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奈姆的土地制度有別於國內,也有別於歐美,還相當的原始傳統。
伊波古村的土地,理論上歸部落首領,也就是酋長菲利希安的家族所有,但部落民衆,在這片土地建造屋舍、耕種、採集果實、狩獵野獸,也不受限制。
要是停留在自給自足的部族時代,這沒有什麼問題,但要進行工業化開發,土地權屬的模糊,就相當的棘手。
而對部落首領來說,掌握大量的土地,已經能過上富足的生活。
富足永遠是相對的,沒有人能說老酋長菲利希安在伊波古村所能獲得的滿足感,就比在文明都市定居的富裕階層要差。
聯邦政府的財政,不依賴地方的貢獻,對地方建設發展及民生事務漠然,而實際掌握土地的酋長們,更沒有太大的動力,拿出土地進行更深層次的開發,也不會有什麼長遠的規劃。
德古拉摩市,土地在殖民時代就被掠奪,在卡奈姆獲得獨立之後,不僅城市建設有一定的規模,土地歸屬也都明確下來,還有殖民時代留下來的一些簡單工業,遂形成非洲西海岸獨豎一幟的繁榮。
卡奈姆結束軍政府統治之後,曹沫看新聞報道,新選舉上臺的總統布哈里,似乎頗有雄心壯志,但在諸多制肘之下,能做到哪一步,現在還真是無法預測。
這個國家,東北內陸地區的內亂,都還沒有戡平。
而曹沫他眼下想做的事情,牽扯卻不太複雜。
採金點不涉及到村民日常居住、食物採集的區域,老酋長菲利希安在部落裡也是一言九鼎。
他同意將從伊波古村東面流淌過來的河流鹿角川上游區域,作爲礦區承包給曹沫使用,容不得別人瞎逼逼。
土地歸屬的模糊,不僅侷限於部落首領與村民之間,伊波古村與周邊部族村落分界也是模糊的。
好在定居點以北的鹿角川河兩岸林地,百餘年來皆是伊波古村民活動區域,附近也沒有其他部落定居,權屬相對要明確得多。
這也是一個相當寬泛的區域。
從伊波古村最北面的一個定居點,沿鹿角川往上游兩三公里,都屬於伊波古村;再往北就是卡奈姆與貝寧兩國邊境茂密的、寸步難行的原始森林。
老酋長菲利希安又將村落裡負責管理採金隊的兩個領頭人召集起來。
菲利希安要求曹沫接納采金隊所有的工人,不能因爲金礦承包出去,就叫這些人丟掉這份在部落看上去還相當體面的工作。
其中一名領頭人年紀已經大了,菲利希安後續會安排他負責部落裡的一些事宜;而另一名領頭人,四十歲出頭卻顯得有幾分蒼老,是從伊波古村出去的一名老兵,早年服務卡奈姆的軍政府。
採石所需要的炸藥,採購以及操作,都是這個叫奧韋馬、身體壯碩卻走路有些瘸腳的領頭人負責。
這大概算是伊波古採金隊唯一有技術含量的工種了,曹沫當然要奧韋馬留下來,但奧韋馬對曹沫卻是一臉的警惕。
奧韋馬從礦上回來,聽到合作的事,那眼睛裡的神色,搞得曹沫自己都懷疑他這個外國佬是跑過來坑騙老酋長的。
奧韋馬全程黑臉,說話還翁翁喘着氣,用約魯巴語跟老酋長爭辯了幾句,說的話也不好聽。曹沫就苟在那裡,假裝完全聽不懂,心裡想,只要這頭瘸腳黑牛,倔不過老酋長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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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將黑時,老酋長家前的曬穀場點燃篝火,一頭當天下午才從森林裡獵得的小野豬崽架到篝火上烤起來。
曹沫、卡布賈與老酋長菲利希安、莉莉以及村落裡爲老酋長器重、指派負責工作的幾名村民,圍着篝火,喝着當地釀造的棕櫚酒。
更遠處,一隻二手錄音機擺放在廣場的角落裡,播出談不上多強勁、卻有着明快 節奏鼓點的音樂,村落裡的少女、青年們舞動起來。
曹沫這點很佩服當地人,村落看着原始傳統,大多數人都沒有接受過什麼像樣的教育,但樂感及節奏感卻出奇的出色。
曹沫就完全不行,只能坐在篝火堆旁,用笨拙的約魯巴語跟菲利希安、奧韋馬等人說着話。
他時不時發錯音、發着當地人聽上去古怪的音節,又或理解不了對方的意思,手腳比劃,夾雜英語詢問,這叫村民感到既滑稽又好笑。
不過,這跟在國內,一個外國佬很努力的用笨拙普通話跟你進行交流,雖然滑稽可笑卻也叫人感到親切的道理一樣,曹沫與村民的距離感,也這樣的笨拙交流中一點點的消失中。
再怎麼說,曹沫被毒蛇那一口也不是白咬的。
這次通過更深的交流,曹沫才瞭解到,老酋長菲利希安雖然信奉當地的原始宗教,卻沒有像其他部落首領一般,迎娶十個八個老婆生一堆子女。
菲利希安是一個傳統的舊軍人,參加過爲推翻殖民者統治組織起來的地方民兵,之後又在軍政府的軍隊裡服役。
九四年時以帕拉卡爲首的第五任軍政府被人發動政變推翻,他與當時在政變中受傷的奧韋馬被清-洗出軍隊,回到部落也一直受地方的打壓。
他唯一的妻子早年已經去世,沒有再迎娶其他妻子。
他還有個兒子,也就是莉莉的父親,但信奉基督教,早年在奧約州首府卡特羅讀書時就參與愛國建設陣線,一直積極參加推翻軍政府統治的運動之中,早年父子就有很深的矛盾。莉莉的父親,目前留在奧約州首府卡特巴的一所專科學院任教,很少會回一趟伊波古村。
還是菲利希安前段時間身體不適,莉莉趕着學校放假,纔回伊波古村照顧祖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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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德山、郭建拉上宋雨晴,開車趕到伊波古村時,曹沫、卡布賈喝着口感怪異的棕櫚酒,都已經微微醺醉。
當地人對外人既警惕又熱情。
老酋長菲利希安老不要臉的接過楊德山帶來的禮物,是一根通體未作雕飾的潔白象牙——曹沫突然覺得老酋長這種老不要臉的精神,很值得他學習。
老酋長盛情邀請楊德山他們在篝火前坐下來,遞上酒跟烤肉。
楊德山、郭建擔心衛生不過關,偶爾離開德古拉摩外出,都自備水跟麪包、餅乾等,從來都不吃當地的食物,這會兒想着烤熟透的野豬肉應該沒有問題,就伸手去接。
“野豬肉要沾這醬,”看到楊德山他們坐過來,曹沫將身前一小碗黑乎乎的醬料給楊德山他們遞過去,很是熱情的介紹起當地不一樣的燒烤流程,“這頭小野豬崽抓回來還活蹦亂跳的,也沒有剝皮,沒有去掉內臟,直接拿根木矛從肛-門捅進來、從嘴巴捅出來,捅穿時還沒有死透呢,架到篝火上烤時,吱吱慘叫——這肉烤熟了,沒有抹醬料、鹽巴,得醮着吃才行……”
宋雨晴臉色頓時就蒼白起來了,恨不得伸手過去掐曹沫兩下才解恨。
“這酒也不錯,聽菲利希安先生介紹,就是直接掏空一截棕櫚樹塞進木薯粉發釀,扔外面風吹雨淋一段時間,就算成了,有點酸不拉嘰,還真別有風味,你們也來喝兩口。”曹沫興高采烈的繼續介紹道。
宋雨晴直接將酒跟烤肉放下。
楊德山、郭建接過酒跟烤肉沒有放下來,卻感覺重逾千鈞,就算知道曹沫這孫子說這些是噁心他們的,卻怎麼都不敢放嘴裡塞。
“這是我們東盛集團西非分公司的楊總,”
郭建還不知道曹沫已經跟老酋長菲利希安談到哪一步,爲了化解不敢喝酒吃肉的尷尬,他替楊德山介紹後,就直接進入主題,說道,
“我們代表東盛集團駐德古拉摩,既想將我們公司的業務拓展到非洲大陸,同時也想爲非洲大陸的發展,貢獻我們一點微薄的力量。上次我與小曹到伊波古村來,看到你們開採金砂的情況,覺得投入相應的設備,進行技術改造,產能將能很大的提升。我跟我們楊總彙報過後,我們楊總認爲很值得合作……”
老酋長瞥了一眼郭建手裡紋絲不動的酒碗跟肉,往後捋了捋蜷曲的花白短髮,說道:
“你們如此熱情,還真是感謝啊,但我已經將金礦以及採金隊全都拜託給Mr.曹了……”
“別急着談事,先醮醬吃口肉,填填肚子。你們一路趕過來,應該都餓壞了啊,”曹沫不忘中文夾着英文跟楊德山、郭建勸酒勸肉,“吃下去不會有什麼事,我之前也就發了一場高燒,沒有其他問題啊,現在還活蹦亂跳的呢,死不了。”
郭建強忍住內心的衝動不去理會曹沫,繼續跟老酋長說道:
“菲利希安先生,你可知道曹沫僅僅是我們手下的一名普通員工,他不可能給伊波古村帶來多少投資,也沒有能力跟經驗,對伊波古村有什麼幫助——我們也是帶着誠意過來的……”
他早就看到停在廣場邊緣的兩輛輕型摩托,他認定曹沫提前趕過來,先把菲利希安給唬住了,纔拿到合同。
他這時候迫不及待的就想知道曹沫到底跟菲利希安開下什麼海口,他好戳破曹沫的謊言,幫菲利希安從被騙的泥坑裡拉出來。
哪怕曹沫已經騙菲利希安草簽了合作協議,郭建心想着,菲利希安是真實意義上的地頭蛇,直接將都沒有什麼法律效力的協議撕了,曹沫能幹什麼?
郭建這麼想也是沒錯,但他還是被曹沫挑逗得有些心浮氣躁。
見郭建浮躁的語氣跟神色,臉上都恨不得直接寫上“老酋長菲利希安果然是個大傻逼、鄉巴佬,這麼容易就受騙上當”,曹沫差點就要笑出聲來,卻裝作一本正經的說道:
“楊總、郭經理,你們也別以爲我是趕在你們前面,說了什麼空頭大話,誆住菲利希安先生——你們也很清楚,我現在手裡能拿出來的資金只有兩萬美元,這點跟你們有很大的差距,我都沒有瞞菲利希安先生……”
“你兩萬美元,能幹什麼?都不夠在新海市中心買間廁所的。你這不是欺菲利希安先生不知道兩萬美元是個什麼概念嗎?”郭建認定曹沫一定是用什麼話術,將沒有見過世面的菲利希安騙住,毫不客氣的說道。
曹沫聳聳肩,無所謂的問道:“那郭經理在新海,就有一間廁所了?”
楊德山英語到底是不過關,這時候看到老酋長將手裡牛角酒杯放到地上,才意識到郭建的話,已經令人家極其不滿了。
這也不怪楊德山反應慢,實在是當地人的膚色以及老酋長滿臉的皺紋,沒有長時間的接觸,很難從神色間察覺到他們情緒上的細微變化。
這時候意識到了,楊德山就不再叫郭建直接跟老酋長交涉。
楊德山直接用磕磕巴巴的英語,跟菲利希安表示合作的意願——有些詞有卡頓,他才說中文,讓郭建照他的意思翻譯。
老酋長菲利希安卻是毫不客氣的說道:
“郭先生將生死未卜的同伴丟在村裡,滿腦子光想着金礦的事,這在戰場就是見死不救,怎麼都不大可能會是值得信任的合作伙伴;而曹先生,卻能叫人莫名的信任,真是對不起。”
郭建臉漲得通紅,梗着脖子就想跟頑固不化的菲利希安說,生意就是生意,又不是上戰場!
楊德山還想再說,老酋長則已經板起臉,雙手抱在胸前,擺出一副不再聽他們辯解、請他們離開的姿態。
“這烤肉醮醬吃,真不錯的,”曹沫是一臉“誠意”看向楊德山,提出一個合理的建議,說道,“菲利希安先生如此信任我,我也不會辜負他的信任。鹿角川河上游,金礦應該還有進一步勘測跟開發的空間,我前期能拿出來的資金,添置不了幾臺設備,短時間是很難幫菲利希安先生一下子將採金量提高起來。要不這樣,楊總、郭經理你們要是真想參與進來,也可以從礦區劃十畝八畝地開發,除了菲利希安先生的分紅外,我就收一點點的管理費……”
見曹沫屁股還沒有坐穩,竟然反客爲主,打起坐享其成、從他們身上剝皮的分包主意來,郭建的眼皮子都禁不住抽搐了一下。
有這麼便宜的事情?
宋雨晴到了伊波古村後,都沒有怎麼說話,也沒有她必須插嘴說話的機會,但這一刻她又提心吊膽起來,擔心楊德山、郭建受不住氣,兩邊又直接起衝突,鬧得不可開交。
“我們今天真是冒昧了,菲利希安先生既然打定主意,我們就不多打擾了,”
楊德山見事情並沒有轉機,也不清楚老酋長菲利希安的脾氣爲這麼這麼執拗,卻還是能拿得起放得起,見不能改變老酋長菲利希安的主意,就站起來告辭,臨了又跟曹沫說道,
“你休過假,分公司在德古拉摩的事還是不能怠懈了,我們就先回去了。”
這麼心平氣和的就走了,連句狠話都不丟,甚至還默許曹沫在保留西非分公司職務的同時,繼續幹私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