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在三藏懷裡的老頭兒身子突然一軟,從口鼻之間涌出一股陰森的黑氣,全身飛快地腐爛下去,三藏一驚。
悟空心道不妙,足尖一點飛躍過來,八戒卻“哎呀啊”叫出聲來,“師父,那猴子怕你趕他走,他成不了正果,故意在老漢屍首上使了個障眼法,讓你以爲他真的是妖精哩!”
三藏驀然回首,一臉難以置信地盯住悟空,悟空被那種似針尖麥芒的眼神生生釘在了三步之外。
不,他沒有。
三藏怒氣難忍,不願再聽他多說一句話,怒衝衝叫沙僧從包袱中取出紙筆,在澗下取了水石頭上研了磨,寫了一紙貶書丟給了悟空,“猴頭!執此爲照,我再也不會要你做徒弟!如再與你相見,必將墮下阿鼻地獄!”這是他此生最爲決絕的時候,一生少於人發怒的三藏今日真的是被悟空氣得失了理智。
悟空神情一黯,笑笑,從地上撿起了貶書:“師父,不用發誓,我走便是了。”他將貶書珍而重之地摺好,收在袖中,轉身離開。
悟空擡手,大拇指拭去嘴角的一線血絲,往一旁漫不經心地唾了一口血沫。很快便像先前的那些痕跡一樣,被大風吹過,不留絲毫。
半響,悟空忽然轉了身,直直跪下,平靜地開口道:“師父,你我好歹師徒一場,俺又承蒙觀音菩薩指教。今日半途而廢不曾成得功果,你受我一拜,我也去得放心。”
八戒挑起了行李擔子,沙僧揹着那妖精蛻化後的薄薄一層屍首。
已經上馬的三藏轉身不予理睬,白龍馬卻嗚咽着停足不前,大眼睛撲閃撲閃着,眼眶紅紅的,它捨不得大師兄。
悟空見三藏轉頭就走,就拔了三根毫毛,吹了口仙氣,變成三個孫悟空,四面圍住唐僧下拜。三藏左右躲不得,只能寒着一張臉,受了這一拜。
悟空起身,抖了抖收起了毫毛,轉身囑咐沙僧道:“沙師弟,你是個好人,西行路上要小心八戒的口舌,途中更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以後若是有妖精抓了師父,你就說俺老孫是他大徒弟,西方小妖聽過我的手段,就不敢傷害師父。”悟空低垂着眼眸,靜靜地囑託道,末了,添了一句:“我方纔摔你不是故意的。”
沙僧聽得淚眼汪汪,哽咽着說不出說來,只是一個勁兒地抹眼淚。
悟空見三藏這次真的是鐵了心了,轉身離去,眸中帶着一縷銀光。
天下無不散之筵席,三人一馬的身影漸行漸遠。
……
深山密林,紅牆黑瓦,藏在山澗裡的高門大戶之家。
骷髏成山,萬鬼哀嚎。
一堵紅牆隔斷兩個世界,鬼蜮與人間。
悟空站在紅牆之外,眸色深沉。
難怪找不到她的妖窟,這堵紅牆居然是拿鮮血染的色,白虎山上的生靈估摸着全用來祭牆了。困住了這麼多條性命,她不放它們轉世投胎,相應的,它們也將她束縛在了白虎山。
白骨精扶着牆一路跌跌撞撞好不容易逃回白府,想要修養調整一下,就聽身後“嘭——”地一聲,有人發狠直接一腳踹開了大門。
白骨精的面色一變,眼中有驚訝也有慌亂。她步步算準,卻沒料到負氣遭逐的孫悟空居然還會對唐三藏忠心不二,跑來誅殺她。
呵,沒關係,她手裡還有一張王牌呢。
她猛然站起身,往後院主臥跑去,一副嶙峋的骨架發出“哐呲哐呲”的關節碰撞聲,聽得人心裡發麻,說到底還是她低估了齊天大聖的本事。白骨精只覺得一股殺氣從背後襲來,她尚未作出反應,自己已經被一腳踹飛,撞開了房門,好不容易湊齊的骨頭又稀里嘩啦散落了一地。
悟空揉了揉手腕,一步邁進房內,冷笑道:“呵,逃啊,你倒是再逃啊!”
“猴頭休要傷我姐姐!”
“猴頭你看這是誰?你要敢傷我姐姐我就要她的命!”
和白骨精默契十足的蛇妖挾持着昏迷不醒的螢草從後屋走了出來,手中一把長匕首緊緊貼在螢草脖子上,好似悟空的行動一個不合她意下一秒就能割斷螢草的脖子一樣。
悟空扭過頭,朝聲音處望去。只見那熟悉的身影被蛇妖掐着脖子拽了出來,出氣多進氣少的可憐模樣哪還有平日裡的鮮活?
好妖精,居然還有幫手?
“你把她怎麼了?”悟空淡淡問道,聲音聽不出喜怒,只是往日裡那璀璨的金眸此時莫名染上層層陰霾。
儘管悟空之前也猜測過,螢草在白骨精手中討不到好,但還是心存僥倖,覺得小丫頭吉人自有天相,一定能化險爲夷。這會兒真看見了她生死不知的窩在那,悟空只覺“轟”的一聲,腦中剎那間變得一片空白。
悟空像看死人一般盯着掐着她脖子的妖孽,火眼金睛一開,呵,原來是條青蛇精。
“呵呵,還吊着一口氣沒死呢,但是下一秒我就不敢保證了。”
蛇妖露出一抹惡意十足的笑,手中的匕首緊接着收緊了幾分,那小妖白嫩的脖頸瞬間染上一道鮮紅。
悟空見此輕笑一聲,將手指掰的嘎嘎作響,大踏步朝蛇妖走去。
他本來只想收拾那骨妖,誰能想到這年頭居然還有上杆子找死的?敢這麼對待小草,就算他順手弄死這蛇妖,也是她自己倒黴。
“放我們離開,不然我就要她的命!”蛇妖見悟空真的動了殺氣,抵在螢草脖頸處的匕首微微顫抖着,色內厲荏大聲喊叫。
悟空腳步一頓。
那蛇女以爲拿捏到了悟空的軟肋,頓時鬆了一口氣。抵着螢草慌慌張張的走上前,蹲下身去,用空閒的另一隻手將白骨精散落一地的骨頭小心收斂起來,見姐姐慘狀心疼的眼淚啪啪直掉。
見匕首漸漸脫離了螢草的脖頸,悟空當機立斷,一個縮地成寸瞬間來到蛇妖面前,伸手將螢草奪了回來,並長腿一伸一腳將蛇妖踢飛。整個動作一氣呵成,不過一瞬。
蛇妖根本來不及反應,就和白骨精砸做一團。當下也顧不得疼痛,她緊緊護着懷中的白骨精,回頭一臉兇狠的瞪着悟空,露出獠牙尖尖。
“……小草?”悟空輕喚出聲,昏迷的小姑娘自然是無法迴應他。悟空內心煩躁不安,之前壓抑的殺氣再次涌現。
蛇妖手中沒了人質,根本無法再限制悟空的行動。此時此刻,沒人能阻止的了他。
室內的紫爐中薰香一下子滅了,燭光跳動着好像幽幽鬼火。
燦金染血的眸子,張揚又兇狠的笑意和手中騰地冒起的一團烈焱。悟空一步一步慢慢的走向白骨精,見她眼框中的鬼火有些暗淡,以爲她放棄了抵抗,嗤笑一聲,擡手準備給她最後一擊。
卻見那狡猾的骨精竟化作嬌弱女子跌坐在地,明明是清麗的長相卻露出一臉的猙獰與病態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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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悟空,你難道就不想知道你那好妹子怎麼了?殺了我她就永遠都醒不過來了!”
悟空金眸眯起,她又想搞什麼花樣?聽到白骨精的話瞭解到螢草眼下並無性命之憂,心裡鬆了一口氣。見這白骨精死到臨頭還敢威脅他,殺氣再次涌上心頭。
“今日落你手裡也是我技不如人,我認栽!我雖奈何不了你但是你若敢動小瀅一下我絕對有手段讓你那好妹子同我一同墮阿鼻地獄!”
“你敢賭嗎?”
悟空聞言簡直要被氣笑了,真當他做了幾年和尚修的心平氣和了不成,什麼阿貓阿狗都敢來叫囂?!眸中閃過一絲狠厲,手中烈火再次凝聚,那你們就一起去死吧!
齊天大聖孫悟空從不接受任何威脅!
‘譁————’
帶着毀滅之勢的火蛇掠過,下一秒,就要將兩妖燒成灰燼。這時,一片紅光乍現,將悟空的攻擊盡數擋住。
熟悉的金甲紅袍少年從火中踱步而出,悟空眯起雙眸,聲音沉了下來,語氣不善的質問着他:“你什麼意思?”
來人不是哪吒又是誰?
“大聖,我還有話要問她,這骨妖先不能殺。”三太子收回混天綾,神情帶着一貫的漠然,卻在視線掃過悟空懷中的螢草時,眼神瞬間柔軟了下來,望向她的目光帶着顯而易見的擔憂。
對此悟空本能的感到不喜,下意識的收緊了環着她的手臂。
哪吒移開視線,又變回了那個冷漠不近人情的三太子。
劫後餘生的蛇妖還沒來得及緩口氣,看清來人後心虛的瑟縮了幾下。本來孫悟空一個就能弄死她們,這下好了,又來一個她之前誆騙過的哪吒三太子,看來她們今天真的在劫難逃了。
蛇妖嚇得臉色發白,卻還是將白骨精藏在身後,鼓起勇氣獨自面對面前的兩大殺神。
誰知那少年將軍看都沒看她一眼,直直的越過她去。
蛇妖大驚,轉過頭去,大喝道:“你有什麼事衝我來!別動我姐姐!”
“別插手,不然我現在就弄死你。”平淡無波的語調卻帶着不容忽視的殺意,漆黑的眸子散發的寒意硬生生的定住了蛇妖的腳步。
他的眼神讓她不寒而慄。
……
在哪吒誤傷螢草之後,內心大慟心神不穩卻誤打誤撞破了那引魂幡。在幻境即將崩塌之際,哪吒一把拉過那小妖護在胸前。眼前刺目的白光閃過,哪吒閉緊雙眼,再次睜開的時候,發現他們在一個陌生的房間。
“……三太子?”一直守着的哮天犬見哪吒動了趕緊跑到牀邊,見哪吒睜開了眼睛,喜上眉梢,趕忙呼喚:“主人,三太子醒了!”
被哮天攙扶着坐起身來,元神被迫離體的滋味真是不好受,饒是肉體強悍如他都有些受不住了,更別說一向饢弱的小妖了,驀地哪吒揉頭的動作一頓。
“……她呢?”
“……誰?”哮天犬愣了一下,像是才反應過來一樣,“嗷嗷嗷,你說螢草姑娘啊,她被白姑娘的妹子帶走了,說是一會兒就回來了。”
就在哮天犬絮絮叨叨的和哪吒解釋一番的時候,楊戩掀開門簾走了進來。本來凝重的神情見到哪吒甦醒後,放鬆了些:“白姑娘走時就說你要醒了,真是神了。可有哪裡不舒服?你怎麼會昏迷,是中了埋伏?”
對楊戩一系列的問話,哪吒並未答覆,他擡起一直緊握的右手,伸到楊戩面前緩緩張開,只見一個光球從他手心中升起。忽地,光球裂開,一個縮小版旗幟一樣的法寶出現在他們面前。
“二哥可識得此物?”
楊戩仔細觀摩着,沉思了一瞬,像是想了什麼臉色大變:“這個……莫非是?……怎麼可能?是它害你昏迷的?”
哪吒輕輕點了一下頭,和楊戩眼神對視一番。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後,楊戩的臉色大變。
單純的哮天汪醬可不懂兩位大神打的什麼啞迷,自法寶出現之後,他的鼻子幾不可察的動了動,看看哪吒再看看主人,他有些猶豫着開口道:“此物…上面好像有白姑娘的味道。”
楊戩皺起眉頭:“確定嗎?”
“恩,味道雖然很淡,但是確實是白姑娘的沒錯。她身上的味道很特別,我不會認錯。”哮天犬再次湊上前去,使勁聞了聞,一臉肯定的開口。
又是白姑娘?哪吒眼中閃過一絲異樣的神采。他收回寶物,神色莫名。
醒來他就發現,此地的妖氣濃郁至極,楊戩不是不知分寸的人,他能放任螢草被不知名妖怪帶走,只有一個解釋,那就是他識得此地的妖怪。爲解疑惑哪吒開口問道:“二哥可是與此屋主人相識?”
還沒從剛剛的猜測中回過神的楊戩,聽到哪吒的問話愣了一下,有些不解反問道:“哪吒你這話好沒道理,白姑娘不是你和螢草姑娘的舊識嗎?”
白姑娘?舊識?
難道是她?
……
跟着打鬥聲一路尋過來的哪吒正巧見到這一幕,當機立斷直接出手,千鈞一髮之際堪堪擋住那威力十足的烈焰。
哪吒居高臨下俯視着癱坐在地的骨妖,確實是’熟人’呢。哪吒此時也沒心情和她廢話,直接拿出引魂幡單刀直入:“你可識此物?”
被悟空的烈焰差點燒的魂飛煙滅,眉毛都沒皺一下的白骨精此時看到哪吒手中的小小旗幟,像是看到什麼恐怖物件,本來就沒什麼血色的小臉竟唰的一下變得死灰白。
見此哪吒還有什麼不明白的,收回法寶調頭就走。
“怎麼?你不問了?”
身後傳來悟空有點吊兒郎當的調侃,哪吒微微側過臉,回了一句:“沒有必要了。”
沒必要了,白骨精的反應已經告訴他答案了。
半響,對着悟空又囑咐一句:“照顧好她。”說罷,召喚出風火輪一躍而上,慢了一步的楊戩跟悟空點頭示意後,就跟着哪吒一同駕雲離去。
“切,還用你說?”悟空小聲嘖了一聲。哪吒小兒以什麼身份來告誡他?真讓人不爽!小草可是爲了找他才變成這樣的,他還沒跟他算賬呢!
白骨精努力控制着不住抖着的身子,迫使自己鎮定下來。她覺得她大概過不了今晚了,就算今日僥倖從孫悟空手中逃脫,那位也不會放過她的!
微擡眸子看向明明怕得直哆嗦還將她護在懷中的小蛇妖,心中百感交集,她罪孽滔天死不足惜只是連累了這孩子……
視線緩緩往上移,見那蒼白的小臉,白骨精眸中閃過一絲不忍。對不起啊小螢草,把你拖下了水……對不起欺騙了你,你的白姐姐恐怕沒機會親口對你說這句話了……
“小瀅怕不怕?”許是大難臨頭,白骨精臉上的猙獰之色盡數退去,又變回了蛇妖熟悉的溫柔的姐姐。見此,蛇妖竟安下心來覺得沒那麼怕了,搖搖頭:“若沒有姐姐,我只怕早就魂歸幽都。黃泉路孤獨,妹妹怎麼都得陪你走這麼一遭。”
如果不是她非要吃唐僧肉,姐姐也就不會招惹上孫悟空,是她害了姐姐啊!
姐姐,來生我們只做一對普通的姐妹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