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9 番外12數風流人物全劇終

番外12 數風流人物 全劇終

賀蘭雪在何處?

自然是天朝境內。

那日他去找賀蘭欽,不料將軍府戒備森嚴,他本欲遲緩幾天再去找二哥,哪知過了三日,賀蘭欽竟然離職走人了。

於是,又是一番追趕尋找。

等他終於在一座山谷外找到賀蘭欽時,賀蘭雪又見到了一幕不方便現身的場景鞅。

賀蘭欽和鳳七在山腳下拉拉扯扯、摟摟抱抱。

“哎哎,還是勾-搭在一起了啊。”賀蘭雪連連搖頭,暗自感嘆,眼中滿是笑意旎。

“什麼什麼,你真的把綏遠拱手給天安了?!”鳳七聽到這個消息,不喜反怒,望着自己英雄有餘頭腦不足的相公,數落道:“好歹也能賣一些錢吧,你淨身出門也就算了,難道不知道我這幾年的積蓄可都陪進綏遠了,你得把我的嫁妝要過來吧?天啦,這輩子也沒這麼窮過,我要回鳳莊吃爹孃的去。”

唸叨完,她真的甩頭就走,賀蘭欽連忙拉住她,一臉苦笑地問:“送都送了,總不能讓我現在去找皇上,讓他再象徵性地給點銀子吧?”

這種丟臉的事情,賀蘭欽是絕對做不出來的。

鳳七一直含怒的眼滑過狡黠,她依舊板着臉,一本正經道:“我不管,我一千三百萬兩的嫁妝,還回來。”

賀蘭欽耷拉着頭,索性不答話。

他會打戰沒錯,可是不會賺錢。

“……既然你還不來錢,那這輩子就給我但牛做馬還債吧。”鳳七眉目一轉,笑盈盈道。

賀蘭欽詫異地擡起頭,看着自己得意洋洋的妻子,知道自己上當了。

“好了,當牛做馬的第一件事,就是……”鳳七不准他反悔,趕緊打蛇順棒上,“就是,從今往後,無論天朝發生任何事情,都不要管了。”

這句話,賀蘭欽尚未有反應,卻把賀蘭雪已經邁出去的腳生生地釘住。

“可是小新的事……”賀蘭欽面帶猶疑。

“小新也大了,不需要你時刻提醒了。”鳳七微笑道:“我們也該有個自己的孩子了。”

賀蘭欽大喜過望。

多年以來,因爲鳳七似乎最古老的丁克一族,總覺得自己沒有準備好,所以一直沒要小孩,賀蘭欽也由着她,如今她自己主動提出來,他哪有不應允的道理。

“以後,我們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管它事世變幻難測。”鳳七言笑淳淳,“更何況,小新不是還有九弟他們看護嗎?知道他最近闖皇宮,九弟放心不下,已經動員陸川過去援馳了,只要陸川肯出馬,你還擔心什麼?”

賀蘭欽聽到此言,這才徹底地放下心來。

賀蘭新爲了那個小丫頭去京城,他是老大不同意的,可是——每個人都有年少時,若在年輕時都沒有爲紅顏衝冠一怒的勇氣,待老了,估計着也沒多大的出息。

“所以啊,小輩的事情小輩了,我們啊,還是製造自個兒的小輩去。”鳳七這幾句堪稱大膽,賀蘭欽竟然有點窘迫了,嘿嘿地笑,摟着鳳七的腰,然後旋身,跳上旁邊的駿馬。

“好,不管了。個人有個人的緣。”

鳳七柔柔地靠着他,眼神溫潤。手緊緊地抓着賀蘭欽長滿粗繭的手。

——前不久去拜訪九弟時,鳳九的話重新迴盪在她耳邊。

他說,久戰之人,只怕不能長壽,賀蘭欽也是一個壽命不長的。

從來名將似美人,不使人間現白頭。

鳳七在山谷裡獨坐了許久,起先是悲傷的,後來又覺豁然。

以後的事情,何必現在擔憂。她反正與他一塊兒面對。

終有一日,他們都會離開的。

可是離開後,總得留下點什麼,那一夜,她聽着谷外山民們隱隱約約的嘈雜聲,狗吠,孩子的哭泣,母親的訓斥,父親的笑聲,忽而明白:還缺一個孩子。

有了孩子,他們就完滿了,這輩子,該做的都做了,無所遺憾了。

剛好,賀蘭欽又被綏遠送了出去,正中下懷。

她擡起頭,看着賀蘭欽微灰的鬢角,手穿過他的指縫,十指交握,捏緊。

賀蘭欽疑惑地看着她,卻見她盈然一笑,仍然如初見一般明媚漂亮,讓人錯不開眼。

在他眼中,她也將永遠如此美麗下去,縱使白髮蒼蒼。

他也笑了。

……

……

……

……

賀蘭雪遠遠地看着,那兩人一騎,穿過羣山滿翠,往夕陽升起的地方行去了。

他沒有叫住他。

心裡滿滿的都是祝福,那種感同身受的幸福讓賀蘭雪無法呼吸,快樂中,卻是更深沉的惆悵。

伊人,你現在到底在哪裡呢?即使找不到你,至少讓我知道你是安全的。

不過,這一趟也不是沒有收穫的,他已經知道了小新的下落。

在京城。

小新去京城了嗎?

十五年後的小新,不知道是怎樣一位翩翩美少年呢?

賀蘭雪目送着賀蘭欽的身影再也不見,從藏身之處策馬走出,然後扭轉馬頭,揮鞭朝京城趕去。

在衛詩爲了炎惜君衝入火場的時候,賀蘭天安正與伊人大眼瞪小眼。賀蘭新則握住伊人的手,絲毫沒有鬆開的痕跡。

“你也要離開我?”天安凝視着伊人的眼睛,言語中是藏不住的傷痛。沒有往日的強勢。卻比強勢更加動人心魄。

“只要你不走,哪怕是最後改了主意,我也會原諒你。”天安這句話,與其說是給伊人機會,不如說是給自己機會。

他貪戀她的溫暖,不想放,不想舍。

“我肯定要走,不過,並不是離開你。天安……”伊人老老實實地回答道:“我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做,等辦完事,一定會回來看你的。”

“和他?”賀蘭天安的目光轉向賀蘭新,看着賀蘭新臉上那慣常的、無所謂的笑,氣更是不打一處來,“你和他有什麼重要的事情!”

“我得找人證明我是你嬸。”伊人心中哀嘆:這年頭,說真話只怕肯定沒人信。

果然,賀蘭天安與賀蘭新第一次同仇敵愾,一起翻了翻白眼,將她這句話自動地濾過去。

她已被兩人無視。

……

……

……

……

“天安哥哥,小路已經決定跟我走了,你如果真有不滿衝着我來就好,犯不着去追問她。”賀蘭新顯然不想讓伊人爲難,趕緊把天安的注意力轉移到自己身上。

“你放心,我自然不會放過你。”賀蘭天安頓了頓,眼中滑過狠厲,“兩個都不放過。”

只是這狠厲,不僅僅是對他們,也是對自己。

這個女子,已經影響他至深,他不允許這樣一個人存在,他也擔當不起。擔當不起爲另一個人牽腸掛肚,優柔寡斷——長久以來的深宮法則,早已讓他學會了自動剔除身上的弱點。

譬如憐憫心,譬如軟弱。

伊人被他的眼睛所驚,當然,並不是擔心自己的處境,而是爲天安的處境。

他在一步步,把自己逼入絕境呢。

她卻不能拉住他,反而推了他一把。

伊人很是自責。

“我要走,你也留不住我。”賀蘭新看沒辦法調和,索性倨傲起來,一手摟住伊人的腰,身姿若鴻,便要縱起。

檐下屋後樹上,則突然冒出了許許多多人影,他們張着一尾大漁網,從天而降。

賀蘭新並不吃驚:賀蘭天安既然有所準備,自然不會單槍匹馬的出現。只怕這一帶早已天羅地網。

他這次,確實是明知山有虎,偏往虎山行。

這一點,倒是十足十地遺傳得賀蘭雪的。

左手依舊抱着伊人,右手已經挽出劍花,招式動作,儼然是陸川重現。

不過,到底年輕了一些,沒有陸川那種萬人莫擋的氣場。

突圍了幾次,每次都似要衝出去了,又被另一張沖天而將的大網罩了下來。

賀蘭新到底是深谷長大,臨場殺敵的經驗並不足,對手又是大內久經戰役的高手,他十成的功力到頭來只能發揮六七成,堪堪打成平手。

只是,對方人多,他還要帶着個伊人,時間一久,賀蘭新的喘息聲明顯變重,在體力上輸了一籌。

伊人雖然不太懂打鬥,卻也能發現賀蘭新在慢慢地落於下風。有好幾次,那無眼的刀劍幾乎擦着他的臉頰而過,伊人看得膽戰心驚,用力一掙,想離開一些爲他減輕負擔,賀蘭新忙着應敵,本無暇太顧及她,這一掙之下,竟讓她從自己懷裡掉了下去,筆直地朝地上落去。

賀蘭新根本不及細想,當即收住所有的招式,俯身向伊人下落的地方衝了過去。

這個突兀的動作讓他空門大開,大內高手也不是平常的泛泛之輩,見狀立刻緊追了上去,無數支長劍挺進他的空門處,即使賀蘭新神通廣大,在半空中折腰回防,能擋住一柄,難道還能擋住三柄五柄?

賀蘭新皺皺眉,有點鬱悶地想:身上要添個大窟窿了。

天空卻在此時黯了黯,隨即異芒大射。

一劍東來。

最平常的招式,最凌厲的氣場。

似不是人類所爲,它自天外出,挽盡了千百年來流轉千年萬代的時光。

就這樣看不出任何花俏、耀目得讓人雙眼失神的一劍,還未全然襲來,圍攻賀蘭新的人已經紛紛朝外飛去,竟是被劍氣震開。

“陸師傅!”賀蘭新驚喜地喊了聲。

光芒的方向卻是一變,在爲賀蘭新解了圍後,隨即用更凌厲地氣勢刺向賀蘭天安。

對於陸川這樣的人來說,什麼改朝換代什麼國家大義,都是沒有意義的,他着眼的是天人之別,守護的唯有自己心愛的人。

蒼生何辜,只是,又幹他何事?

誰傷了他愛護的弟子,便是該死。

皇帝也不例外。

賀蘭新發現了他的意圖,心中也是駭然,正要出言阻攔,卻有一個身影用更快的速度跑了過去。

“陸川,陸川,不要傷他。”伊人突然不管不顧地衝了過去,緊緊地抱住賀蘭天安,用身體擋住陸川匹練般的劍氣。抱得那麼緊,那麼義無反顧,雙眼閉緊,分明又是害怕的。

賀蘭天安如遭雷擊,在看到陸川直可比神的劍法時,他沒有吃驚。在陸川意欲取他性命,生死命懸一線的時候,他沒有吃驚。可偏偏,在伊人這樣抱着他的時候,心中驚濤駭浪,拍打胸膛,似要洶涌而出,這是他這輩子都沒有的感受。

……有人,這樣護着他。

所有的變化只是一瞬間,賀蘭天安反抱住伊人,腳步迅疾地移動,將伊人推到了另一邊,將自己的背留給了陸川。

他壓低她的頭,不忍她看見即將噴濺出的鮮血。

可是,意料中的噗嗤聲並未出現,滴血的劍尖堪堪停在了賀蘭天安的後腦處。

髮帶崩斷,青絲飛揚,尾稍有幾縷已經被劍氣縷斷,嫋嫋地落了下來。

世界突然安靜了。

除了輕微的、滴滴答答的流血聲。

……

……

……

……

賀蘭天安呆了片刻,然後鬆開伊人,轉過頭來。

陸川冷冷地站在他面前。

而他與陸川之間,隔着賀蘭新。

賀蘭新的手握着劍刃,那淋漓的鮮血,便從他的手掌處流出,順着傾瀉的劍身,聚集在頂端,凝成血珠,落了下來。

“……爲什麼?”天安望着賀蘭新慘白的臉,不可思議地問。

他三番五次地要害他,他卻三番五次地維護他。

勸說大將軍交出綏遠,又不顧失去自己右手的危險,握住那開天闢地的一劍。

何苦?

“不爲什麼,我和你又沒有深仇大恨,幹嘛要鬥得你死我活的。”賀蘭新還是一臉疏疏淡淡的笑,滿不在乎,懶洋洋的,只是聲音的無力,已經將他的虛弱出賣無疑。

敢去握住陸川的劍,普天之下,也只有他一人而已。

倘若不是陸川收發自如,只怕他此刻已經被挫骨揚灰了。

伊人在看清情形後,再次拋棄賀蘭天安,顛顛地跑到小新旁邊,那小臉兒比賀蘭新更白上一分。

“讓我看看,讓我看看,好多血,一定很疼吧。”伊人看着直皺眉,隱隱的,覺得自個兒的手掌也疼起來了。連心的痛。

臉上的關切沒有絲毫僞裝。只是這一次天安看在眼裡,心底卻已經不再酸澀。

只覺得,應該如此。

伊人就是這樣的人,他不需要爭什麼,只因爲她對誰都是真的,

“兩年內不用想練劍了,立刻回谷,讓你的九師傅上藥包紮。”陸川雖然還是一副冰山臉,可一把將賀蘭新的手拖過去的急切,還是證明他很關心。

賀蘭新自知陸川生氣了,吐吐舌頭,既不敢喊痛也不敢辯駁,老老實實地站在一邊。

伊人則把他的痛一併喊出來了,牽着賀蘭新的衣角,一面瞧着傷口一面吸氣。

不知情的人,只怕以爲受傷的是伊人。

“你們走吧。今生今世,我不會再與你爲敵。”賀蘭天安沉默了一會,然後灑然道:“我欠你一命。”

這點氣勢還是有的。

陸川本是不關心俗世的人,聞言倒不覺得什麼,賀蘭新卻喜不自禁。

在他心底,本不願意與天安爲敵。

他的朋友本就少,賀蘭天安一來是他的堂哥,二來又是童年時的玩伴,雖然性子奇怪了一些,卻不是壞人。

如此這個結局,皆大歡喜。

“如此,我就帶小路走了,以後有空,再讓她回來看你。”賀蘭新趕緊道,因爲高興,慘白的臉上也染上了喜-色。

“嗯。”賀蘭天安淡淡地應了,不去看他,也不去看伊人。

伊人見賀蘭新的臉上漸漸沒有方纔那麼嚇人了,稍微安下心來,目光終於遊移到陸川身上。

看到陸川的時候,她彷彿看見了停滯的時光。

時隔十五年,所見到的人和物,都有不同程度的變換更迭,小新他們長大了,賀蘭欽他們老了,唯獨陸川,依舊是記憶中的模樣,看不出年齡,只覺得清泠泠的,年輕俊美。

“陸川,你沒怎麼變呢。”她不由自主地說出口來,滿眼驚奇。

陸川也吃驚地看着她。

他十五年未出谷,而這個看上去十七八歲的少女的語氣,又分明是認識他的。

“你不記得我了?我是伊人。”伊人走過去,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是在綏遠。”

那時候,他受鳳九所託,爲賀蘭雪解圍。

青衣雪劍,西門吹雪式的出場,讓伊人記憶尤深啊。

後來,他與鳳九……

“鳳九呢?沒有和你一起來嗎?”伊人朝他身後望了望,好奇地問。

陸川更是驚疑。

他與鳳九的關係很隱秘,在那個鳥不拉屎的地方隱居十五年,世上知道他們關係的人除了賀蘭欽夫婦和易劍,再也沒有其它人了。

而這個小丫頭,卻一言便道破。

他看了看賀蘭新,用目光詢問:是不是你說出去的?

賀蘭新趕緊搖手。

不過,說起來,小路真的很古怪,一直神神叨叨的,而且,她還自稱伊人——

難道,真是娘?!

賀蘭新的表情變得有點古怪:如果面前這個小丫頭是娘,以後到底該叫妹妹還是叫孃親?

“我真是伊人,雖然樣子變了。”伊人抓住這個救命稻草,連忙趁機表明身份,“不信,你可以考我。厄……”

“你是伊人。”陸川卻不需要她表明心跡,淡淡道。

伊人睜大眼睛。

難道陸川真的成神了?考都不考,就這樣承認了?

“除了伊人,還有誰敢那樣直呼我的名字。”陸川大發慈悲地解釋道。

伊人一頭黑線。

賀蘭新也是一頭黑線。

這,這也算理由?

“雖然理由爛了點,不過,我是你娘沒錯,我是你嬸也不錯。”伊人很快拿起雞毛當令牌,很鄭重地宣佈自己長輩的身份。

賀蘭天安同樣一頭黑線。

他們兩個不約而同地一哂,不置可否。

“敘完舊就趕緊回,否則,你的手就真廢了。”陸川一向冷淡,即便乖徒弟的親生母親出現了,對他而言,也是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也許鳳九會稍微關心一些吧。

說完,他就這樣抽身而去,真可謂走得不帶走一絲雲彩。

“我們也走吧。”賀蘭新對伊人如此說到,對‘她是我娘’這四個字,顯然還沒有多大認知。

“……等等。”天安在背後叫住他們,慎重地問:“伊人,你怎麼知道天朝冕服的穿戴?”

“我做過皇后唄,當然知道。”伊人轉過身,興沖沖地回答,“天安信了,對不對?我真是你嬸。”

賀蘭天安的嘴角抽了抽。

可是,這也是唯一可能的答案。

又或者……她小時候在宮裡當過宮女。

賀蘭天安正在思忖,伊人的手臂忽而被人一拉。

她轉過頭,望着‘賀蘭新’的臉,正打算再重申一下自己身爲母親的位置,可是細看之下,這才發現面前的人並不是賀蘭新。

真正的賀蘭新睜大眼睛,難以置信地望着面前與自己至少九分酷似的人。

像極了那晚伊人在集市中畫的那個人。

清貴俊秀,顧盼生輝。

“你……你……”

“你是……你是……”

賀蘭新與賀蘭天安又是不約而同地出聲。

他們對望了一眼。

今天的場景很詭異,他們的戰線突然統一了。

“阿雪!!!”伊人在一瞬的大腦空白後,馬上大叫起來。

想也不想地摟住他的脖子,將臉蹭在他的胸口,欣喜到極致,竟是低低的飲泣。

上天終於眷顧他們了。

躲去了對面不識的苦痛,在如此茫茫的時空人海里,依舊能遇到彼此。

賀蘭雪的表情則有點呆愣。

他一早就做好心理準備——伊人已經換樣子了,她不再是從前的容貌了,可是乍見到那樣一張陌生的臉,還是有種異常奇怪的感覺。

只因爲……太漂亮了。

漂亮得他心有惴惴,

這樣也好,終於能體味到伊人從前

的不安了。

“阿雪……你是賀蘭雪?”天安這次的反應快過賀蘭新,整了整思路,試探地問。

應該不是吧?

他看着實在太年輕,一點也不像賀蘭新的父親——當然,容貌還是極其相像的。

“你應該叫我三叔,天安。”賀蘭雪微笑着糾正,然後低下頭,雙手捧住伊人的臉,看着她哭得稀里嘩啦,終於從動人的眼神裡找到讓他心繫的影像。

“老婆,我一直希望你變醜點,怎麼變得那麼漂亮了?你沒去找鳳九整容吧?”他故作輕鬆,以緩解心中難以名狀的激動與巨大的幸福。

伊人破涕而笑,使勁地搖了搖頭,又撲進他的懷裡。

嘴巴湊在他的肩膀上,狠狠一口咬下去。

賀蘭雪吃痛,卻沒有躲開,反而回抱住她,緊得似要揉進骨血。

疼痛是真實的。

口齒間的氣息也是真實的。

他們終於從初時重逢時恍若夢境的狀態裡慢慢落地,終於能確認面前的人不是又一場午夜夢迴的夢境。

賀蘭新則至始至終都目瞪口呆,估計是失血太多,頭有點暈。

——他現在正在看自己親生父母久別重逢的戲碼嗎?

這麼年輕的爹和娘?

他的頭越來越暈了,身體晃了幾晃。

“……爹?”他如在浮雲上,晃晃悠悠地叫了聲。

賀蘭雪早已見到他,聞言點了點頭,“小新大了。”

標準的慈父語氣,與記憶裡那隱隱約約的聲音重合在一起,一剎那,把賀蘭新擊個正着。

他眨眨眼,然後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暈了。

賀蘭新醒來的時候,映入眼簾的是鳳九熟悉的面容。

他心底一鬆,閒閒地伸了個懶腰,好笑地說:“我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見爹孃都回來了……”

鳳九含笑不語。

賀蘭新忽而不確定了,“是夢吧?”

“當然不是夢,乖兒子。”牀的另一側,一個人笑眯眯地打碎他的希望。

賀蘭新猝然轉頭:賀蘭雪正端坐在旁邊。伊人則依着他的肩膀,同樣笑眯眯地望着他。

賀蘭新有種很荒謬的感覺,不知道是喜是悲。

更慘的是,他還對自己的母親動過心。

想到這裡,賀蘭新連想死的人都有了,可是爹孃回來了,畢竟又是一件可喜的事情,真正的哭笑不得,整個人混混沌沌。

伊人卻已經很賢惠地靠了過來,就要給他喂藥,只是,還沒有捱到賀蘭新的嘴,又被賀蘭雪劈手奪了過去。

“我來吧。”

他可不想讓伊人把藥灑在寶貝兒子的身上。

伊人也不惱,他不放心她也沒有不好,正好把事情全部搶着做了。

她還是笑盈盈的模樣,倚着賀蘭雪,每舀一勺,便將湯匙湊到伊人的嘴下,讓她吹一吹,伊人吹完後,賀蘭雪又抿一小口,確定溫度適宜,才餵給賀蘭新喝。

三個人合作得親密無間,那兩個人更是濃情蜜意,讓賀蘭新看得黯然神傷。

“小新好好養傷。”喂完藥,伊人吧啦一下親了親他的左頰,賀蘭雪則摸了摸他的頭頂,兩個人都沒親眼見到他長大的過程,總是不由自主地將他當成小孩看待。

賀蘭新可憐兮兮地窩在被子裡,除了眨巴眼睛,實在說不出其它的話。

關於他們爲什麼這麼年輕,賀蘭雪已經簡單地解釋了,不過小新還是沒辦法完全消化。

特別是把伊人叫做娘,那感覺奇怪啊、太奇怪了。

伊人和賀蘭雪也不是沒察覺到小新的情緒,只是,這是一個必然的過程,而且,他們還急着找小葵,順便將錯失的時光追回來,也沒有太多過問。

待傷勢好得八八-九九後,賀蘭新期期艾艾地要求出谷。

鳳九放他走了。

賀蘭新去了一個別人絕對想不到的地方。

他悄悄進宮了。

大喇喇地坐在天安的寢宮裡,時而冥想,時而唉聲嘆氣,時而高興,瘋瘋癲癲的。

賀蘭天安自從收了綏遠,本有很多事情要處理,再加上削藩的事情,一直忙得很晚。

賀蘭新左等等不來,右等等不來。索性將靴子一踢,往那張龍塌

上一躺,不一會,竟然睡着了。

賀蘭天安回宮的時候,冷不丁地看見自己牀上躺着一人,正要呼刺客,待看清楚他的臉後,嘴角一哂,默然地坐在牀側。

賀蘭新的睡容很安詳,沒有醒來時的漫不經心或者驕傲,像一個保護得很好的嬰兒,對世界充滿信任。

延承了賀蘭雪的樣貌,賀蘭新的長相絕對屬於貌美型,甚至更纖細些,長長的睫毛扇子一樣遮出陰影,在他的眼皮上,微皺的鼻樑旁,相當動人好看。

賀蘭天安突然發現,其實自己並沒有想象的那麼討厭他。

他一直討厭小新的原因,很大程度是因爲他的笑。

——懶洋洋的、洞悉的、不羈的、又偏偏單純無辜的笑。

可是平心而論,他這樣笑的時候,也是好看的。

讓人氣不打一處來的好看。

天安的脣角也勾了勾,再次審視了一番賀蘭新的睡容,然後伸手將他推醒。

“你怎麼來了?”他正經着臉問。

賀蘭新朦朦朧朧地睜開眼,見到他,當即泫然,“她真是我娘。”

對於這一點,他已經相當肯定並且確定了。

賀蘭天安也早已接受了這個事實,聞言‘嗯’了下。

雖然感覺還是如初聽到一般奇怪。

“她也真是你嬸。”賀蘭新難道找到一個懂得自己千迴百轉心思的人,索性把天安一起拉下水。

“我知道。”賀蘭天安淡淡地應了句。

想起他們之間算不上爭風吃醋的爭風吃醋,天安也很啞然。

兩人沉默了一會,又對視了一會,突然一起笑了。

賀蘭新突然發現,其實天安哥哥笑起來的時候也很好看,很真實的笑紋,在俊朗的臉上層層漾開,讓人想多看幾眼。

“你應該多笑,平日繃着個臉,天天算計,累不累啊。”賀蘭新也是個沒心思的人,隨口就把心中的想法說了出來。

“你果然是她的兒子。”天安道。

依稀間記得,伊人也說過同樣的話。

“天安哥哥,從小到大,你到底有沒有喜歡過誰沒有?喜歡一個人到底是什麼樣子的?”賀蘭新還在執着這個問題。

他可不承認自己喜歡過自己的娘。

“……不知道,沒喜歡過哪個女人。”賀蘭天安很仔細地想了想,如此回答。

對伊人,也不是喜歡,只是眷戀而已。

他一向能分清楚,不像賀蘭新那樣稀裡糊塗。

“那喜歡過男人沒有?陸師傅和九師傅不就很喜歡對方麼。”從小在非正常環境長大的賀蘭新很認真地問。可剛一說完,他突然又閉了嘴。

現在,寢宮裡,便是兩個大男人。

天安果然將眉毛一軒,道了聲“回去睡覺!”就要下逐客令。

“這麼晚了,你把我往哪裡趕?”賀蘭新白了他一眼,自顧自地往牀裡側鑽了鑽,“將就一晚算了。”

天安無法,當初承諾說永不與他爲敵,自然不能用武力。

更何況,他對他,已經完全沒有了敵意。

躊躇了一番,他脫衣躺到了賀蘭新的旁邊。賀蘭新早已經睡着,呼吸均勻。天安屏息聽了一會,又覺天涼,起來無可奈何地將被子拉上來,爲賀蘭新蓋上。

然後,他轉過身,與賀蘭新背對背地睡了一夜。

居然還挺和諧。

賀蘭雪和伊人的態度很統一,那就是隱世。

知道他回來的人,除了天安、小新、陸川和鳳九外,便只有易劍了。

至於易劍得知賀蘭雪在人世時的激動,暫不多提。

賀蘭雪卻眯起眼,淡淡地說了一聲:“易劍啊,你該成家了。”

非常非常奇怪的是,易劍聞言並沒有如往常那樣極力反對。兩頰很可疑地紅了紅。

賀蘭雪當即好奇心蓬髮,連連追問那個人是誰。

易劍是個老實人,經不起主子這樣窮追猛打,終於期期艾艾地坦白了。

“王爺……我遇到了太后……伊琳,她現在很落魄。我想,我想照顧她。”

大徹大悟後的伊琳,被賀蘭天安放走了。

卻在獨自上路時,遭遇劫匪,被剛好路過的易劍所救。

很簡單的故事,只是期間的恩怨人情,卻是複雜至極。

不過,結局卻是好的。

這個答案讓伊人和賀蘭雪皆是一愣,易劍惴惴不安地擡起頭,以爲主子會罵他,卻不料伊人與賀蘭雪都是一臉帶笑,伊人更是一口一聲“姐夫!”,叫得易劍惶恐

不已。

只是伊琳執意不肯見他們,卻是一大遺憾。

小葵的下落漸漸有了消息,伊人憑藉上次的記憶,回原地找了幾次,終於探聽到那裡有一位姓裴的教書先生。

她本想立即前往,炎國卻傳來了消息。

炎寒大婚。

新娘是一個對世人陌生、對賀蘭雪和伊人卻極其熟悉的名字。

衛詩。

賀蘭雪知道伊人的心思,這麼多年的夫妻做下來,若還是爲妻子的舊情人耿耿於懷,那他就太不稱職了。

流年教會了他豁達。

“我們先去參加炎寒的婚禮吧。”賀蘭雪溫柔地摟住伊人,在她耳邊輕聲建議道。

伊人感激地看着他,點了點頭。

……

……

……

……

婚禮是空前盛大的。

一身華服的衛詩扎着髮髻,簪着珠釵,搖曳生姿,只是眉眼間不服輸的傲氣只怕怎麼也改不了了。

炎寒還是那身黑色的禮袍,袖口與衣領處都繡着金色的花紋,他的臉滄桑了,眼角也有了淺淺的皺紋,比起從前的那個人,多了分臨淵峙嶽的沉靜。

伊人遠遠地看着他們,又是熟悉又是陌生,可是心底是明明確確的高興。

覲見各國使者的儀式過程中,衛詩右邊的珠釵朝旁邊歪了下來,她一臉嬌憨,不知道說了什麼,炎寒微微一笑,傾過身來,當着所有人的面,自自然然地爲她扶起珠釵,動作輕巧而細緻。伊人是懂得那種細緻的。她的眼角頓時溼潤了,只覺歲月如梭,曾經那些優秀溫柔的男子們,都成爲了別人的夫,他們在窗前描着眉、說着昨晚枕邊的情話,讓流年在窗外的蟬鳴鳥瞅中悄悄轉換,而曾經的激狂與決絕,也絲絲曼曼地纏繞在歲月之中,變成沉甸甸的責任,沉甸甸的溫潤。

那若塵呢?

他又飄落何方了?窗前月下,又有誰同他共嘆塵緣?

“天朝使者覲見!”

唱禮官長長一聲吆喝。

伊人趕緊打起精神,捧起賀蘭天安準備的禮物,亦步亦趨地走到了王座前。

擡起頭,連炎寒鬢角的絨毛都清晰能見,彷彿觸手可及。

炎寒也低下頭看她。

初時漫不經心,可是在看到她的眼睛時,衛詩突然覺得,自己與炎寒交握的手,突然用力地緊了緊。

她慌忙地反握住他,側頭詫異地看着炎寒。

炎寒面色如常。

只是那雙黑如深潭的眼眸,再次幽深起來,沉進去,沉進去,看不清,看不見,那裡有一個地方,有一種東西,屬於已經消逝的年月,她將永不能觸及。

“天朝皇帝祝願陛下多福多壽、兒孫滿堂。”伊人胡亂地說着祝福的話語,眼睛卻被炎寒的目光牢牢地鎖住。

那一刻,他們都心知肚明。

他認出她了。

她知道他認出她了。

“不知道天朝使者自己有沒有對朕說的話?”炎寒平平淡淡的開口,很自然很從容,沒有一點異常。

所有人都沒有注意。

唯有隱在人羣中間的賀蘭雪,定定地看着前方的一幕,洞悉地一笑。

“願陛下……”伊人本是行了禮的,說了三個字後,她重新跪了下去,規規矩矩地磕了個頭,“永遠幸福安康。”

這一跪,還了他所有的情。

從此以後,他能徹底地放下她,專心專意地,去愛身邊的那個妻了。

炎寒的眼眸閃了閃,微笑,頜首。

伊人退了下去。

剛剛走到人羣裡,手便被賀蘭雪抓住,她轉過頭,看着賀蘭雪壓低的斗笠下,那張欺霜曬雪的臉,眉眼間盪漾的柔柔關切和用不被世事磨損的深情。

她反握住他,往後退進他敞開的懷抱中。

這是她的夫,與她畫眉調笑,共渡塵世的人。

他們沒有等到禮成,便悄悄地離開了。

衆人散去時,炎寒攜着衛詩站起來,從高處環視周圍。

卻再也見不到那個人的身影。

“看什麼呢?”衛詩從後面抱住他,臉貼在他的背上,甜膩地問:“難道看美女?”末了,衛詩又說,“天朝使者怎麼是個女人?而且還是那麼漂亮的女人。我發現啊……你看她的眼神可奇怪了。喂,你的三妻四妾理念在我這裡可是行不通的,如果被我發現你朝三暮四,我就……我就……”

衛詩的話沒有說完,炎寒已經堵住了她喋喋不休的嘴。

人世間,總有舍,也有得。

他移開後,衛詩略有點惱意地打了他一下,也不再追究那個問題了。

炎寒轉過頭,在城樓上遙望着前往天朝的驛道。

眼有哀傷,脣已含笑。

“說,見到自己舊-情-人有什麼感觸?”賀蘭雪拼命告訴自己要豁達啊要豁達,可是在出邊關時,他還是問了一句。

伊人呵呵地笑,看着他不語。

“不過,看到舊-情-人成親,你應該死心了。看來帶你去參加婚禮實在是明智的。”賀蘭雪在那裡自說自話,摟着窩在自己身前的伊人,輕輕地策動繮繩,“哎,老婆,你有沒有發現小新這幾天有點奇怪……”

伊人還是笑:阿雪遠比她稱職得多,這麼快就開始操心兒女的事情了。

“還有小葵,也不知道現在怎麼樣了,我們得儘快找到她。她真的和裴若塵在一起嗎?如果是裴若塵,還是能放心的。他很可靠。”

賀蘭雪繼續說着細碎的事情,漸覺胳膊微沉,他低頭一看,那人卻已經睡熟了。

吻落於額頭。

讓馬兒的腳步放輕。

夕陽的餘暉灑在她臉上,波光粼粼的一片。

那麼美麗的色彩。

鞠於手心,映着掌紋,糾纏着宿命,是他此生此世,最無求的完滿。

裴若塵那晚被繡球砸中後,小葵的神情就變得怪怪的。

偏偏無巧不巧,隔壁家的張媒婆突然起了興致,見裴若塵年紀一大把,女兒也長大了,可以嫁人成親了,趕緊歡歡欣欣跑過來,一口氣地說了兩門親事。是一個寡居的女人,獨自帶大兒子,剛好母親配裴若塵,兒子配小葵,真是天作之合啊。

張媒婆說得不亦樂乎,全然不知,小葵已經舉起掃帚,打算趕客了。

裴若塵也啼笑皆非,揚手止住小葵,客客氣氣地婉拒了一番,好聲好氣地將她送到門口。

張媒婆也察覺到小葵的敵意,在門口兀自感嘆道:“也是,小葵姑娘這麼漂亮,給大戶人家做妾室,也好過……”

這一次,小葵再也忍無可忍,拿起掃帚便打了出去。

裴若塵阻止不及,只得搖頭看着小葵,苦笑不已。

“小葵。”等張媒婆落荒而逃後,裴若塵似憶起什麼,盯着賀蘭葵,很認真地說:“你確實該婚配了。”

不知不覺,那個整天調皮搗蛋的小丫頭已經十七歲了,發育得亭亭玉立、美麗動人。

十七歲正是找個好夫家的年齡,若是過了十八歲,在民間來說,已經算是老姑娘了。

只是,自己一向縱容於她,文學武治雖然沒有落下,那女紅烹飪,卻實在不敢恭維。

還有她宛如男孩般的性子。

果然,小葵聽到這樣的話,非但沒有尋常女孩的嬌怯,反而將柳眉一挑,咄咄逼人起來:“爹爹就這麼急着把我嫁出去嗎?我又沒說不準爹爹再娶。”

她以爲裴若塵是嫌棄她拖油瓶了,所以找個藉口,將她打發出去。

裴若塵又只能苦笑。

這樣把一個大姑娘留在身邊,總歸是不好的,他得替她張羅了。

只是,誰能配得上小葵呢?

天皇貴胄,又這樣冰雪聰明,在裴若塵心中,她就是那種好得沒話說的女孩,配誰都覺得委屈。

想來想去,都覺得這是生平最大的難題,實在找不到答案。

小葵卻很自若,該幹嘛便幹嘛,到了傍晚,照樣出去打獵。

到了天色擦黑的時候,她回來了。

只是,她這次的戰利品不是獵物,而是一個人。

這個人,她隱隱約約覺得面熟,具體又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

裴若塵從她身上將那人接了過來,凝目望了一會,擔憂地說:“看他的裝扮,似乎身份不尋常。”

那人雖然穿着便裝,可是看衣料剪裁,以及衣服上精細的紋飾,便知道他出生於大富之家。再加上器宇軒昂,長相英俊中透着貴氣,又是大貴之家。

小葵歪着頭打量了那人半響,然後不以爲意道:“反正也是我隨手從山谷撿回來的。爹爹若是覺得他是一個麻煩人,扔出去就是。”

裴若塵嗔怪地看了她一眼,諄諄善誘道:“到底是一條人命,你既然將他揹回來了,就得負責到底。去打一盆水來,我先給他清洗一下。

小葵吐吐舌頭,鑽了出去,不一會便端着一盆清涼涼的洗澡水走了進來。

裴若塵解開他的衣襟,將沾滿塵土的衣服全部扔進換洗的盆裡,然後擰了個毛巾,爲他一點點地擦拭乾淨。

這人應該是從山坡上滾下來的,身上沒有多少大的傷口,零零散散的全是細碎的小傷口,大概是傷口太密集,流血太多,他這纔會暈過去。

“我把衣服拿出去洗吧……”小葵咋咋呼呼地掀簾進來,一看到牀上那具近乎***的軀體,臉不禁一紅

,饒是大膽粗心如她,也是女人家。

裴若塵看在眼裡,微微一笑,扭頭摸着下巴打量着來人:比例均勻,皮膚保養得光滑又有彈性,面目清朗,嘴脣也薄厚適宜,大概也不是一個薄情的人。

皮囊倒是不錯,卻不知道心智如何,能不能配得上小葵。

小葵不知道裴若塵打的主意,只是埋怨了一句“爹爹也不用被子蓋住他。”然後拿起換在地上的衣服,走了出去。

裴若塵且不去管她,尋了個揹簍,上山採摘草藥去了。

小葵本想跟着去,奈何裴若塵讓她留下來照顧那人,而且小葵不太識得草藥,替代不了,沒奈何,只得不情不願地留了下。

眼看着天色越來越黑,裴若塵還是沒有回答,小葵不禁着急起來,先是在門口不停地張望,遠處羣山環繞,霧靄嫋嫋,風一吹來,山霧把眼前的景色都矇住了,哪裡能看見遠處。

屋裡已經燃上了小小的煤油燈,她站在門口,朝屋裡頭望了一下:那人似乎還沒有醒來的跡象,而且這裡靠近村莊,平日裡並沒有飛禽野獸,便連盜賊也嫌棄這裡太窮,平常並不會光顧——照理說,把他獨自留在這裡是安全的。

裴若塵的晚歸讓小葵坐立不安、方寸全失,這十幾年來,兩人一直形影不離,久而久之,對方都快成爲自己身體裡的一部分了,也因此,那種惶恐的感覺愈加明顯。

她已經決定出去尋他了。

雖然嚴格來說,裴若塵的武功比她高,可她畢竟年輕些,體力更是比同齡人好許多,相比之下,裴若塵的身體每況愈下,這幾年幾乎連登山也會氣喘吁吁。

如果他迷路了……

如果他遇到猛獸了……

小葵越想越受驚嚇,從箱底翻出一把幾乎快生鏽的長劍,捏緊了,便要衝入霧色裡。

可偏偏在這個時候,屋裡的人卻醒了。

低低的一聲呻吟,讓小葵懊惱萬分。

沒奈何,她只得先進屋去,看一看那人的情況。

進了屋子一看:如豆的燈光下,那人撐着手臂,半倚半躺地靠在牀榻上,精瘦的上身***着,肌肉優美而有力,聽到聲響,他也剛剛轉過臉來,這一轉之下,剛剛與小葵面面相覷。

小葵滿肚子的怨氣,見那人的眼神太過肆無忌憚,在她臉上逡巡着,毫無迴避的意思,更是氣上加氣。

“你看什麼?!”小葵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怒吼道:“再看,我挖了你的眼睛!”

那人聽她這樣說話,反而鬆了口氣。

“我還以爲小新變成女人了……”他自言自語道。

聲音很低,小葵沒聽清楚,她索性把那把生鏽的長劍往前一挺,停在他的頸脖間,繼續厲問道:“鬼鬼祟祟、自言自語什麼呢?”

“我說姑娘與我的一個朋友長得很像……”那人伸出手指,撥開她鏽跡斑斑的劍,說了一半,突然頓住,用另一種目光牢牢地盯住小葵。

小葵被他看得全身不自在,眉毛一挑,正要繼續發作,卻聽到那人冷不丁地問道:“你是小葵?”

小葵愣了愣,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你不記得我了?我是賀蘭天安,你的天安哥哥。”賀蘭天安的身體又往前撐了撐,努力與她平視,“小時候……不記得了嗎?”

小葵的腦袋搖得和撥浪鼓一樣。

“也難怪,若不是你與賀蘭新長得一模一樣,我也認不出你了。”賀蘭天安輕聲喟嘆道:“小新一直說找你,沒想到被我碰到了。”

“我不認得你。”小葵堅持着自己的觀念,把他當成壞人一樣防備着,“你不過是從別的途徑探知到我的名諱,就想過來招搖撞騙,騙術太低劣了。說,你到底有什麼企圖?”

天安苦笑,“沒有企圖,如果我猜得不錯,小新應該快找到我了,到時候你見到他,就能明白一切事情。”

……

……

……

……

他和賀蘭新一起上山打獵,卻因爲山路雨後溼滑,一個不妨,從上面滑了下來。本來以他的身手應該沒事的,偏偏他倒黴得很,踩上的土石竟然整個又崩塌了。

他滑下去後,賀蘭新應該會很快下山來找他,大概是小葵的速度太快了,賀蘭新還沒來得及下山呢,天安已經被小葵像背野豬一樣背了回來。

“對了,你父母也回來了。”等了一會,天安又淡淡地告訴她。

“不知道你說些什麼,我有爹爹的。至於娘……”小葵作勢思考了一會,突然發現:好像爹爹從來沒有說過孃的事情。

而且,自小她就跟着裴若塵長大,從來不覺得缺失什麼,而且居無定所,很少會建立起完整的交際圈,似乎也沒有孃親的需求,所以,她也從來不問。

“你叫做賀蘭葵。”天安提醒道。

“我就叫做小葵,就算有姓,也是姓裴,和賀蘭沒什麼關係,”小

葵可不是人云亦云的主。

“小時候的事情,你都不記得了?兩歲前的事。”

“兩歲前的事情誰還記得。”小葵啐了一口,懶得聽他繼續胡扯,翻翻眼道:“看你生龍活虎,只怕也不需要人伺候了吧,那我去找爹爹了。”

說完,她把長劍往背上一綁,雄赳赳氣昂昂地跨了出去。一副‘我絕對沒把你的話當一回事’的模樣。

可是心中不是沒有疑慮的。

兩歲前的事情,她的確……不太記得了。

沒有一絲一毫的印象。

而且,自小她就跟着裴若塵長大,從來不覺得缺失什麼,居無定所的,很少會建立起完整的交際圈,似乎也沒有孃親的需求,所以,她也從來不問。

“你叫做賀蘭葵。”天安提醒道。

“我就叫做小葵,就算有姓,也是姓裴,和賀蘭沒什麼關係,”小葵可不是人云亦云的主。

“小時候的事情,你都不記得了?兩歲前的事。”

“兩歲前的事情誰還記得。”小葵啐了一口,懶得聽他繼續胡扯,翻翻眼道:“看你生龍活虎,只怕也不需要人伺候了吧,那我去找爹爹了。”

說完,她把長劍往背上一綁,雄赳赳氣昂昂地跨了出去。一副‘我絕對沒把你的話當一回事’的模樣。

可是心中不是沒有疑慮的。

兩歲前的事情,她的確……不太記得了。

沒有一絲一毫的印象。

小葵一口咬定自己並沒有被說動,可是一路上,卻魂神不定,不停地回想着賀蘭天安的話。

兩歲之前的記憶,孃親是誰。

所有的問題紛至舀來,讓她頭痛欲裂。

其實,對於天安的話,她並非全然不信。

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總是有那麼多蛛絲馬跡,她早已意識到裴若塵不是自己的父親,只是那一聲爹爹,是連着血脈的牽連,她相信,只要自己一天這樣叫着他,他就永不會離開。

所以,小葵從來不讓自己去思考那個問題,甚至有意無意地將它忽略。

反正,只要一早睜開眼,他尚在自己身邊,就足夠了。

可是,那個人說,她的父母又回來了。

她的親生父母。

小葵甩甩頭,迫使自己不要去想它。

夜霧愈濃,她幾乎看不清腳下的路,只憑藉着自己對這一帶的熟悉,一路摸索,艱難地朝山林裡走去。

終於走到裴若塵平素摘草藥的地方,前方果然隱隱有人語聲,小葵心中一喜,正要大呼出聲,卻聽到一個陌生的聲音說道:“他們回來了。”

“她還好嗎?”反問的人正是裴若塵。

小葵心知那個‘她’字必是女性。

只因爹爹說到哪個字的時候,舌尖繞出一縷欲語還休的情愫,若是男子,又怎麼能讓他有如此百轉千回的心思?

“孃親很好。”另一個人禮貌地回答道:“他們本想親自來,但炎國臨時有要事,所以折返了。”

“十五年了……”裴若塵輕嘆一聲,後文不知所蹤。

“姐姐,可好?”那個人——賀蘭新問。

“小葵很好,她也是時候回到自己父母身邊了。”裴若塵如此回答:“只是,這些年她一直認定我是她父親,王爺……賀蘭雪向她說明的時候,請用點心思。”

“先生不同我一起去見爹爹嗎?他們都經常唸叨你,唯願見你一面。”賀蘭新盛情邀請道。

他本是下來尋找滑下山坡的賀蘭天安,卻意外地邂逅了正在採草藥的裴若塵。

與小葵一模一樣的樣貌,讓裴若塵錯口將‘小葵’叫出聲來。

於是,便有了深談。

賀蘭新知道天安已經安全,不僅鬆了口氣,說明自己的身份後,也得知了面前這位似乎孱弱的大叔便是母親口中的裴若塵。

比起母親記憶裡的那個謙謙君子溫潤如玉俊秀無雙,賀蘭新只覺得,他比父親賀蘭雪已經滄桑了許多。

也是,賀蘭雪整整停頓了十五年,而他卻餐風露宿地十五年。

只是眉目清晰,言語溫和,依稀能勾畫出當年他絕秀傾城的風采。

“我就不見他們了。”裴若塵微笑道。

“爲什麼?裴先生不是爹爹孃親的至交好友麼?”賀蘭新詫異地問。

“相見怎如不見。”裴若塵淡淡地說,緊接着,又咳嗽了幾聲。

小葵聽得心口揪緊,卻只能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肯逸出一點聲音來。

“那先生有什麼打算?”賀蘭新索性不再

追問,上一輩的事情,複雜着呢,他一向不喜歡刨根問底。

“自來處來,回去處去,何必打算。”裴若塵說得輕鬆,可是言語中,不是沒有遺憾的。

與小葵十五年的父女情,如今說散就散,到底不忍。

可是,人生到頭,終究是一場散。

“她應該還在屋裡,你去找她吧。慢慢說,不要嚇到她。”裴若塵說着,便往濃霧更深處邁去。

小葵再也藏不住了,從隱身處蹦了出來,望着他的身影,大喊了一聲,“爹爹!”

裴若塵轉過頭看她。

霧氣朦朧,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爹爹,不要離開小葵。”她喊着,哀哀地求着,從小到大,從未如此害怕過。

裴若塵朝她微笑,可是她看不見。

然後他轉身,離開。

“爹爹,其實我——我,我不介意你是不是我真的父親,我——”少女惶恐地看着他單薄而決絕的背影,那句不甚清晰,在心口盤桓了那麼久卻始終不曾訴諸於口的話,幾乎衝出了喉間,卻終究,沒有說出來。

我喜歡你啊。

從知道你不是我的親生父親開始,便用一份十三歲少女初動的愛戀,深深地將你眷顧。

——如何能不喜歡你!

有些話,如果當時沒有勇氣說出來,便永遠不需要說出來了。

它埋種在心中,發芽在心中,長的心中,茂盛蔥鬱在心中,而後凋謝在心中,腐朽在心中。

小葵想朝他跑過去,卻被賀蘭新抓住了胳膊。

“姐姐。”賀蘭新略有點遲疑地喚着她,“你還有我們呢。”

這一糾纏,裴若塵很快隱到了森嵐盡頭,再不能見。

“……我不明白,他怎麼能那麼狠心,連招呼都不打,說走就走了。”小葵有種空落落的不真實感,她軟軟地倚着賀蘭新堅定的臂膀,喃喃道。

“有時候,離開比相見好。”賀蘭新拽了一句文,然後雙手一攤,懶懶地說:“老人們的論調,總是很奇怪。”

如果是他,能見一面,且見一面。

小葵沒有應聲,只是呆呆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只覺得自己的世界已經分崩離析,從此不再完整。

這些年,裴若塵走過很多地方。

有時候住客棧,有時候會借宿在熱情的村民家,有時候則幕天席地,枕着大地,仰望星空。

最初的時候,他總會想起小葵。

想着她怎麼從一個小不點,慢慢地長大。想着她第一次自己扎的髮髻,滑稽卻可愛;想着她第一次初潮時的驚慌和自己尷尬;想着她每日煮的湯,在他的飯裡埋的肉;想着她總是閒不住的跳脫與活力。

那些日子是很難熬的,像生生地從自己的生命裡挖去什麼至關重要的東西。

不過,久而久之,當思念成爲習慣,也就淡漠了。

他總是失去,失去或者捨棄。到了最後,已是沒有什麼不可放下了。所以淡然。

至少已有回憶。

他一直在行走,偶爾咳嗽得厲害時,會停下來盤桓幾日,或發呆或臨帖,有時候也會爲村民寫對聯,爲他們遠方的親人寫信箋。

他爬過很多山,他涉過很多水,他在一個山谷裡見到一個風華絕代的女子,她說她曾經叫做容秀,容秀住在一個草廬裡,廬前結墳,墳上只提有一個字,淳。

裴若塵在她的草廬裡呆了一日,與她對坐品茶,看着秋葉零落,初冬悄至。

然後,他離開了,她依然留在原地。守着的,也許並不是墳,也不是人,而是一份淡,淡若菊,淡若風,淡若無物。

天朝落第一場雪的時候,他曾回過京城。

他在京城的街頭看見了賀蘭新,他坐在一個絕美的女子身側,訴說着自己淺淺的煩惱,女子坐姿閒散,臉上的表情卻很認真,很認真地聆聽着他的一字一句,然後輕輕柔柔地笑。

隱隱約約地傳來他們的聲音,裡面有‘小葵’的字眼。

他壓低斗笠,從女子身邊走了過去。

離得最近的時候,他心中忽而一顫,忍不住側過頭去,重新看她。

女子也轉過頭來,她的目光撞上他的。

他看見她眼中的歡喜與驚奇。

他卻重新低下頭去,快步走開。

女子站了起來,望着他的背影許久,直到看不清了,又緩緩地坐回原處,神色卻已恍惚。

……

……

……

……

第二年年關時,小葵與天安大

婚的消息傳遍了天朝的大街小巷。

裴若塵聽着,笑着,飲盡杯中的酒。

暖氣灌過腹肺。

他沒有醉。

那一晚,賀蘭新卻是生平第一場大醉,又在伊人懷裡痛哭了一場,第二天醒來後,又是原來聰明懶散的賀蘭新,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從那以後,關於他們的消息越來越少了,伊人與賀蘭雪漸漸不再露面,即使是捕風捉影的謠傳,也散得乾乾淨淨。

賀蘭新又在谷裡呆了一年,十八歲時以一劍一琴震驚江湖,從此遠離朝政,笑傲悠遊。

他身邊時常會有一些風流絕秀的男人和女人。他爲人很好,家世淵博,聰明懂禮,自然討人喜歡,結果十年不到,已是情債無數。

只是,終其一生,他也沒弄清楚,自己到底是喜歡男人還是女人。

天朝第一個皇太子誕生時,伊人與賀蘭雪的古代環球旅遊正進行到一半,他們途徑巫峽時,聽到岩石的那一邊,有個人且彈且歌,伴着凌亂的咳嗽聲,聲線柔和而天籟,豁達出塵,讓人聞之耳清。

伊人忽而明白了那人是誰,只是,當她繞過岩石,卻只見一彎江水東流去,岸邊徒留長琴。

那是關於裴若塵的最後消息。

小葵的第二個孩子是位公主,取名思塵。

---題外話---謝謝大家的一路陪伴,至此,此文已正式結束連載了。姐妹文《妃子太坑,高冷王爺認了吧2》已經開坑了,還請大家繼續捧場。同樣是一對一的小暖文,無崩壞無狗血。天生眼疾的高冷王爺,與坑爹小混混的前世今生。還是男主男配帥哥一堆哦,穩定更新,安心跳坑吧:)

本書完結,看看其他書:
第18章 忽悠148 .002小新與小葵131 .071伊人你想做皇后嗎161 番外5變成真正的禍水了165 番外阿奴的結局第51章 搶親59 .001你是我的樹116 .056愛你只是一場璀璨煙火第35章 衆生相第12章 見王爺59 .001你是我的樹116 .056愛你只是一場璀璨煙火109 .050比起死我更怕會失去你第52章 盛世繁華122 .062她的醋意第31章 賀蘭欽第29章 你信不信我?64 .006舊人舊事第16章 差距第57章 容秀第31章 賀蘭欽62 .004我喜歡她第51章 搶親108 .049招親大會與她的背叛第44章 吃味87 .029她是第二個息夫人嗎125 .066阿雪遇險114 .054圍觀他與她的情動101 .043伊人你願意和我一起死麼第5章 冷落134 .074她失明瞭82 .024他的眼中只有她第52章 盛世繁華第16章 差距91 .033小裴公子變了呢116 .056愛你只是一場璀璨煙火114 .054圍觀他與她的情動130 .070你就是我的心理學第29章 你信不信我?第24章 人體取暖器121 .061阿雪你好漂亮哦78 .020你要因她而違逆我嗎77 .019留下來讓我珍惜你161 番外5變成真正的禍水了第28章 皇帝132 .072向炎寒秀恩愛112 .052大狐狸與小紅帽103 .045不可能完成的娶親任務122 .062她的醋意75 .017求求你救救阿雪141 .081對不起我已經不相信你了第42章 公主殿下112 .052大狐狸與小紅帽第58章 喜歡他第9章 苦盡甘來72 .014殺了我治癒你第30章 共舞第51章 搶親130 .070你就是我的心理學第58章 喜歡他79 .021與若塵同行的日子129 .069一妻一妾好種田122 .062她的醋意159 番外3再見孤息103 .045不可能完成的娶親任務167 番外10伊人我要納你爲妃124 .065炎寒我很好第52章 盛世繁華70 .012伊人你是我的第11章 大餅臉158 番外2來你是賭聖88 .030阿雪要死了145 .085愛與背叛140 .080我就是裴若塵第6章 裴若塵第51章 搶親94 .036聽說你要嫁人了第57章 容秀151 .004她的考驗終極boss89 .031她成禍水了124 .065炎寒我很好70 .012伊人你是我的62 .004我喜歡她第25章 樹袋熊第53章 放下84 .026你來自哪顆星103 .045不可能完成的娶親任務95 .037老情人見面了62 .004我喜歡她第45章 裴若塵呢?90 .032稀裡糊塗被辦了97 .039給我講一輩子的故事84 .026你來自哪顆星第48章 我們成親吧155 .008大變前夕135 .075他的考驗99 .041與阿雪共處一室111 .051他被伊人拋棄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