駕駛艙門關上。
一個飛行員轉過頭:“機長,準備起飛...這誰怎麼進來了?”
“叔叔好,我看一下你們怎麼開這飛機。”李一鳴坐到邊上。
機長同志一臉無奈表情:“你不許動啊!”
“嗯,我看看就行了!”李一鳴很乖地說道。
“你跟他說下......”機長跟那飛行員說道。
“說什麼?”那飛行員一臉莫名。
“介紹下飛機怎麼飛。”
機長哐地坐進自己的位置,機長默不作聲,自顧自地在檢查着設備。
機長啪啪啪地調着按鈕,李一鳴專注地看。
飛機外面就像是打了無數的補丁,這駕駛艙也是挺簡陋的,比起故事書裡頭那些先進的可以自動巡航的飛機差好遠。
不過這可是飛機啊!
學開飛機的機會可不多。
那飛行員看看李一鳴:“這運六雙發活塞式飛機滑跑四百七十米,航程兩千公里,落地滑跑四百三十米,最高飛七千五百米,一般我們不飛那麼高,知道爲什麼嗎?”
“嗯,反正也到不了平流層,飛高費油對吧?”李一鳴小心地回答。
那飛行員看看他點點頭:“差不多是這個意思。”
“這個是油門推杆,這是方向舵,它是調節後面那個襟翼,這是收起落架的拉桿,飛機起飛後這個要收起來,減小阻力,降落時記得放下去,不然就得出大事!”
李一鳴趕緊點頭,目光落在他的腳邊,那裡有像剎車的踏板。
“剎車板。跟汽車一樣,要慢慢踩的,我們一會飛惠州機場,定速是兩百六十八公里,差不多兩小時就到了。這飛機我們裝了半箱油,比較經濟。”
機長拿起個話機:“塔臺,CJ666準備起飛,目標,HZ01機場。”
一個聲音傳來:“同意起飛!”
李一鳴眼睛瞪得更大了,那模樣是恨不得把每一個操作的細節都記下來。
沒有更多廢話,軍機從來不拖拉,大家只聽到屁股一震,然後機艙裡頭全是噪音,好多人趕緊把耳朵捂起來,太難受了,比坐拖拉機還難受。
飛機在跑道上開始慢慢加速,擡頭,所有人感覺身子一沉又一輕,地面已經開始遠離。
所有人都感覺自己是在傾斜的狀態之中,緊張的人已經完全閉上了眼睛,但有的人卻瞪大眼睛貼着窗看大地,發出驚歎的聲音。
飛機不停地上升,從傾角就可以看得出來,無垠的大海在遠方展開。
“哇!看,那大海!”
“看,看看,那是不是鼓山?”
飛機在橫越整個榕城,沒有靠着窗的人紛紛探身要往外看,前面一個軍人嚴肅叫道:“坐好!”
所有人都閉嘴了,坐在窗邊上的人仍然帶着興奮的表情往外看,在每個人心裡,這是可以吹一輩子牛的好素材啊!
過了大概十分鐘後,飛機好像開始了平飛。
“要飛多久啊?”
陳查理坐在離李建國隔過道的位置,扭過頭問着李建國,他目光已經好幾次落在駕駛艙門處,一鳴領導已經進去很久了,難道,這飛機是他在開?
李建國愣了一下:“不知道,大概......”
突然,駕駛艙門開了,李一鳴輕輕拉上門,快步走到座位這。
李建國讓他坐進去,低聲問道:“怎麼好好去學這個?”
“機會難得,如果出意外,我還可以幫忙。”李一鳴低聲回答。
“那天坐火車你怎麼沒去學?”
“我去看了啊,火車太簡單了,只有加速和減速,主要是看信號......”
李建國看到前面有人站起來往着駕駛艙走,看樣子要進去,結果到門邊馬上被一個軍人攔下,說了兩句就訕訕而回,目光還盯着自己這邊,好像很不甘心地坐了回去。
科委的梅處長......這貨也想學開飛機?還是想進去參觀一下?
李建國有點無奈地活動下脖子,也不能說兒子不對,開飛機這也不是一般人能學的,能讓他......而不是別人,這就是一種特權,也許是那個周首長安排的事。
“還有多久?”他看向邊上的兒子。
“大概一首歌的時間吧......”李一鳴靠着窗口,晨光映着他的臉龐,像印上了一面鮮紅的戰旗。
一首歌?機艙有點吵,李建國聽不太清兒子的話,好像是這個,但什麼歌要唱得那麼久呢?
李建國昨天就知道,兒子現在已經會寫曲了,他說能輕輕哼出最好的旋律,他把好幾首他喜歡的歌都譜上了曲子,還改了詞,是哪一首呢?
李一鳴撐着下巴,看着窗外的天空和遠方,那表情,不像在噪音裡坐着飛機,而是像是在聽着最美妙的音樂。
李建國順着他的目光看去,那是天空,想起兒子剛纔站在舷梯上的那句莫名的話,還有那個突然的軍禮......那朵小小的蒲公英......
“起風了?”
李一鳴微微點點頭,手指在窗沿輕輕敲動着無名節拍。
李建國心中帶着淡淡的愁緒,斂着眼神靠着座椅上,手指輕輕捻着那小小的草籽,思緒在漫長的時光中飄散。
剛畢業的自己,和那些同伴們,像一朵朵蒲公英,在風起之時被吹起,向東向西向南,散落到祖國各地,轉眼就是二十年,兒子一天天長大,自己好像也老了。
幾天前,自己帶着退學的兒子,從沈縣啓程,好像逆着時間在行走,在兒子的影響下,自己好像也一天天變得年輕起來。
只是,李建國很擔心!
他幾乎是眼睜睜看着兒子在面前生長,成長的速度快到李建國猝不及防的程度。
李一鳴扭過頭:“爸,你不舒服?”
“沒事。”李建國搖搖頭,往後靠了靠。
看着兒子的側臉,模樣並沒什麼變化,但感覺卻很不一樣了。
曾經那個懵懂天真的少年,那個驚訝於世界之複雜,掙扎於那些夢中故事的兒子,不知不覺已經長大了......
貨車自行車火車飛機,招待所賓館火車站殯儀館,來來回回走走停停,家鄉沒去成,事情卻做了一大堆。
剛出家門頭幾天,這個臭小子,總是小心地跟在自己邊上,認真觀察着這個社會,輕聲說着自己的理解。
那些話有的對,有的錯,有時天真得讓人發笑,卻也認真得讓人無法計較。
那時候,他還會帶着一些猶豫,很多事都會向自己徵求着意見,然後說出自己的不同想法,但往往在一段時間沉默之後,他變得更加堅定,現在已經到了無所畏懼的程度了......
半個月之前,兒子還捂着被自己打腫的臉硬着氣對着自己說:
“我要去香江!.......我知道怎麼去!......我可以抱着輪胎游過去!”
後來,自己帶着兒子去了榕城,在和平賓館,抓完敵特的兒子坐在大桌子後看着自己小聲說:“我們可能得準備兩個輪胎...不能讓你犧牲在那裡......”
我當時是什麼樣的表情?
“只交資料,是不夠的!”那天兒子在和平賓館,看着漫天的紅霞,似乎是這樣說的。
又去了杭城,在那裡,他上了一堂課還坑死了一堆外商,拿個破證明弄出了六十多萬美元的外匯,笑着和自己說了一堆如何借勢,全然吃定那些人的樣子,結果,前天杭城賓館已經傳來喜訊——貨款兩訖!
追悼會前,那個要提前下車的孩子,那個擡着頭問自己是不是膽小的兒子,在自己面前,拿着松針和樹枝樹葉,扎出個栩栩如生的紅小鬼,和軍區首長蹲在地下,寫寫畫畫不知道說了些什麼。
兒子又回到了榕城,回到家,準備了更多的資料,這次再回榕城時,已經坐上了飛機。
現在,天邊就在眼前,半天之後,就是香江了。
這一飛機的人裡頭,不知道有幾個敵特,到了香江,不知道又會有多少危險,......
兒子卻充滿着無比自信,明知道會面對着各種危險,居然還笑着說着那是個豪華菜單,還要去拿敵人的物資,......
李建國比誰都瞭解自己的兒子,他無論是帶着淚說的,還是帶着笑說的,都不是笑話,他,絕對是認真的,不但會去做,而且很可能做得到!
陽光從後面的窗口斜斜照進來,機艙裡散亂的光明亮着李一鳴的側臉,還有那輕輕敲打着窗沿的手指,隨着節奏微動的身子。
李建國順着兒子的目光看去,外面的天空是如此之藍,如此之美麗,似乎觸手可及的距離。
他聽不到兒子心中迴盪着是怎樣的旋律,但他知道,兒子要用指尖彈出的盛夏,並不是那個四季的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