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喜怒道:“總理大臣當然要給你們作主,你們他媽的總要給總理大臣留點睡覺的時間吧,總理大臣三更天才睡,這他媽的五更天不到,你們這要累死總理大臣啊!”
姚喜的怒罵被一片喊冤聲淹沒,姚喜無奈,只得高聲喊道:“你們他媽的有什麼冤屈,排好隊,一個一個的說,我這裡先給你們掛上號,等總理大臣醒了,按順序一個個進去,總理大臣自然會給你們作主!”
卻見一個瘦老頭從人羣中擠了出來,來到姚喜面前。姚喜喝道:“你這老頭,說好了排隊,你他孃的怎麼衝到前面來了!真他孃的爲老不尊!”
老頭卻是不慌不忙,衝着姚喜鞠躬說道,用一口流利的漢語說道:“這位官長,其實也不用排隊,因爲大家的冤屈是一樣的,小老兒說了,等於是大家說了,小老兒的冤屈解決了,大家的冤屈也都解決了。只是,此事非同小可,小老兒擔心,這位官長恐怕做不了主,小老兒以爲,還是請總理大臣親自來,這樣比較好。”
“放屁!”姚喜喝道:“老子是總理大臣的副官,堂堂朝廷六品千總,比縣太爺還大!今天老子就做一次主,你有什麼冤屈,儘管說,老子就不信了,你們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老子這個千總還管不了!”
姚喜說這話,倒也不是吹牛。
這些天來,牡丹臺官司不斷,每一個苦主都是眼淚汪汪高呼“千古奇冤”,那模樣比竇娥還怨。可說白了,其實都是些家常鄰里雞毛蒜皮的事,諸如東家的狗咬了西家的雞,南家的牛啃了北家的菜,稍稍複雜一點,諸如李家欠了樸家的錢,鄭家悔了金家的婚,這些小事,按理說根本擺不上堂堂總理大臣的案面,就連副官姚喜過問一下都覺掉價。
可是,這些小事在平民百姓眼裡,卻是天大的事,解決不好,日子就沒法過。平壤沒了地方官,百姓沒地方打官司,冷不丁來了一個總理大臣,百姓如嬰兒之望父母,紛紛跑來喊冤,而且,非要總理大臣親自主持公道。
周憲章心軟,見百姓們對他如此信任,實在不忍心趕走他們,只得親自接待,結果累得臉青面黑。副官姚喜一則看着周憲章受累,心頭不忍,二則,也想噹噹縣太爺,耍耍審案子的威風,幾次躍躍欲試,可百姓不買他的賬,拒絕把狀紙遞給他。這讓姚喜大爲惱怒。
周憲章昨晚忙了一晚上,剛睡下,就有百姓前來喊冤,姚喜覺得大顯身手的機會來了。
“老頭,你有什麼冤屈,只管對我說,我保證,和總理大臣一樣明鏡高懸童叟無欺!”姚喜和顏悅色。
老頭搖頭,一副苦臉。
姚喜大怒:“你他媽的這是看不起老子了!老頭,明告訴你,你今天要是不說,今後就沒機會了!告狀只有一次,不管你說不說,你都算告過了,以後再來,總理大臣概不受理!你現在可以回去了。”
“別別別,”老頭急了:“我說還不成嘛。”
“這還差不多!”姚喜大爲滿意:“來人,給本副官擡張椅子過來。”
兩個士兵從牡丹臺上擡出一張椅子,擺在姚喜身後,姚喜大刺刺坐下,舉手要拍驚堂木,卻見面前沒有几案,椅子也沒有扶手,只得自己拍了一巴掌,權當驚堂木:“肅靜!下跪何人,姓字名誰,家住何方,有何冤屈,給本大人細細道來,本大人兩袖清風愛民如子,公正無私執法如山,必能流芳千古光照寰宇永垂不朽……”
一個士兵輕咳一聲,提醒姚喜跑題了。
姚喜醒悟,急忙喝道:“你他媽的有屁就放有話就說!”
小老兒這才說道:“姚大人在上,小老兒姓鄭名叟,平壤人,今年六十整,一貫奉公守法,爲人和氣,從不與他人爭執,走在大街上,別人要是踩了我的腳,我必然道歉……”
“老頭兒,你是不是還沒睡醒!別人踩了你的腳,你道個鬼的謙!”姚喜喝道。
“大人此話差矣!別人踩我的腳,極有可能崴腳,就算不崴腳,必然也極不舒服,小老兒讓別人不舒服了,自然要道歉。”鄭叟正色說道。
“我靠!老子服了你了!”姚喜大叫,眉頭一皺,喝道:“鄭老頭,既然你脾氣這麼好,還打個屁的官司啊!”
鄭叟不急不慢:“大人有所不知,這官司說起來也不是小老頭自己的官司。話說這半年來,平壤戰事不斷,百姓無處打官司,總理大臣周總兵蒞臨平壤,我平壤百姓終於有了父母官,大家如久旱之逢甘霖,紛紛前往牡丹臺打官司。由於官司積壓太多,總理大臣辦事效率低下……”
“放屁,這麼多官司,總理大臣就一個人,哪能判得過來!”姚喜怒道。
“對對,總理大臣分身乏術,一日最多隻能判十起官司。百姓對此深表理解,所以,大家並無怨言,每天一大早來這牡丹臺下排隊掛號,小老兒爲人和氣,大家推舉我爲掛號員,專門負責給人發號,考慮到總理大臣每天頂破天只能判十起官司,小老兒每天只發十個號,拿到號的人,既可等在牡丹臺下,按照排好的順序,等待總理大臣召見,沒拿到號的,只好明天請早。”
“這個辦法好!”姚喜讚道:“總理大臣時常教導我們,人民羣衆的創造力是無限的,果不其然!”
“因爲實行了掛號制度,牡丹臺下秩序井然,一連十多天,沒出什麼茬子。可是,三天前,出問題了。”
“出什麼問題了?”
“牡丹臺下來了一羣黃牛黨,這幫人倒也勤快,頭天下午就來排隊拿號,等到早上放號的時候,就把小老兒手裡的十個號全拿走了,這些人拿了號也不打官司,而是倒賣給真正要求打官司的苦主,五兩銀子一個號……”
“我靠,五兩銀子一個號!總理大臣的號這麼貴!早知道這樣,我大哥應該坐堂看病,掛號費少說也要十兩銀子!”
鄭叟說道:“這位官長說的也是,小老兒聽說,總理大臣通天徹地神通廣大,官司判得明鏡高懸,治病必然也是妙手回春!不過,話又說回來了,總理大臣判案子,原本是不收費的,卻讓那些黃牛黨從中漁利,敗壞總理大臣的名聲,擾亂市場秩序……”
“且慢!”姚喜打斷了鄭叟的話:“這些黃牛黨倒賣掛號,固然可恨,可話又說回來了,他們也是起早貪黑排隊拿號,按說,也沒有破壞規矩,說起來,還是你們自己制度設計上有漏洞,讓黃牛黨鑽了空子。”姚喜腦子倒也靈光。
鄭叟嘆道:“官長這是不瞭解實情。這些黃牛黨人多勢衆,少說也有幾百個,他們每天都在這牡丹臺下排隊,三班倒,一天二十四小時不間斷,還有人專門負責送飯,吃喝拉撒全在這裡,咱們這些百姓,就是提前一年來排隊,也輪不着咱們!”
“我靠!”姚喜大怒:“原來是有組織的!這是黑社會!什麼人如此大膽,竟敢在總理大臣的治下搞黑社會!政府絕不允許黑社會存在!鄭叟,你說,他們的頭是誰,姓字名誰,本官給你們作主,一定要把這幫黑社會繩之以法,還百姓一個公道!”
鄭叟瞧了一眼姚喜,只是搖頭嘆息。
“鄭老頭,你是怕黑社會打擊報復!”姚喜喝道:“你放心,本官是總理大臣的副官,有本官作主,我看哪個王八蛋敢打擊報復你!”
鄭叟嘆道:“這位官長,看來您當官也沒多長時間,對於社會了解還不是很深刻。自古以來,黑社會紅社會,其實都是一家,沒有紅社會當保護傘,黑社會也成不了氣候。”
姚喜一驚,急忙問道:“鄭老頭,聽你這口氣,莫非我章軍中有人給這幫黃牛黨當保護傘?”
鄭叟嚇得一哆嗦,急忙壓低嗓音:“這位官長,小聲點,這話要是被他們聽到了,小老兒人頭不保!”
“放屁!”姚喜斥道:“你說,是哪個王八蛋給他們當保護傘,用不着總理大臣出面,老子就能砍了那個害羣之馬的腦袋!”
“這個……”鄭叟沉吟:“這位官長嫉惡如仇,心腸是好的,不過,畢竟只有六品前程,還是請總理大臣親自來比較好一些。”鄭叟言語之間,顯然是覺得姚喜的官小了,扳不倒那個幕後的保護傘。
姚喜更加惱怒:“鄭叟,老子警告你,不要把村官不當官!老子姚喜也不是吃乾飯的!也罷,看你膽小怕事,本官也不爲難你,你把那個保護傘的名字,寫在紙上遞給我,你放心,本官絕不向公衆透露是你舉報的,這個,保護舉報者!”
鄭叟點頭:“這個法子好!”當下索要紙筆,寫了三個字,遞給姚喜:“官長,你可千萬要給小老兒保密,黑社會勢力強大,保護傘實力更是強大,小老兒一家的身家性命,就全靠您了。”
姚喜接過紙條,仔細端詳了半天,上面寫着三個漢字,卻不認識。這姚喜沒上過學,是個文盲!紙條都拿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