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野義男上尉跳下了馬背!
這是他第二次以步兵的身份展開衝鋒。第一次是在東古裡,他的騎兵陷在了雨後的爛泥裡,他不得不下令棄馬。
而這一次,在橋川江北岸的河灘上,他再次遇到了相同的問題。
鬆軟的灘地再次阻擋了他的騎兵。
麻野義男的騎兵中隊原本是跟在步兵身後渡江的,騎兵有馬,馬通水性,躍入江水後,騎兵很快就超過了步兵,成了渡江的先頭部隊。
按照戰術原則,夜戰渡江作戰不是騎兵的長處,騎兵應該跟在步兵的後面,待步兵在對岸站穩腳跟後,再根據地形展開,對敵軍據守的陣地發起衝擊。
按照這個原則,麻野義男不應該超過步兵,他應該放慢泅渡的速度,緊緊跟在步兵的身後。
但是,麻野義男有些按奈不住。
他不相信對岸的清軍會對日軍的登陸部隊形成有效的阻擊。按照與清軍作戰的經驗,日軍的大炮一響,清軍的陣地就會動搖,等到步兵發起進攻的時候,清軍防線馬上就會崩潰,清軍會丟下陣地瘋狂逃命,一場陣地攻防戰,迅速就會轉化爲追擊戰。
而清軍逃跑的才能極爲驚人,很多情況下,日軍步兵很難追上那些跑得比兔子還快的清軍,而騎兵因爲跟在步兵的背後,也來不及迅速轉爲追擊,日軍爲此多次失去殲滅清軍的機會。
麻野義男決心不讓這樣的情況再次發生!
他暗暗下令騎兵中隊加快了泅渡速度,超過了步兵,率先登上了北岸灘地。
登上北岸,騎兵們的坐騎,那些經過國家計劃育種選拔的高頭大馬,陷進了鬆軟的灘塗中,行走艱難。
不過,這完全在麻野義男的意料之中,灘地並不算寬,只有兩百多米,日軍的火炮在延伸,在灘地與硬地之間構成了一道火網,完全可以阻塞清軍的反攻。
騎兵中隊可以憑藉炮火封鎖,從容地跨過灘地,走上橋川江北岸堅硬的平原上,到了那裡,騎兵的優勢將發揮得淋漓盡致,清軍將再也無法阻擋他的騎兵!
士兵們坐在馬背上,甚至沒有拔出馬刀。他們都相信,灘地只是一場艱難的行軍,他們只要集中精力駕馭好坐騎,選擇好道路,不要陷進爛泥裡。
然而,他們的眼前的爛泥裡,突然冒出了敵人!
敵人好像是從地下鑽出來的。還沒有等騎兵們拔出戰刀,那些如鬼魅般的敵軍,就衝進了騎兵隊伍裡。走在前面的十幾個騎兵,連人帶馬被砍成了肉醬!
敵人出現得太快了,麻野義男看見他的部下被砍倒後,過了好一陣子,敵人的喊殺聲才傳到了他的耳朵裡。
炮火已經延伸到了硬地上,在敵人的身後爆炸,對這支突如其來的敵軍毫無作用。
而騎在馬背上的騎兵,更是無所適從。騎槍還背在北上,馬刀還掛在腰間,衝入日軍陣營中的清軍專砍馬腿,而戰馬陷在爛泥力卻是動彈不得。
一匹匹戰馬倒在了爛泥裡,馬背上的騎兵被跌倒的戰馬壓在身下,毫無反抗能力,遭到敵軍從容屠殺。
麻野義男心頭髮寒!
放棄戰馬是唯一的選擇!一聲號令,騎兵紛紛跳下戰馬,拔出戰刀。
他們來不及使用騎槍,因爲騎槍是背在背上的,敵軍來得太快。
於是,世界進入熱兵器時代的十九世紀末,爆發了一場帶有中世紀特色的冷兵器大戰。
一方是手持大刀長矛的章軍,另一方是揮舞鋼刀的日軍。
冷兵器的對決比熱兵器更加殘酷!
兩軍絞殺在了一起,河灘上刀光劍影,到處都是被砍掉的頭顱和斷肢,以及令人心寒的號哭聲。
跳下馬背的麻野義男,剛剛拔出戰刀,迎面出現了一個留着八字鬍的清兵,那個清兵身材並不算高大,手裡舞者一把鬼頭刀。那把鬼頭刀,剛剛纔砍掉了一個日軍的腦袋,刀刃上滿是鮮血。
清軍沒有軍銜,麻野義男看不出對手的官階。
不過,他相信對手是一位軍官。因爲,這個清兵極有鼓動力,他所到之處,清兵士氣高昂,喊殺聲一浪高過一浪。
能和一位軍官交手,麻野義男很是滿意!
“你的,姓名,軍職!”麻野義男喝道,既然是一場中世紀的決鬥,那就按中世紀的規矩來,來將通名,大戰三百合!
“老子吳佩孚,團長!你他媽的是誰?”
“麻野義男!上尉中隊長!”
“中隊長!”吳佩孚大爲失望:“你和老子不對等!”
“能和團長對決,那是我的榮幸!”
“來吧,中隊長!”吳佩孚大喝一聲。
鬼頭刀和戰刀交錯在一起,火星四濺,吳佩孚的鬼頭刀應聲而折。
日本的鋼刀,是現代鋼鐵製造業的結晶!
明治維新以來,日本確立了軍工和重工業爲先的基本國策,爲了確保軍工,優先發展鋼鐵工業,經過二十多年的努力,日本基本實現了鋼鐵工業的現代化和國產化。日本這個嚴重缺乏鐵礦石的國度,卻完成了世界上最爲迅速的鋼鐵製造現代化,鍛造出世界上最高質量的鋼鐵,製造出最好的戰刀!
戰刀是日本的榮耀,因爲,它凝結着這個國家在短短三十年間所取得的現代化成就!這不僅僅是鋼鐵製造技術的現代化,更是整個製造業的現代化、國民心智的現代化、體制的現代化和思想觀念的現代化!
握有這種戰刀的武士是驕傲的!手握戰刀,那就意味着,他的背後,是一個新興強大的國家!
吳佩孚的鬼頭刀斷了,斷在了日本戰刀之下!
一把折斷的鬼頭刀,折射出一個國家數十年的碌碌無爲和因循守舊——大清國還在用幾百年前的鍛造技術製造刀具!
現在,當日本鋼鐵冶煉水平達到世界先進水平的時候,在中國湖北的張之洞,正在爲興建一個鍊鋼廠而焦頭爛額!
因爲要建鍊鋼廠,張之洞遭遇到了和郭崇燾相同的困境,社會輿論指責他“奉夷爲師”,“師敵忘仇”,學洋人的淫技,忘了祖宗的根本!張之洞不得不一再延緩鋼廠開工。就這樣,他還是背上了漢奸的罵名。
十九世紀末,中國最大的悲哀,不是滿清的腐朽統治,也不是慈禧太后昏庸誤國。而是中國所揹負的五千年沉重的歷史包袱!
輝煌的歷史文明,恰恰是中國拒絕進步的理由!
吳佩孚一陣絕望,他手裡只剩下一個刀把,麻野義男的鋼刀,舉上了頭頂,吳佩孚無以招架。
“你的,換刀!”麻野義男高舉戰刀,卻沒有落下。
一個士兵扔過來一把鬼頭刀,吳佩孚握住鬼頭刀,一聲嚎叫,一聲脆響,鬼頭刀再次應聲而折。
“換刀!”麻野義男吼道,他的臉扭曲到了極致。
吳佩孚一連換了四把刀,全都折斷在麻野義男的鋼刀下。
兩人的周圍,全是第一團的官兵——麻野義男的騎兵中隊全軍覆沒,一百八十名騎兵,一百八十匹戰馬,全都戰死在了河灘上,只剩下麻野義男一人。
跟在騎兵中隊後面上岸的日軍步兵,也遭到第一團的迎頭痛擊,泅渡過來的兩個中隊,沒能在河灘上站穩腳跟,被趕下了橋川江。
第一團陣亡三百三十二人,他們大多數死在與騎兵中隊的肉搏中,其他人,則是死在了步兵村田式步槍的槍口下。
吳佩孚扔掉了折斷的大刀,一攤手:“老子輸了!你他媽的給我滾回南岸去!”
麻野義男怪叫一聲:“大日本皇軍沒有逃跑的軍人!”舉起戰刀,衝向吳佩孚。
第一團的士兵們一擁而上,繳了麻野義男的戰刀,把麻野義男摁倒在地。
吳佩孚喝道:“幹什麼?這小子有種,是條漢子,放了他!”
士兵們鬆開了麻野義男,把他的戰刀送到了吳佩孚手裡。
吳佩孚拿着戰刀,掂量掂量,讚道:“好刀!”
麻野義男冷笑:“你可以用它砍掉我的頭!”
吳佩孚衝着麻野義男一拱手:“你回去,告訴你們長官,下次找一個對等的軍官來和我決鬥。”
“你不配!”麻野義男冷笑:“你連一把像樣的刀都沒有!”
“你這是激我殺了你!”吳佩孚笑道:“我不會上當的。你小子對我的脾氣,我還真捨不得殺!”
麻野義男嚎叫一聲,迎着吳佩孚手裡的戰刀衝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