有鮮花,椅子上有白色布套。
每個座位前面都有一個白色有字的瓷蓋杯,房間一角有個服務室,那邊擺着桌子上面好幾個開水瓶,還有茶葉罐子,當地的名茶西湖龍井。
環境用來開會是很好了,孫洪雷希望能從一鳴同志臉上看到點滿意的笑容。
然而他失望了。
“這裡不行,有沒有黑板?”李一鳴看看這會議室,“我一會要寫點東西。”
孫洪雷趕緊說道:“我們有個員工培訓室,有黑板。”
“就用那個。”李一鳴看看孫洪雷,“沒事的員工也來聽下,很重要。”
是擴大會議嗎?事態貌似有點嚴重了,不過擴大的話可能也就是沒到嚴重得不可收拾的程度,孫洪雷連連點頭,小心肝跟着頭一起在晃顫。
帶着一鳴同志,一羣人又浩蕩出門轉彎走到西面的一個房間,這個還真像是個教室,不過條件比李一鳴學校強太多了,桌子是新的,椅子是新的,到處都是新的。
“你們平時沒用這個上課嗎?怎麼看起來沒怎麼用過?”李一鳴一句話就讓孫洪雷心都停跳了半拍。
“呃...因爲這個......”孫洪雷結巴着說不下去,一鳴同志隔着上千裡地都能知道他想啥的人,當面撒謊那非常嚴重,如果被當場指出來,那後果......
李一鳴很生氣:“哼!有條件不使用,浪費,知道很多教室都什麼樣嗎?今天可是教師節,說明國家對教育開始越來越重視了,你們也要注重平時的學習!活到老要學到老,你一天不學自己知道,兩天不學別人知道,三天不學,全國都知道了!”
三天不學全國都知道......有這麼嚴重嗎?最多到街道吧......孫洪雷心裡暗暗嘀咕,嘴角忍不住動了一下。
李一鳴像是看出他的心聲,毫不客氣瞪着他:“杭城賓館承擔境外來客和重要上級的接待任務,經理是非常重要的崗位,但越是重要的崗位就越要學習,不學你們怎麼知道自己有沒有能力承擔國家交給你們的任務?搞砸了怎麼辦?壞菜了怎麼辦?給國家人民造成了損失怎麼辦?”
房間裡一片死靜,孫洪雷腿都軟了,輕飄飄低下頭,彷彿能被一口氣吹跑。
李一鳴看着這一個個大人現在跟氣球似的,倒是陳長青在他後面還挺得住,臉上還帶着笑。
“現在這裡住的有多少準備來投資的人?境外的?”李一鳴問道。
李初展小心想了下,回答他:“十個,包括那個陳查理,現在還不知道他具體是不是想投資,他有多少錢,不好查證,他只是考察。”
“我知道了,這個事開完會後再說。”李一鳴打量着這個教室,桌子四十張,椅子八十把。
“一鳴同志,要不要先吃飯?”孫洪雷掙扎着問了一句。
李一鳴很不高興:“吃什麼飯,吃了飯血都跑到胃裡去工作了,哪有空想東西,餓點更清醒!”
“是是......”孫洪雷點着頭趕緊去通知,不是離不開的崗位都得叫過來。
賓館裡一陣匆匆忙忙人來人往,拿着本子和筆,小步快走,人羣中夾雜着細聲私語,無外乎問這誰上課,這小孩子是誰,然後就會有人偷偷說一句這就是那個一鳴同志,問話的人直接就沒聲了。
不但沒聲,氣都快斷了。
不一會兒這教室已經被塞滿了,還有人不斷搬椅子進來拼桌子坐。
夏書家帶着建國領導在人羣中走着,空氣中迴盪着錯雜的腳步聲,耳邊還有不斷的低語:
“聽說有中央領導來開會。”
“中央的?”
“對!”
“跟我們?”
“對!”
“我要換件衣服!”
“沒時間了!”
......
李建國進教室時的腳步非常沉重,心情幾乎就是沉痛了。
他不知道自己爲什麼只是打了個長途,兒子居然搞出這麼大的場面,不是每一個賓館都有趙紅軍這樣的人啊!
他看看站在那講臺上的兒子,看到的卻是一張毫不緊張卻滿滿嚴肅的臉。
“建國同志,您坐這裡!”孫洪雷指着一個紙牌後面的位置。
“陳處長,您在這邊!”
茶杯熱水,空氣中飄着茶香,李建國心頭沉沉一屁股坐在第一排正中的位置上,看着臺上那個臭小子。
李一鳴表情很嚴肅,每一個進來的人他都是從頭掃描到腳。
......
孫洪雷、李初展、陳長青和李建國坐第一排正中,然後後面是賓館裡的員工,除非是手頭實在有事走不開,都來了。
門口還站着兩個僵着臉維持秩序的,本來還會說笑的那些人到了門口幾乎就窒息了,然後屏着氣飛快地溜到一個座位上坐好,本子翻到最白的一頁,筆也拿得要拗斷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