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看着一臉無莘狀的白大奶奶,手心裡沁出了汗。白蘇氏以後來者的姿態出現在他面前的時候,他就明白一把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下面,他知道事情的發展已經背離了自己的預想。
但是他靜靜的觀察後,心中卻有慶幸,慶幸自己並未暴漏出一絲一毫,他還可以在日後找機會做出新的抉擇,可如今五叔公突然的發問看似制住了大奶奶的軟肋,似要把大奶奶的謊言戳破,可她這忽然的一推乾淨,卻把他推到了崖邊!
如何答呢?生與死的抉擇就在當下,可他忽然發現自己前也不是後也不是。
看着蘇悅兒直視而來的不解目光,他會想到老太太對自己笑的神情;感受到身後的目光,他更會想到自己今後的路!權與利,誰的贏面更大?他想到了自己抉擇的因由,更想到了他從未露出過絲毫的馬腳,所以他的喉頭動了動後,躬身說到:“奶奶您的話把小的問糊塗了!這中午的時候小的不是送來了周門主請您過府的請束嗎?您當時要去,小的還勸您避避風頭不去,可您執意要去,最後爲了掩人耳目更叫小的去準備了兩路馬車的呀!您還說走個空的,光明正大的去,反正您病着給自己祈福誰也不能說您什麼,而後您不就上了後門的馬車嗎?”
吳管家的話使得堂內的人都用一種懷疑的眼神看向了蘇悅兒,而蘇悅兒則用不解的眼神看了看吳管家後嘆了口氣:“哎,吳管家啊吳管家,你可是白家的老人了,老太太都重用着你,我接了家主之位後也更沒輕慢你一絲一毫,完完全全的信任你,可今日你卻在衆目睽睽之下,信口雌黃誣陷你的主母,你難道不覺得心中有愧?”蘇悅兒說着向吳管家走近一步:“到底是什麼讓你竟願意去做一個背信棄義的小人?你該知道背叛家主,污衊家主,你可是晚節不保!”
吳管家的手當即攥成了拳頭:“我並沒信口雌黃啊,我說的是事實!”
“那好,你說我接子周門主的請,那請問是什麼樣的請柬,何時何人遞交而來?”
“那是霧門的請柬,寫的是請奶奶您速速過府議事,有一個老嫗送到府上,大約是午時。”
“哦,那請束何在?”蘇悅兒站直了身子,微昂着下巴。
“自然是奶奶您去了周家給了周家的人。”
“周家的人?”蘇悅兒挑眉:“今日堂上,有周家的人嗎?”
這堂上哪裡有周家的人?整個周家的人就跟人間蒸發了一般,影都沒一個!
吳管家當即鎖眉:“周家人的確在跟前是沒一個,但奶奶,我是一個管家,報了信交了請柬照了您的吩咐做了安排,難道那請束還會留在我的手上嗎?”
蘇悅兒淡淡一笑:“聽起來你說的很有道理,但是若壓根就沒這個請束呢?你隨口編一個出來,我難不成就要認這個請束存在?”
“奶奶您”……“吳管家,你說午時有老嫗來送請柬,咱們門房上的家丁不少,不如請董大人叫人去我府上問問中午是誰當值的,何時來了何樣的老嫗送了何處的請柬來!”蘇悅兒這般說了,董大人自然是點頭同意召喚,不過因着白家的這事鬧的夠大,下午隨三爺車來的就有中午當值的一個小廝在,自是自發的站了出來。
“大人,奶奶,吳管家,小的狗順子中年在門房處當值的,您不用去白府找人問了,午時的時候大傢伙都去吃飯了,只有小的在門房!”他跪地說着,吸溜了下鼻子,怎麼瞧着都有點慫人樣。
“哦?你一個在門房?”董大人略有些詫異,大凡府大宅大的,這門房當值可不會一個,最忙的時候都是兩個,一個看門一個傳話,即便是用飯,也都是倒班的,所以董大人一時覺得好奇。
“是啊,小的一個在!”那狗順子說着眼掃了下吳管家說到:“大人是不是覺得小的一個在不大妥當?可這也沒法子啊,中午的時候吳管家叫了大傢伙去吃飯,說他大後天裡過生辰,明個和奶奶告假要回屋頭歇幾天,所以今箇中午在外叫了幾個菜送到了府上,他請大傢伙吃,按說小的也想去,可小的才入府半個月,自是被拿捏的那個,所以最後是我一個守門,他們去吃,不過吳管家還是很夠意思,給了我兩個紅雞子!”他說着手就往袖子裡摸,而後拿出了一個紅雞蛋來:“小的中午吃了一個,還剩了一個!”
董大人當即掃了眼吳管家:“呦,過幾天你生辰啊!”
吳管家低着頭:“是是。”
“我問你,中午的時候可有人送了請束來?”董大人也不廢話的問那小廝,小廝直接就點頭:“有的,午時的時候是有人送了請束來,不過,不是什麼老嫗來送的,是文寶齋的跑街的,拿了幾張請柬來,恰好吳管家給小的雞子,他就接了進了府。”
“哦?幾張?”董大人聽出了關鍵詞,吳管家瞪着眼瞧着那小廝。
小廝出溜了下鼻涕說到:“是幾張,那文寶齋的跑街是我的發小,姓黃,打小喊的是黃蛤蟆,那吳管家進去後,我瞧他跑了一頭汗就給他倒了杯粗茶喝了幾口,當時順嘴問了幾句,才知道那請柬是吳管家叫文寶齋給做的,估摸着他這不是要生辰嘛,在白家請不得,許是回家要請客吃飯的,叫人趕了幾張請柬唄!”
這狗順子話音才落吳管家就伸了手指着他說到:“你胡說!”
狗順子一愣的看了看吳管家,伸胳膊就蹭了下鼻涕道:“誰胡說了啊!吳管家吳大爺,這街坊鄰居的都在這兒,你問問,我王狗順日子是過的窮酸,可咱是個老實人啊!咱從不欺人的!我要剛纔有說半句謊話,我把姓倒過來寫!”他說的理直氣壯,可這話出來,立時就有幾個人笑了出來,就連蘇悅兒都忍不住扶額,可那王狗順聽見笑聲,卻更加激動了,伸着脖子問道:“哎哎,你們笑什麼啊!我說真的呢!”
此時吳管家瞪着王狗順說到:“你真是大言不慚,拿你那王姓來賭誓,你那王字倒過來寫還不是:大字不識的白丁一個,還在這裡又說又樣!”
“唉,吳管家吳大爺您怎麼這麼說啊,您招人的時候,我就說了,我不識字的,是您說無所謂,只有眼睛亮,嘴巴甜,捨得跑就成,怎麼這會兒這麼說我?我要是識字,那您的請柬上寫的什麼我不就瞧見了嘛,哪裡還用回答大人誰送來的,直接回大人是什麼請柬不就成了!”這狗順子說完還袖子往鼻子處蹭,於是扭頭哼唧的一個回頭就衝着他所看的人羣喊道:“唉!黃蛤蟆,你在啊,快出來,哥哥我正堂上答話呢,來唉!你識字,你給說說吳管家要的是什麼請柬嘛!”
這狗順子說完還袖子往鼻子處蹭,於是扭頭哼唧的一個回頭就衝着他所看的人羣喊到:“諉,黃蛤蟆,你在啊,快出來,哥哥我正堂上答話呢,來唉,你識字,你給說說吳管家要的什麼請束嘛!”
於是一個拽一個的,人羣裡只個跑街打扮的小廝被搡進了堂裡,當即衝着王狗順就瞪了眼,繼而嘴巴里不大不小的嘀咕着:“王狗順就你話多!小爺喝你口茶倒八輩子黴!”
“啪!”驚堂木一拍,黃蛤蟆立刻就跪了地,縮着脖子磕頭道:“草民黃二寶見過大人!”
董大人嗯了一聲說到:“公堂之上不是爾等嬉鬧之處,有事就說事,不可藐視!你擡起頭來,本官問你話!”
那黃蛤蟆當即應着擡了頭,結果董大人一瞧他,便撇着嘴的似笑非笑,蘇悅兒卻看着那傢伙一臉的青春痘外加幾顆痣,還真覺得黃蛤蟆挺配他的。
壓了壓董大人便問道:“黃二寶,本官問你,今日可送過請束去白府?”
那黃蛤蟆一臉無奈的點了頭:‘’回老爺的話,有這回事!”
“幾張啊?”
“五張。”
“都是什麼請束?”
“這個……”那黃蛤蟆應着便轉頭往吳管家那邊瞧,結果董大人的驚堂木啪的一拍,還沒問話呢,黃蛤蟆就竹筒倒豆子了:‘’大人啊,那是吳管家幾天前找我們文寶齋給做的請束,至於什麼請束,大人我們東家說了,客人要求保密的,不能說!”
“嗯?”董大人的嗓子裡一哼哼,身邊的衙差們立刻一起喊唱了聲威武,那冷不丁的齊唱把蘇悅兒都唬了一下更別說黃蛤蟆了,當即就趴在地上開了口:“就是什麼請白大奶奶過府議事啊,請白大奶奶到何處相談的事束!”
吳管家當即白了臉,而董大人則看向黃蛤蟆問到:“全是和白大奶奶有關的?”
那黃蛤蟆點頭道:“是是,全是請白大奶奶出去的,只沒寫時候罷了,哦,落款都是周公子,是吳管家當初翕了個拜帖來,要我們東家找師傅照筆記給仿的“……”
“你胡說,信口雌黃,叫你們東家來,問問哪有這等事?”吳管家立刻反駁,結果那黃蛤蟆倒直了身子道:“誰胡說了,你別以爲和你和東家關起門來說話,那就沒人知道,我正巧過去搬卷軸聽了個一清二楚,你還說,‘弄好了就放着’什麼時候有人給你送紅雞子了,你就找個老婆子給我送到白府上去,記住,是見到紅雞子就送,耽誤不得!’我東家答應的妥妥地,今中午正要吃飯呢,您這邊雞子可送來了,東家喊我找個老婆子送去,我,我瞧着那一吊錢的跑路費,心說誰送不是送啊,才自己跑了去,你接了請束時都沒說啥,咋這會兒不認賬還說我胡說呢!”說着他把那一吊錢拿了出來一臉不捨的攥吧着,人衝着王狗順瞪眼:“都是你話多,好嘛,東家知道了,只怕這一吊錢都要還回去,我這活路都沒了!”
話到這份上,怎麼回事便是有了答案,當下董大人拍了下驚堂木,一臉怒色的瞪着那已經說不出話來的吳管家喝斥到:“弄虛作假與人陷害你家主母,本官都爲你敢到羞恥,一把年紀做下如此不忠不義的事,哎,還真是,晚節不保!”
吳管家此時咬着牙:“大人,他們這是蓄意陷害啊!”
“陷害?陷害你做甚?有何用意?”董大人不解。
“大人!有些話小的念着是白家的管家不願說,可到了這份上,小的也就顧不得白家的臉面了,畢竟小的要詩個清白口白大奶奶和周公子走的很近,從白大奶奶回來掌家的那天起,這周公子就日日的往白府裡跑,每日送湯送物的,實在叫人看不下去,若大奶奶知道避諱,就該拒絕,可她沒有,而且當日裡周公子或幫解蠱也不過是倒地昏厥,掐把人中的事,奶奶她辦,“哎,我在白家這些年,不願看奶奶如此不知檢點也曾勸過奶奶收斂,莫教人閒話,可奶奶不但不理會,更嫌我多事,想來他們定是嫌我礙事,可我又是老太太在世時就伺候下的老人,怕攆了我去,有礙名聲,便做下這等圈套將我陷害!”
“你的意思是白大奶奶爲了陷害你,除掉你,而特意與周公子相約又不去?”董大人似乎明白他的意思。
吳管家立刻點頭:“正是!大人,實不相瞞,今早那周公子還到了白府與奶奶在事廳閒聊,還是送了湯品來的,期間宗親們要白大奶奶去祠堂答話,我便去請示,當時周公子就在跟前,本來奶奶說不去,是周公子說,還是去的好,奶奶才改了口說今日裡不去,改到明日巳時,後來兩人又嘰咕了段時間,只怕就是商議着如何陷害我!”
“哈哈!”忽而蘇悅兒笑了,笑了一聲後,又袖子遮口道:“大人贖罪,是民婦不敬,可民婦實在覺得好笑,一時沒能忍住,還請大人原諒!”
董大人擡了手:“無妨,只是本官好奇白大奶奶因何覺得好笑?”
“大人啊,您聽聽吳管家說的多好啊,我竟爲了攆走他而與宗親勾結起來污我自己是淫婦,這是多麼的荒唐啊!您說這不好笑嗎?”蘇悅兒正說着,此時師爺捧了一本賬冊急急的跑進了堂,身後還跟着一個穿了兵勇衣服,胸口好大一個“守”字的守城兵將進了堂。
按說這師爺進堂該走內門,借偏道到董大人跟前,可他沒有,不但沒有,他捧着賬冊口裡還嚷嚷着讓讓,於是於司法上的講究來說,這是十分的不敬。可董大人並沒惱怒,而是看着那師爺到了跟前後,當下伸手拿了賬冊口裡便問:“如何?可找到人了?”
師爺一欠身:“大丁和安一家二十幾口午時已經離了平城,這是出城的記錄,他用的正是昨日裡來衙門批的路條。”
董大人一愣拍了腦門:“路條?對啊,我怎麼忘了這茬!”說着當下掃了掃賬冊點了頭:“掃墓問親……是了,昨個我集自批的,當時還問了他怎麼這個時候全家一起回去,他說一來回去給父母雙親掃墓燒紙,二來說相中了門親事,想帶那女子的八字回去燒給父母問問,若成就會回來和姑娘家的定親迎娶,若不成,此番也就回去尋處宅子過日子,免得在平城裡成天價的被人非議,還說等房子掛在牙行買賣了,他與此處的緣分也就儘量。哦,他走時還問了本官一句話,說平城的人是不是都不結交朋友的?當時我沒回過味來,到這會兒才恍惚啊!看來周公子是不想再被流言所累,壞了白大奶奶的名聲和他們之間的友情!”
師爺恍然大悟的點頭,但堂裡的人卻或多或少的感覺出味來了,一個個的彼此對視一番,沉默不語,有幾個更是打量着蘇悅兒和吳管家。
蘇悅兒此時清了下嗓子看着吳管家說到:“哎,本來我還想看看吳管家您打算怎麼繼續賴下去好,可如今周公子離開的事已經說了出來,也沒必要再與你廢話了。今個早上週公子所來是和我辭行的,他說流言一事讓他心生對塵世的厭煩之感。他從山林來,山林百姓淳樸互助讓他如受家人的溫暖,到了平城,因同屬神門,他與我脾氣也合得來引爲友人,可隨之而來的卻是風言風語。他爲我府中人解蠱,險些喪命,我情急之下與三爺合力救下了他,令他大爲感動。
只我掌家勞累,更叫府中僕從熬湯答謝,只爲表達他那純正的友情,但有心人的惡意污衊,加之刻意的煽風點火,使得流言漫天,讓他只覺得人心險惡,便打算迴歸山林隱居,過回他早已習慣的日子,只是在我府中他瞧上了一位姑娘,便和我要了她的八字去,若成,他便來定親迎娶,若不成,就此拜別,望我保重,所言便是如此而已!”
蘇悅兒說着目掃衆人:“試問各位,人活在世上除了家人最親的人是誰?不就是朋友嗎?或許有人說親戚,沒錯,親戚,但親戚可否遍佈大江南北?而朋友,卻無地域之分,只要是同道者,皆可爲友!我白蘇氏接白家的家主位,也接了紅門做了當家,紅門何等出身大家只怕都清楚,那便是走的江湖路,各界的朋友給的面子!紅門所立,就是靠一幫志同道合的朋友,若無朋友,紅門以何而立?各位街坊相親,朋友可是我們沒有血緣關係的親戚啊,他們是你在遇到難處時,會挺身而出幫助你的人啊!你們誰敢說,這一生不需要朋友的幫助呢?”
這一番話問的堂裡堂外的人是頻頻點頭附和,而蘇悅兒則看着吳管家說到:“你說我陷害你,且不管多麼的站不住腳,我們就按你所說的那般來想,當你把請柬給我後,你覺得我會出府嗎?我會在知道周家人已離去後,再看到一個什麼過府議事的帖子跑到已經沒有周家人的宅院裡去嗎?”
吳管家當即無法言語,而蘇悅兒伸手指着他說到:“所以事實就是,你與族長勾結起來,想要陷害我纔是真!吳管家,到底族長給了你什麼好處,竟令你如此背信棄義?”
吳管家慢慢的垂下了頭,他知道現在他說什麼也沒有用了,而真實的抉擇之因,他更不能說,因爲他還有許多要顧忌的,所以他終究只是嘆了口氣說道:“我已無話可說,請大奶奶處置就是。”
蘇悅兒的眼裡透着一股子冷:“處置是必須的,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只是此處是公堂,我不敢再此罰,而且你好歹也是白家的老管家,伺候了老太太大半輩子,所以,有什麼也是咱們回去再說了!”說着她衝董大人欠身道:“大人請給白家一個薄面,吳管家的事我們白家自己處理就是,不訴於公堂,您看能否給個方便?”
官府歷來都是民不告官不糾的,白大奶奶這麼說,董大人樂得還人情,自然是答應的。所以這茬一說完蘇悅兒便衝着白壽務欠身道:“五叔公有三疑問,不知現在這第一問算不算已答?還有那第二問,算不算知道了其因?”
白壽務點點頭:“白大奶奶,老夫在這裡聽的到,弄的到,第一問第二問都自是有了答案,所以眼下,老夫只剩下第三問了。”
蘇悅兒聞言臉上顯露一絲無奈,繼而看了眼紅妝說道:“還是你替我說吧!”說着略是迴避一般的坐回了椅子上,人伸手撫着額頭,擋了半邊臉。
“哦。”紅妝點了頭便言到:“我家奶奶肩膀有胎記雖煞說起來是隱秘之事,但我們這些親隨每日裡要伺候奶奶洗浴更衣又怎會不知?丫頭們湊一起說三道四的也難免會提到,而且紅玉姑娘當初就是奶奶的親隨,後來歸了東方家,又被東方家攛掇着和我們奶奶過不去,只怕這種事早就告訴給東方家的人了,別人要害我家奶奶自然是處心積慮的了,先前郡主也說了那東方家的和那個什麼下三濫舟湊在一起要害我家奶奶,既然是想到僞裝我家奶奶,自是把此處也想到了,想要坐實了罪過,好叫我家奶奶百口莫瓣!”
紅妝說完就一臉委屈的樣子回到蘇悅兒身邊,那白壽務點點頭後,對着蘇悅兒微微欠身到:“老夫的疑問解了,多謝白大奶奶的回答。”說完便退回了一遍去,不發一言了。
董大人看着事情已經理順,總算舒坦的出了口氣。這族長與人勾結陷害白大奶奶是主案件,附帶了郡主動手刺奴僕牽扯出來的悅王被矇蔽挑唆,其與東方家的惡行這樁附案,但在董大人這裡卻是調了個個!因這件事牽扯到太子,牽扯到一個關於謀反的敏感話題,所以董大人便打了幾句官腔草草的結案,只是也出動了衙役兵差前往東方家拿人,因爲郡主把東方家扯了出來,這案子自是牽扯到就跑不掉的,況且有了主犯從犯等等一干,他董大人把人只要弄齊了上交到太子爺手裡,他的立場可就是明亮亮的,他的前途便是輝煌的,所以當下他便表示這事就先到這裡,剩下的他會慢慢審的。
官府做了這樣的表態,一樁白家大奶奶與人通姦被抓將要被休被剝皮天燈的超級大八卦直接變成了多種利益驅使下充滿了背叛與陷害的事件,羣衆們在唏噓裡各自談論着散去,白府的人則在蘇悅兒的帶領下向董大人辭行一行人回府。
蘇悅兒站在衙門且上,撫着紅妝看着一家大小的上馬車,便低聲說到:“還有多少事是老太太在湊熱鬧?”
紅妝的脣角輕撇了一下:“奶奶何必計較呢?反正您的法子老太太知曉後就說了是好點子的,只是既然挖下了坑,爲何不多裝點獵物呢?您說是不是?”
蘇悅兒的眼微微眯了一下道:“只是我想打的是豹子,可是卻成獵了熊,不過幸好,守在坑邊的不止我一個啊!”說着她回頭看了眼衙門的大門,輕輕的笑了。
“奶奶,上車吧!”紅妝看大家都上的七七八八了,便出言輕催,蘇悅兒點點頭,這邊準備提衣裙上前,可就在她欲動的時候,她感覺到遠處一抹炙熱的眼光瞧看着她,當下她便凝目而望,可是那抹眼光消失了,只有那些湊在一起議論的人個個搖頭晃腦的背影在遠處晃盪。
蘇悅兒微微偏了頭,不予理會的提了衣裙上了馬車,可坐在車內,她又覺得心口說不清的涌動着什鼻,好似一股希冀,便是動手撩起了車窗上的簾子向外打量,結果就看到一箇中年男子牽着一匹馬立在宣德坊那個石頭的牌坊下,背手而立。因這此時已經落日西斜,投下的光影把周邊的人照的一片模糊猶如背景,這使得那個留着鬍子,全然土黃色的肌膚的男人在陽光下顯出一份成熟的滄桑感來,而那種滄桑感與街景,與小橋,與河水融合在一起,叫她的鼻子竟略略有些酸。
光暈下,看不大清楚那人的面容,但蘇悅兒看着這種畫面,只覺得心口顫動,順口便吟出了那一闕詞:“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
“奶奶何以傷感?”紅妝聞言便是輕問,蘇悅兒笑着搖搖頭,再次看向那個身影。此時馬車動了,那身影便和馬兒和那牌坊漸漸的滑向眼角。
子奇,我是不是太想你了呢?爲何我看着一個風塵僕僕的大叔竟會想到你?
蘇悅兒心裡嘆着,慢慢的放下了窗簾,繼而手輕輕的放在了自己的肚子上:寶貝,媽媽會用最快的速度把威脅解決掉,我要你活在一個無憂無慮的環境裡,享受你自己的快樂童年!
……
看着那數輛馬車消失在街頭,白子奇輕輕的嘆了口氣,有家不能歸,有妻不能抱,甚至他都不敢和她太近,他怕和上次一樣被他的悅兒一眼識破,那麼他答應太子爺的事就做不到了!若做不到……
白子奇搖搖頭苦澀的一笑,低頭看了看地面:權!利!哼,我竟糊塗了!他心中念着,忽而又擡了頭:罷了,大丈夫能屈能伸,忍一時又有何難?悅兒,你堅持下!等我把這事解決了,咱們一起去暢遊天下倒也不錯!
心中略是舒坦了些,他便伸手去扯馬匹,結果一轉頭便看到一個上了年紀的老頭站在跟前打量着他的馬匹。
白子奇當下眼一翻:“這馬我不賣的。”
“我也不買啊,只是我看熱鬧看的久了,腿腳發麻,年輕人送我回家可成?”老頭說着佝僂着背,伸手揉了揉膝蓋。
白子奇瞧了瞧這老頭從懷裡摸了銀子出來:“我還有事不方便送你,給你些碎銀叫輛馬車總是可以吧?”說着便要往那老頭的手裡放,可那老頭嘆了口氣:“你這年輕人,當我是騙你銀兩嗎?我家就在烏衣衚衕,所行如何用的了這麼多,要不你載我過去,要不你借我三個錢也成,明日了你來此,我還你”說着便是推了白子奇的手。
白子奇眼見遇上這麼一個老頭便覺得哭笑不得,可他身上還真沒帶着銅錢,只有散碎的銀子,當下便伸手衝着對面歇腳的車伕招手,對面車伕立刻趕了馬車到跟前,白子奇直接把銀子放到那車伕手裡:“送這位大爺回去,他會給你說地方的。”說完便是扯了繮繩讓開,翻身上馬,打馬而去。
車伕把銀子裝進了懷裡,便是下車衝着那老頭一笑:“老先生,您要去哪兒?我扶您上車!”
老頭看了看車伕上了馬車後說到:“他給你舟錢差不多繞着平城能跑兩圈了,我許久沒回來了,就跑上一圈吧!”
那車伕愣了愣點了頭笑到:“成!反正今日裡有活總比沒活強,大爺您做好,咱們走着!”當下駕馬揚鞭,這便跑了起來,那老頭就自己動手撈着車簾看着飛馳而過的街景,眯縫了雙眼。
……
官府跟前,今日的事情算是告一個段落,但在白府這事卻並沒完。
與人面前不管是多少謊言,是怎樣的算計配合,蘇悅兒都是絕對的贏家,但她看着垂着腦袋站在面前的吳管家,卻發覺自己找不到一點點喜悅,反而是心頭充斥着沉重之感。
抓了茶杯,慢慢的喝了口水潤了下嗓子後,蘇悅兒的眼往身邊的兩列人裡掃,一列坐的是三爺及三奶奶,一列坐到是魏靈韻與眉夫人,此刻她們都安靜的坐着,即便感覺到氣氛不對,卻誰也不敢表現出半分的眨眼,所以個個似木雕連茶都不敢碰,只除了三爺,他倒用尾指上的長指甲樞着那衣角上的花紋繡面,典型的沒事找事。
收了眼,蘇悅兒將目光再次落在吳管家的身上開了口:“我這個當事的,是最後知道的,要不是稀裡糊塗的湊了去,還不知道呢,可你們倒是一個比一個耳朵靈,腿腳長,說說吧,你們都怎麼知道的?”
魏靈韻低着頭,眉夫人則眨巴着眼,蘇雲兒抿着脣的扭身想要言語,但三爺摳繡面的手把衣襟一甩,人掃了眼蘇雲兒,蘇雲兒便輕輕地低下了頭。
“裝什麼啞巴?一個個的說,誰都跑不了!”蘇悅兒說着把茶杯一放:“你們誰先去的?”
魏靈韻的身子哆嗦了一下,人擡了頭:“是,是我,我先去的,姐姐。”
“說說吧!”蘇悅兒挑了下眉,覺得自己此刻好似找到了點慈禧太后的感覺。
“這,姐姐,我只是聽了那污衊的話一時氣不過,纔去的,不信您可以問問,我一去就說這不可能的,定是冤枉了姐姐“……魏靈韻立刻是表忠心,可是蘇悅兒擡手打斷了她:“行了,我又沒問你這些!我只想知道你在深宅大院內的如何聽到這污衊我的話?”蘇悅兒說着盯着魏靈韻,那魏靈韻捏了衣襟:“姐姐怎麼這麼問,難道是覺得妹妹……”
“問你什麼答什麼!廢話怎麼那麼多!”蘇悅兒不悅的擰了眉,魏靈韻臉上白了下,卻只能低頭說到:“外面街上都敲鑼嘶喊的震天響,府裡的丫頭們也都湊一起嘰嘰咕咕,一個個慌了神的,妹妹就是想裝聽不見也難啊!”
蘇悅兒聞言鼻芋裡發出質疑的嗯聲:“是嗎?怎麼我在府裡卻沒聽見什麼動靜呢?”
魏靈韻擡頭看着蘇悅兒,只覺得這明顯的就是睜眼說瞎話,但她又能怎麼說呢,只能艱難的賠了個笑:“大約是妹妹住的院落離街道近了些吧!”
蘇悅兒聽的差點翻白眼,她正寢的院落是正中沒錯,可其後的梅林出了就是臨街的牆,而眉夫人也好,幾個妾的院落也好,都是圍着她這正寢散開的院落,中間隔的院落都幾個,各道牆垣也不少,所以要說和街道近,也沒誰比她的正寢近了!
“眉夫人,你聽見了嗎?”蘇悅兒忽而轉頭看了過去,東方如眉頓了頓便搖了頭:“如眉沒聽見什麼動靜……”她說着注意到魏靈韻那瞪向她的眼,便又補了一句:“昨天晚上到今天早上,妾害喜有些厲害,中午的時候人睏乏勁上來,便早早的歇下了,待一覺醒來,竟都是申正末刻了,還真不知道有這檔子事。”東方如眉說着臉上堆上了抱歉的笑容,人迅速的低了頭。
蘇悅兒瞧見她這兩邊都不想得罪的樣子便想逼她做個抉擇,當下衝着那青袖道:“你家姨娘睡着聽不見,你可聽見什麼動靜了?是否是鑼鼓喧天的鬧得府里人皆知啊?”
那青袖的眼珠子轉了轉一笑言道:“奶奶把奴婢問住了,奴婢伺候着眉夫人自是陪在她跟前的,人也跟着眯瞪了如……她注意到蘇悅兒那犀利的眼神,便直了身子說到:“不過人雖然迷糊吧,卻沒聽到什麼動靜。”
“沒有?”蘇悅兒看着青袖確認着,那青袖看了眼眉夫人,眉夫人便趕緊出口:“是,是沒什麼動靜,我反正沒聽見。”青袖趕緊點頭:“是啊,我們反正沒聽見什麼動靜。”
魏靈韻捏着手指頭言道:“姐姐,她們兩個渾渾噩噩的睡的不知事,您問她們有什麼用,倒不如問問府裡的丫頭“……”
“啪!”蘇悅兒伸手拍了桌子:“你是家主還是我家主?這裡輪不到你來指手畫腳!”
魏靈韻只得趕緊起身欠了身子:“是,姐姐責備的對,是妹妹冒犯了。”
蘇悅兒擡了手:“得了去坐着吧!”說完看向蘇雲兒和三爺:“你們是好久去的?”對上自家妹子,蘇悅兒那口氣好的就跟嘮嗑似的,蘇雲兒看了眼三爺才說到:“姐姐,我倒不是聽到什麼鑼聲震天的,只是下午的時候見府中人神神秘秘的湊在一起議論着什麼,我欲詢問,可一個個的似躲着我,我還以爲是我哪裡不大對,正疑心呢,三爺回來了,氣哄哄嚷嚷着要帶家丁拿棍棒什麼的,我聽着害怕就多嘴的問了起來,才知道外面傳那些混話,三爺聽了生氣要帶人去找那幫敲鑼亂喊的潑皮算帳。我當時聽了也生氣,覺得這太糟踐人,可要是三爺去動手,打傷了人或是什麼的給姐姐惹麻煩就更不好,便去勸,恰此時聽下人說,大家都往周家的別宅去瞧去看了,我便求三爺帶我出府門,結果就去了,誰知道姐姐你好好的在屋裡歇着呢!哎,都是我糊塗,要是先去你府裡轉轉,倒也不必拋頭露面的與人在街頭對質了。”
蘇雲兒是典型的洗腦後封建女子,她說着還似羞愧的低了頭,可蘇悅兒卻瞧着她這般樣子忍不住說到:“有什麼糊塗不糊塗的,你是擔心我纔會亂,先前我在路上就問了那被捆的家丁,他說了你爲了與族長相言的話,姐姐我聽着真覺得開心,好妹妹,你爲姐姐出頭,姐姐謝謝你,不過你是有身孕的人,你身子素來也弱,以後這種事,你就別去理會了,只管好好養好你的身子,這纔是正經!是大事!”
蘇雲兒聽着對蘇悅兒點點頭,露出一個淺笑,眼裡滿是羞色。
蘇悅兒看了眼三爺,還沒問話,三爺便說到:“大嫂,我是路上聽到的,我知道你和周公子是光明磊落,是坦坦蕩蕩的君子之交,可是聽得那種言語,還是忍不住咯火,更和雲兒去了別宅,要不是後來您正巧來了,只怕今日裡這事,到被我們鬧成了漿糊!”
“鬧成漿糊不要緊,只要我們知道事是怎麼起的就成!”蘇悅兒說着看向了吳管家,擡了手:“得了,你們先下去吧,我和吳管家有幾句話說,哦,對了,以後,你們都長點心眼,這白家換了我家主,只怕府裡的一些牆頭草就分不清誰強誰弱了,出一次這種事就可以了,決不能再有第二次!都聽見了?”
三爺當下起身拉着蘇雲兒應聲,魏靈韻和眉夫人也只能應着,蘇悅兒點點頭:“你們回去吧,用了餐早些休息,靈韻啊,你一個時辰後到我房裡去,我也有話和你說!”
魏靈韻的笑有些僵硬,但人答應的挺快,蘇悅兒擺手後,他們就退了出去,不過蘇悅兒注意到魏靈韻走時掃了一眼那吳管家,人便嘴角輕勾,而在魏靈韻的腳剛邁出門檻的時候,蘇悅兒便厲聲說到:“吳管家,你哪處燒起了高香,連拜了幾十年的佛都不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