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034爲了他,留在我身邊
行至第三天的時候,馬車突然停了下來,前面的侍衛頓時戒備森嚴,只聽到兵器的簌簌聲,衆人圍成了一團。伊人見外面黑影叢叢,她掀開簾子一瞧:先是涌進來的風雪,緊接着,便是一排排林立的背影,將她的視線擋得嚴嚴實實。
“小姐,”十一也在旁邊瞄了瞄,很好奇地問:“是不是遇到什麼情況了?”
“厄……”伊人還沒來得及回答,一個蒼老雄厚的長嘯聲便從前方傳來,伊人自覺耳熟,正思忖着,便聽到那人高喊着:“夫人!夫人!小武來救你了!”
伊人呵呵一笑,掀開簾攏,朝聲音的來處喊了句:“武爺!”
她的話音剛落,一個灰色的影子以千鈞不可擋的速度向伊人俯衝過來,前面擋着的兵士紛紛上前,卻被衝得七倒八歪,本策馬立於最前面的炎寒則很快回轉馬頭,向伊人所在的馬車奔來。
不過,武爺終究快了一步,伊人只覺清風拂面,灰色的影子一閃,他已站在了她的面前。
“夫人,你還好吧,炎子昊那混蛋有沒有欺負你?”武爺也不知中了什麼邪,已經徹徹底底地將伊人當成了息夫人,他看着她時的表情,也是崇敬而敬慕的。
“他對我很好的。”伊人眯着眼睛笑笑,並沒有糾正他。
武爺看了看她,又狐疑地看了看靠過來的炎寒,“夫人,千萬不要被他給騙了。炎子昊可不是什麼好東西。”
炎寒聞言,心中一動,將錯就錯地問道:“你如何知道我不是好東西?”
“我當然知道!”武爺吹鬍子瞪眼,義憤填膺道:“當年,若不是因爲你,夫人和無雙帝也不會鬧成這樣。”
“因爲我?”炎寒更是不解,對於上一輩的往事,他只知道只語片言,從不知完整的故事。
“就是你,小人!挑撥離間!”武爺衝着炎寒狠狠地出唾了一口,然後一把抓住伊人的手臂,殷殷道:“夫人,賀蘭無雙雖然也不是什麼好人,不過,總比這小人好!小武這就帶你去找賀蘭無雙解釋清楚!鯴”
“武爺……”伊人試圖解釋,可是剛吐了兩個字,卻被武爺斷口攔截道:“夫人不需要說什麼,小武明白的,以夫人的驕傲尊嚴,又怎麼會紆尊降貴,跑去向賀蘭無雙解釋!那傢伙不懂夫人,夫人又何需要他明白自己!讓那人死翹翹算了!”頓了頓,武爺似想起什麼得意的事情,他咧嘴笑笑,壓低聲音,邀功一般道:“夫人,你上次讓我去救無雙,我救了他,又害了他,他可活不了多久了。”
伊人怔怔,然後意識到:他口中的無雙帝,便是賀蘭雪。
只是,活不了多久又是什麼意思?
“是,既然賀蘭無雙不能對你家夫人好,我卻可以辦到,武爺何不成全我們呢?”正在伊人沉默的時候,炎寒冷不丁插了一句,一本正經道:“你可以問問你家夫人,是不是想離開我?”
他本來只想藉機將這個瘋瘋癲癲的武爺打發走,可是話一問出口,心裡卻不禁有點惶恐了。
擔心,擔心伊人的回答。但是她真的親口對他說:我想離開了。
武爺果然轉過頭,很認真地問伊人,“夫人,你要不要離開,只要你點點頭,刀槍火海,小武都會把你帶出去!”
炎寒的心都提到了嗓子口,他專注地看着伊人,似乎想用目光,預先看到她心中的答案。
伊人卻並沒有急着回答,而是擡頭問,“阿雪……就是你救的那個人,現在怎麼樣了?”
“天知道。”武爺翻翻白眼,本來挺不屑的,可是一瞟眼,瞧見了伊人眸底隱隱的擔憂,他不得不慎重地對待這個問題。摸着頭想了半日,他終於恍然道:“我想起來了,那傢伙好像要去娶什麼女王什麼冷豔,說什麼只有冷豔的嫁妝星雨石才能維持他的性命。”
武爺當日風聽了一些鳳九的話,因此有了這些印象。
“難道賀蘭雪真的來了?”炎寒頗有點吃驚:如此看來,這次冷豔的招親大會,自是非一般地熱鬧了。
然而這件事對炎寒來說,都不算太重要:重要的是,伊人方纔剎那劃過的擔憂。
她擔心他。
這個認知,讓炎寒倍感落寞。
……
……
……
……
“阿雪要娶了冷豔才能活下去啊。”伊人很快地抓住了重點,然後,她擡起頭,盈盈地看着炎寒。
她看得如此認真,以至於炎寒想裝傻,都不得不去面對。
他已經知道了伊人的意思。
果然,沒多會,伊人一面對手指,一面弱弱地說:“那個……那個……”
“你讓我放棄冷豔,將她讓給賀蘭雪,因爲賀蘭雪更需要這場婚姻,對不對?”炎寒看着她,忽而微微一笑,替她將心裡話說出來。
伊人還是對着手指,頭卻低了下來,沒有應話,亦算默認了。
她知道這個要求有點無禮,也知道炎
寒一定會答應她的要求。
所以,她難爲情,甚至自責。
這種感覺,伊人倒是第一次。
從前雖然也好吃懶做,雖然也給很多人制造麻煩,但一直能過得坦蕩蕩。
因爲從不求人,也從沒有人求過她。
可是,自認識炎寒後,她倒是隔三差五地有求於他。雖然他從沒有真的讓她求出口。
“伊人,我只想問你一句,賀蘭雪與冷豔成親,你不難過嗎?”炎寒卻並沒有失望的意思,甚至有絲竊喜。
“厄……”伊人歪着頭,不解道:“如果他覺得很好,我爲什麼要難過呢?”
炎寒聞言淺笑,笑意裡有點邪氣了,他神色自若,淡淡道:“可是這次我本是勢在必行,如果你要求我放棄,我是不是應該拿點什麼做補償呢?”
伊人忙忙點頭,“應該的。”
她始終不習慣欠人東西,最好能現還現報。
“我要你一輩子留在我身邊。”炎寒一字一句,盯着她,緩緩道。
伊人茫然地‘厄’了一下,還沒回答,她身邊的十一早已忙不迭地嚷嚷着:“小姐自然願意的,小姐,對不對對不對?”
“不對!”剛纔一直聽話地、站在一邊的武爺忽然暴喝一聲,身形一晃,擋在伊人與炎寒之間。
“不對!夫人不喜歡你,夫人說過,她只是欠你的,她對你只是還債,還債而已,怎麼需要用一輩子的時間,這是不對的,不對的!”
武爺還在那裡繼續大放厥詞,炎寒在短暫的驚愕後,表情頓時沉了下來,沉到盡頭,甚至有點蕭索了。
那是他父親與息夫人的故事。
難道,也將是他的故事嗎?
伊人對他,至始至終,都沒有真情流露過,更多的時候,她只是在還債——只因爲他努力讓她欠着他。
“可以的。”就在炎寒感到萬分沮喪之時,伊人突然點頭道:“你把冷豔讓給阿雪,我就一輩子呆在你身邊,我吃的很少,睡的地方也不大,不會太麻煩你的。”
炎寒愣了愣,突然大笑起來,笑得那麼囂張,幾乎要笑出眼淚來。
然後,他說:“寡人不需要一個女人爲另一個男人留在我身邊。方纔只是開玩笑而已,你放心,我不會娶冷豔的——對冷女王這樣的絕世人物,如果虛與委蛇,便是罪過了。我已經無心給她,又怎會娶她?”
伊人怔怔地看着莫名意氣風發的炎寒,他笑得那麼自信張狂,可在她的眼裡,他的笑,卻有點傷感了。
這到底是爲什麼呢?
伊人不太明白。
不過,炎寒剛纔那番話,卻讓她鬆了一口氣:她原就不想一直留在炎宮。
其實這個時候,炎寒很希望伊人會對他說:“我是自願留在你身邊的,而不是爲了另一個男人。”
可是他沒有等到這句話,而是等到了她輕輕吐氣的表情。
炎寒心中刺痛,雖然臉上依舊帶笑。
落鳳山莊,春色漸濃,在冬日裡枯黃的樹椏開始抽枝發芽了。
賀蘭雪和鳳九這段日子過得分外悠閒,每日只是品茗,喝茶,或者翻看一些四面八方來的情報。
現在,庭院,樓閣,瑤琴邊。
鳳九按下琴絃,絃音戛然而止。
他疏疏擡眸,湖光於是映在他淺淡的眼眸裡,瀲灩生波。
對面的賀蘭雪一手拿着一份摺子,聽到琴聲頓住,他擡起頭,對鳳九一笑,笑容嫵-媚,比起這湖光山色竟是不遑相讓,果然有害死人不償命的本錢。
“你在考慮什麼?”鳳九掃了一眼他手中的事折,淡淡問。
“我只是在想,一個月的時間,果然還是太長了點。”賀蘭雪閒閒地回答道:“果真是,活着一日,就要被凡塵瑣事糾纏一日。”
“你可以選擇不理,就這樣逍遙快活得等死。”鳳九笑笑,有點刻薄地駁道。
賀蘭雪也呵呵笑道:“可惜我就是勞苦命,消停不得。”
說完,他的手指扣了扣左邊的摺子。
摺子並沒有合嚴,上面隱約露出一行字來,斷斷續續,彷彿是:京城……容後……若蘭……
如此字樣。
鳳九則信手拿起右邊的摺子,翻開看看,果然是黃大牛的信件,都是十一傳出來的,關於伊人的種種消息。
“怎麼樣,要去哪裡?”鳳九笑笑,放下摺子,問道:“回京城,還是……去冰國?”
賀蘭雪還是帶着淺淺的笑,沉吟不定。
“京城的形勢也很微妙,裴若塵與裴若蘭起來後,容後現在的處
境定然不佳。如果你選擇回去,或許能幫到她。”鳳九繼續說到:“可伊人那邊的情況也不好,炎寒這樣犯衆怒將她帶在身邊,炎國的人不會坐視不管,恐怕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賀蘭雪點了點頭,認同道:“這一點,恐怕連炎寒都疏忽了——伊人不能再繼續留在那裡。”
“所以,你去哪裡?”鳳九眉眼帶笑,促狹地看着賀蘭雪。
賀蘭雪很坦然地回答道:“當然去冰國,我不打算再管天朝的事了。”
“去冰國幹什麼?”鳳九又問。
“帶走伊人,偷走星雨石。”賀蘭雪淡淡道:“我答應過某人,要活得長長久久的。”
他還記得那一日在地道里,伊人突然對他說的那句話。
“如果你死了,我怎麼辦?”
是啊,如果他死了,伊人怎麼辦?
像她這樣全然沒有心機的人,如果沒有人守着,估計被人賣了,還幫人家數錢呢。
賀蘭雪可不敢將她單獨留在這個人世間。
……
……
……
……
“星雨石很難偷,聽說它作爲冰國的鎮國之寶,一直放在冰國皇宮的密室裡。得到它最簡單的方法,就是答應冷豔,當冰國的王父——你現在被天朝通緝,炎國也沒有容身之地,不如立足冰國,再圖發展。”鳳九笑盈盈,似真似假地勸說道。
賀蘭雪做了一個驚恐的表情,開玩笑道:“原來你一直想把我賣了?”
鳳九一本正經地回答道:“即便是賣了,這個價格也算公道,只需要妥協一點點,美人、名利和生命都有了。”
“可惜啊,我天生就不知道妥協是怎麼回事。”賀蘭雪笑笑。
“我知道,所以覺得爲難啊。”鳳九淡淡道:“如果是以前,去偷星雨石未必是一件難事,只是,這一次恐怕太難了。”
“爲什麼?”
“因爲流逐風。”鳳九提起這個名字的時候,眼底不禁流露出一絲敬意:“流園少主親臨現場,只要他爲密室多設置幾道機關,縱千軍萬馬,也難進入了。”
“沒有其它辦法了嗎?”賀蘭雪認真問。
鳳九也不再開玩笑,他慎重地回答道:“按道理說,確實沒有其它辦法,但是流逐風有一個很特別的習慣,凡是他設置的機關,他都會故意留一個缺陷,如果有大智之人,便能通過缺陷將其破解——而且,爲了增加好玩度,他會將這個缺陷寫下來,隨身放着,在一個月內,如果別人能偷得那張紙條,即便是破了機關,流逐風也不會阻止。不過,如果過了一個月,還是沒有人能找到缺陷,或者偷得那張紙條的話,他就會毀掉紙條,並且將缺陷補充完美。那之後,便是徹底沒辦法了。”
“流逐風的機關陣法真的那麼神奇?”賀蘭雪有點不信。
“是。”鳳九肯定道:“流園地處偏遠,從前有許多國家覬覦它,可是,無論派去多少軍隊,一萬、二萬、五萬甚至十萬,都沒能將它攻下,所有的人都如泥牛入海,了無聲息。直到多年後,纔有部分人陸續出現,根據他們的說法,是在一個滿是林嶂的地方徘徊,裡面兇險異常,找不到出路,死傷無數。最後還是流逐風大發慈悲,故意露了一個破綻,將他們放了出來。”
賀蘭雪聽得倒吸了一口涼氣,他怔怔道:“如此說來,他一人便可抵千軍萬馬了?世界上有這樣的一個人,豈非很危險?”
“也不盡然,流園的地理環境比較特殊,才能佈置如此大的陣法,如果離開流園,流逐風的威力便會大大打折。”鳳九笑着解釋道:“而且,流園一向與世無爭,根本不會參與世上紛爭,只要我們不犯他,他也不會犯我們的。”
“那你說,如果流逐風和陸川遭遇,會是流逐風的陣法厲害,還是陸川的劍厲害?”賀蘭雪忽而好奇,提出了一個奇怪的問題。
鳳九沒有急着回答,而是彎腰,給賀蘭雪斟上新茶,也爲自己滿上一杯,然後,他擡起自己的茶杯,淺淺地啜了一口。
賀蘭雪也不催,索性學着他,慢慢地啜茶。
“他們遭遇過一次。”末了,鳳九終於開口,“只是,沒有人知道輸贏。”
“到底什麼情況?”賀蘭雪頓時來了興致。
世上兩個絕世人物的風雲相會,竟然沒有流傳出來,讓他怎麼不好奇?
“不可說。”鳳九神秘兮兮地說了一句話,然後丟下氣急敗壞的賀蘭雪,灑然離去。
賀蘭雪在後面裝腔作勢地虛張了一番,然後看着鳳九淡然飄逸的背影,微笑着搖頭。
鳳九還是如初見那般,古怪得很——隱藏了太多世人不知的故事。
武爺最終沒有將伊人帶走,他只是選擇留了下來。
現在的馬車上,伊人還是和以前那樣打着盹,十一則與武爺四目相對,滿身敵意。
不知道爲什麼,武爺見到十一的第一眼,就有一種天生的敵意,十一給伊人端來的茶水,他要先喝,十一拿來的食物,他要先吃,如果十一想靠近伊人,武爺立刻劍拔弩張,擋在她前面。
爲此,十一很氣憤。
到了第四個晚上,冰國的京城已經遙遙在望,天色漸晚,炎寒下令就地休息,等大隊伍整理好後,再進城去。
因爲炎寒的身份,進城時會有很隆重的歡迎儀式,到時候,冷豔也會親臨。
等帳篷全部駐紮好後,炎寒與衛先生一行在中帳商量要事,伊人他們則留在自己的帳篷裡用餐。
用餐時,武爺也故意坐在伊人與十一之間,不讓十一靠近伊人。
十一忍着氣吃了幾口,然後夾了一塊伊人喜歡吃的炸雞腿遞給伊人,武爺連忙伸出筷子一攔,雞腿頓時被碰到地上。
十一將筷子重重地往桌上一放,叉着腰,怒視着武爺,喝問:“你這從哪裡蹦出來的老頭,幹什麼老針對我!”
“怎麼不能針對你,你最有可能背叛夫人了!跟當年的裴臨浦一樣!”武爺也睜大眼睛、翹着白鬍須,理所當然道。
十一怔怔,然後猛地轉身,往後跑了去。
“哎,十一……”伊人弱弱地叫了一聲,只是她的話音還未響起,十一已經消失在帳篷外了。
伊人歪頭看了看武爺,也沒說什麼,繼續埋頭吃東西。
武爺也對着十一的背影重重地‘哼’了一下,轉頭將一個雞屁股塞到自己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