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早飯,李建國看看時間,趕緊帶着李一鳴出門坐公交車。
這個時間公交一點都不擠,六站路就到了出版社,剛在門衛那裡報個名,門衛就說吳主編說過了,你們直接進去找他。
出版社其實和一般單位也沒什麼兩樣,李建國和李一鳴問着人就直接找到吳茗的辦公室。
門開着,房間不大不小,稍有點亂,最顯眼的就是裡頭一張有些老舊的桌子後,是個頂天立地的大書架。
桌上有個電話機,邊上擺着一杯茶,淡淡地飄着熱氣,吳茗低着頭正看着稿子,手裡拿着一支鉛筆,緩緩在紙上移動着,時不時點點圈圈。
李建國敲了兩下門,叫道:“老吳!”
“噯...建國來了,一鳴,快進來,坐!”吳茗看到兩人,笑容滿面從桌後站起,帶着兩人坐到窗下的藤椅上。
李一鳴打量着這個房間,目光落在書架上。
架子上全是書,從上到下,分別是馬恩列毛各種選集、三西紅水四大名著、唐詩宋詞史記漢書新華字典,魯茅巴郭各大文豪選集,再下面就是國外名家著作和一些當代小說。
書架邊上有個小梯子,應該是專門用來取高處的書。
這些書整齊地碼着,透着濃濃的書香氣和油墨味,稍稍一數,李一鳴也很吃驚,足足三百二十三本,想不到吳伯伯也這麼能看書,他的眼睛一定是看書看近視的。
想到這,他又想到件事,這個應該跟吳伯伯說一下:“吳伯伯,您昨天到家路上順利吧?”
“昨天喝得有點頭,早上頭還痛,回去就沒看完那稿子。”吳茗拿了兩個白瓷杯用開水燙了下,給兩人倒茶。
開水衝下,濃濃的茶香連着水汽四溢彌散,讓人聞得精神一振。
李建國已經摸出中華煙散了過去:“我也喝得有點大,早上是被一鳴給叫起了,不然能睡到中午去。看來以後這酒啊,能不喝還是不喝。”
“老嘍,當年還是能喝兩口的。”吳茗笑着把杯子端過來,兩人趕緊接過。
“那哈,吃了飯沒?”吳茗看着李一鳴問道。
“吃了,吃了。”李建國笑道。
“那你們先坐,我還差一點就看完了。一鳴,那邊上有報紙雜誌,你隨便看。”吳茗示意了一下,笑眯眯坐回桌後。
李建國點點頭,按捺着心中那點緊張,用着眼神示意李一鳴也別緊張,這事估計問題不大。
李一鳴並不是擔心出版不了,他是擔心吳茗有自己的想法,要改一些很重要的東西。
他走到那邊報架和雜誌架邊上,隨手拿着一本本,快速地翻看着,這些都是近期發生的一些事,他得跟着腦子裡的故事對照一下。
先拿起來的是今天剛到的人民日報,日期上寫着9月5日,頭版的大新聞李一鳴沒一條看過,但二版有個關於首都前天開始關停十家不合格酸奶廠店的報道,這個讓他有點眼熟。
現在已經有消費者協會了,他們還可以抽樣調查,還可以向上級反映情況......李一鳴看着上面的內容,這個跟他知道的王海打假的事掛起了鉤。
然後他很快發現這裡頭很多事跟故事都對不上,故事裡寫的,這裡沒有,這裡有的,故事裡沒有。
李建國端着杯子,輕輕吹着那浮葉,看着兒子眉頭擰得死緊,大概知道是什麼原因了。
兒子腦子裡那些在他看來應該算是理論,但現實就是實際,理論要聯繫實際,這個要兒子自己想明白,孩子不犯錯誤是長不大的。
牆上的掛鐘輕輕發出滴嗒聲,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房間顯得格外安靜,只是走道里還有人來人往,各行其事。
吳茗把菸頭摁滅,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看看父子倆:“一鳴,你來!”
李一鳴放下手中的報紙,來到桌前。
“來,搬個椅子,坐我邊上。”吳茗對待李一鳴現在完全像個子侄一樣的態度。
“不用的,我站着就好。”李一鳴走到吳茗側邊,低着頭。
吳茗也不勉強,拿着鉛筆翻開稿子,和聲說道:“有些地方我覺得可以改一下,......”
李一鳴的心一下繃緊了。
“你先別緊張嘛!”吳茗從眼鏡上方看着他的樣子,一下就笑了,“是指正,不是給你斧正。”
“哦,......”
“知道這區別?”吳茗有些詫異。
“指出來和直接改掉的不同,...”李一鳴試着回答。
吳茗呵呵一笑:“真懂啊,行,我給你指出點小問題吧。”
說着就先拿的是《喵喵小店》,翻開第一頁,看着李一鳴:“歷史你學過吧?近代史是怎麼劃分的知道麼?”
“知道。”
“好,所以這裡你說,村子破敗一百多年,這還是有點不對的,其實是在那之前就已經敗落。當然,我們不要計較那麼多,但我建議你這裡改成很多年,就像你在這本...裡說的,要統一說法,好不好?”
吳茗拍了拍手邊的《藍星村》。
李一鳴點點頭。
“這個歌詞很好,很好,......才明白愛得越深心就會越痛......”吳茗筆尖在那一句上輕輕劃條底線,頓了一下。
他沒有馬上說話,微微偏頭看了看李建國,然後看李一鳴:“你這篇童話的主旨是想要人們努力建設家園。那麼一切都要圍繞這個來展現。
這裡呢,喵喵是想離開家鄉,因爲家鄉破敗了,......但它的心裡,應該是愛着家鄉的吧?”
“嗯,很愛的。”李一鳴重重點頭。
“是啊,很愛......”吳茗抿着嘴跟着點點頭,“所以,我覺得你在這裡,應該給喵喵加一點動作描寫,增加畫面感。
比如,喵喵它突然停下來,轉過身看着遠方的村子,佇立許久,有些傷感......”
吳茗看向李一鳴,和聲說道:“人在不得已離開家鄉時,都會有留戀的,是這樣吧?家鄉和母親,祖國和民族,這些都是很偉大很美好的詞啊!
家鄉破敗了,正是應該回來的時候,而不是爭着離開......”
吳茗輕聲說道。
李建國站在窗邊,摸着一支菸,靜如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