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越收起黃金面具,喘着粗氣對少浪劍說:“你放心好了,陛下是被司夜監接走了,此刻怕是已經出了城。”說罷又重重一嘆:“咱們拼死拼活,他們卻半道出來摘桃子,真是打的好算盤。”直到此時,少浪劍才知道,張越和贏頓護衛着柏焉正向前走時,忽然遇到了司夜監的人,柏焉二話不說立即跟着他們走了,臨行前命令張越、贏頓馳援少浪劍。
贏頓卻輕鬆地笑道:“陛下平安無事便好,司夜監不出手,單憑咱們三個未必能成事。”說到這,他瞅了少浪劍一眼,說道:“這是你第二次救駕了吧,前途無量啊年輕人。”少浪劍道:“只是盡了職責,何來功勞。”贏頓道:“這不一樣,我們這拼死拼活叫盡責,你這叫立功。”
剛說到這,忽聽有人哀聲求救道:“救我,救我,救救我,求求你們帶我走。”
循聲望去,見到街角的花木叢裡趴着一個年輕的宦官,小腿被人打折,一條胳膊又脫了臼,趴在那哼哼唧唧起不來身。張越和贏頓顯然對宦官有些成見,眉頭緊蹙,袖手旁觀。少浪劍爲他接上胳膊,又揮劍斬了一根竹子,劈開,爲他固定了傷口,又斬了一根竹杖給他。問他能不能走,宦官道:“腿斷了,走不了。念在咱們一同侍奉陛下的份上,帶我走吧。”宦官哀聲懇求,可憐兮兮。
贏頓輕輕地碰了一下少浪劍,捏着鼻子咳嗽了一聲。少浪劍明白他的意思,現在四面八方都是叛軍,他們單人獨騎尚難脫身,哪有精力帶上這個累贅?
“帶我走吧,我是宮務局尚書房的書辦,我知道很多秘密,若是我落入他們的手裡,那後果是不堪設想啊。”宦官察言觀色,預感不妙,拋出了殺手鐗。
“哦,是嗎,你知道很多機密。”張越眼睛一亮,緩緩抽出劍架在了宦官的脖子上,“那沒辦法了,爲了避免宮中機密落入叛軍之手,只好委屈你了。”
宦官頓時崩潰了:“別,啊,別殺我,別殺我,我,全是胡說八道的。我就是個端茶送水的賤奴,哪裡知道什麼機密,我全瞎掰的,念上天有好生之德……”
宦官痛哭流涕,磕頭如搗蒜。
少浪劍生出惻隱之心,他攔住了張越:“別管他了,我們走。”
“誰都別想走!”一聲斷喝後,近旁一座大宅忽然宅門洞開,裡面衝出來數十名甲士,爲首之人佩戴金章,年紀卻只有三十出頭。跟在他身後的甲士,一半是家將打扮,另一半卻是宮衛軍的裝束,其中還有一個佩戴三枚銀章的統軍都尉。
三人再次陷入重圍,少浪劍注意到那個宦官似乎認識那個年輕人,便一把將他提了起來:“他是什麼人,年紀輕輕就做了將軍。”
“他,是林錦客的公子林中行,牆頭草,千萬別惱了他。”
少浪劍現在很慶幸自己阻止張越殺害這宦官,否則非但今日性命難保,還要連累一個大家族受難。
“林將軍真乃忠勇之士,危難之際,挺身而出。撥亂反正之日,我必爲你請功。”
“你是何人,敢這樣跟我說話?”
“在下少浪劍,陛下新封的神堂武士。”
“你,你是神堂武士?別說笑了,神堂武士有你這麼年輕的嗎?”林中行身邊的宮衛軍都尉哈哈大笑,笑聲未畢,他的脖子上便多了一口精光閃亮的長劍——天子劍。
“你,你找死嗎?”
少浪劍冷笑道:“找死的是你,參與叛亂,謀害天子,是誅九族的大罪,而今天子已經到了左虎衛大營,虎衛軍的戰力相信你心裡清楚,這場叛亂還有勝利的可能嗎,此刻不放下武器,自縛謝罪,更待何時?”
少浪劍的話明着是說給宮衛軍都尉聽的,實則是說給林中行聽的。
這一說衆人都驚慌起來,天子九軍,騎團是最尊貴的花瓶,宮衛軍警衛禁宮,最爲核心要害;監門衛負責看守內外所有門戶,也很重要。但監門衛再重要也不及拱衛中京城和洛城的左右虎衛重要。駐守京城的七支禁軍中,騎團只有八百人,左右宮衛軍合計約三萬人,左右監門衛各一萬人,而駐守城外的左右虎衛各自擁兵十萬。
論戰力,虎衛軍或不及宮衛軍精銳,但勝在人多勢衆,真打起來,宮衛軍不是對手。一旦天子到了城外,接管了左右虎衛的兵權,叛亂者被押上刑臺只是早晚的事。
更何況參與叛亂的只是宮衛軍和騎團的一部分,一旦天子在虎衛軍的保護下回城,叛亂陣營瞬間就會瓦解,土崩瓦解之勢一成,神仙也難挽回。
聽了少浪劍的警告,林中行心中顫抖不已,他本鎮守在林州邊關,一年前得知京城將有一場大亂,他特意趕回中京城,希望能見機行事撈一筆好處。上巳節大變後,他糾集家兵,觀察形勢,準備押注。此前天子被圍,危在旦夕,叛軍佔據了絕對的上風,他覺得投機的時候到了,便將前來充當說客的宮衛軍都尉寧良福留在宅中,待若上賓。
此後叛軍的捷報迭次傳來,他終於動了心
,披掛整齊準備加入叛亂者的行列,卻不想在門口遇到了三個神堂武士。
神堂武士的特殊身份讓林中行有所顧忌,這纔沒有一開始就發難,否則按照林氏作戰的規矩,早不管三七二十一一頓弩箭射過去了。現在想想真是後怕啊,若少浪劍所言屬實,皇帝真的出城到了虎衛軍大營,這場叛亂是絕不可能成功的。
只是這個叫少浪劍的年輕人的話究竟有幾成可信?他是神堂武士,皇帝的親衛,自然是向着皇帝的。
“林將軍別聽他胡言亂語,殿下已經掌控大局,馬上就要改天換日了。”
“休要聽他胡言亂語!”一聲嬌叱,大宅裡有衝出一隊人,不足二十,都是女兵。少浪劍眼睛一亮,爲首說話之人正是林中月。她此刻柳眉倒豎,怒氣衝衝。
“哥,你還在等什麼,還不速速將這個叛臣拿下。”
幾名女兵衝上去想殺死寧良福,卻被林中行的衛士攔住了。
“小妹,這裡沒你的事。”
“沒我的事,除非你不是我大哥!這是滅九族的重罪,你敢說這沒我的事。”林中月情緒衝動,明眸中噙着淚水。她並不反對大哥從林州趕來京城押注,但不同意貿然下注,更不同意把身家性命押在叛亂者一方,爲此兄妹倆大吵了一場,誰也說服不了誰,最後林中行下令將她和她的女兵營繳械關押起來。
“而今陛下已經到了城外虎衛軍大營,叛軍傾覆在即,我林家累世功勳,豈能與叛臣賊子爲伍,此刻不動手,何時動手?”
林中月一聲喝令,麾下女兵便向宮衛軍發動了進攻。
林中行眉頭緊鎖,妹妹精明幹練,慮事周詳,深得父親寵愛,他自己也十分佩服,只是眼下局勢如此混沌,她憑什麼就說自己押錯了寶?
“陛下在司夜監的接應下已經出了城,林將軍不可自誤。”少浪劍說話時將一枚木質令牌遞給林中行,後者神色頓時大變,司夜監的令牌他如何不識?若司夜監站在了皇帝一邊,這場叛亂絕無成功的可能。
鎮住了林中行,少浪劍轉向寧良福,厲聲呵斥道:“此刻自縛請罪,或可一死以保全家族,若想免罪立功,就去將叛亂者綁縛來,那纔是大功一件。”
寧良福也看到了少浪劍遞給林中行的木牌,他臉色發白,只覺得天崩地裂,推演這場宮變能取勝的一個前提是司夜監保持中立,兩邊都不幫,但是現在前提沒了,司夜監站到了對手那邊,這場宮變其實已經失敗了。
豆大的汗珠簌簌滾落,他用力地舔了舔嘴脣,瞪着眼睛問那年輕宦官:“葛茂珍,我等若就此反正,天子能赦免我等嗎?”葛茂珍假意思忖了一番,吸溜着嘴說道:“你們一時受人蠱惑,只要幡然悔悟,天子是不會計較的。當然若能擒拿叛賊首腦一名,不僅無罪還可以建功。何去何從,你們可自己想明白了。”
寧良福低頭思忖片刻,忽把豹眼一瞪,大吼一聲:“都住手!”喝止宮衛軍與女兵的混戰後,寧良福振臂高呼:“宰相瞿慶餘陰謀叛亂,我等豈能容他,弟兄們隨我勤王去。”
一聲呼喝,衆人紛紛向南。
葛茂珍哼哼唧唧,趔趄着來到少浪劍面前,拱手謝道:“聖騎士,您這次又立大功了,依咱家看,這回叛亂平定後,您該封爵了。”
少浪劍淡淡笑道:“你認得我是誰?”
葛茂珍笑道:“您真是貴人多忘事,您身上的那塊木牌子,還是我遞送的呢。”
少浪劍仔細一想,恍然大悟,原來在天武會總會外遞給他司夜監木牌交代他可以隨意射殺可疑之人的內廷宦官就是眼前這個葛茂珍,那時他匆匆而來,匆匆而去,竟然沒記清他的面容,想想這或者也是一種緣分。
“葛侍書認爲這場叛亂一定能平定?”得知葛茂珍的真實身份是宮務局尚書房侍書後,張越和贏頓兩個對他的態度明顯有了改觀,葛茂珍似也不記仇,笑道:“識時務者爲俊傑,叛賊所能依仗的不就是寧良福這些人嗎?如今連他們都反水了,他們還有什麼指望,依我看不必虎衛軍進城,叛賊們就被剿滅了。”
少浪劍道:“聽你這口氣,此次叛亂你們是知道的?這是在玩引蛇出洞的把戲嗎?”
葛茂珍驚道:“聖騎士,您可真敢胡說,天武會的那支毒箭差點傷了聖天子,誰敢拿天子的性命來引蛇出洞,不要命了嗎?”
剛說到這,東面突然一陣大亂,浩浩蕩蕩衝殺過來一支軍馬,逢人便砍,見人便射殺。葛茂珍興奮地叫道:“是虎衛軍來了。哎呀,來的這麼快,嚇死人了。”頓時也不哼唧了,跳着腳迎過去,擺手大叫:“自己人,嗨,是自己人。嗨,……”
一支羽箭掛着尖利的哨聲從葛茂珍耳畔疾馳而過,站在他身邊的一名林家家將應聲倒地。奉詔入城平叛的虎衛軍見人就殺,根本不問是不是自己人。
“噯喲,我的娘,這夥人瘋了不成,自己人也射。”
葛茂珍驚魂未定,
呼呼只喘,少浪劍道:“是不是自己人,他們又怎麼知道?快走。”
“走?往哪走。”
葛茂珍此刻早已昏頭轉向,被張越和少浪劍架着一路退入林家大宅。林家這所宅邸是朝廷敕造,林家又是鎮守邊關的重將,便是驕橫的虎衛軍也不敢侵犯。
果然,虎衛軍將宅邸團團圍困後,並沒有立即進攻,只派了一名隊頭過來砸門,門開,隊頭驕橫地吼道:“把叛臣林中行交出來,否則我們就不客氣了。”
張越咳嗽了一聲,喝道:“嚷什麼嚷,嚷什麼嚷,這是什麼地方,有你說話的份嗎?”
隊頭見他身穿金甲,披明黃色披風,氣焰頓時矮了一截,卻依然嘴硬道:“林中行參與謀反,被人揭發,我們要帶他走,還請將軍行個方便。”
林家兄妹聞聲各自心驚,林中行秘密返回中京城,目的就是來押注的,押注是爲了贏,爲此就免不了與兩邊都有接觸,有接觸,就難免留下痕跡,而今被人揭發,卻如何是好。
林中月暗暗握緊了刀把子,若虎衛軍強行衝進來抓人,她只能拼死一搏了,林中行是林家世子,若他陷了進去,林家便是砧板上的肉,只能任人宰割。
“胡言亂語,林將軍正在集合家兵準備平叛,被你們不分青紅皁白地射了回來。林氏累世忠貞之臣,豈會與叛軍攪合在一起。”
“你是什麼人?”
虎衛軍隊頭見有人爲林家出頭,心裡不快,不過說話之人身着金甲,像是御前禁衛,故而虛張聲勢地喝問了一句,心裡卻只打鼓。
“御前武士少浪劍,這是天子劍。”
“見天子劍如見天子,你杵在那準備造反嗎?”
張越不失時機地插上一句,林家樹大根深,是天子倚重的重臣,若無切實證據,單憑一份口供想搬倒他談何容易?既然扳不倒人家,何不賣他一個大大的人情,將來自有無盡的好處。
“天,天子劍?”
虎衛軍隊頭顫聲跪了下去,他並不認識什麼天子劍,只是覺得這劍華貴無比,絕非尋常兵器,而少浪劍、張越、贏頓三人又身着金甲,披明黃色的披風,尊榮富貴,絕非一般的武士可比,倒像是傳說中的御座前六大神堂武士,因此吃這一喝,忙就跪了下去,對着天子劍三跪九叩起來。
拜完天子劍後,這隊頭渾身的銳氣被消磨乾淨,跪在那直髮抖。
少浪劍伸手將他攙扶起來,問道:“陛下可進城了?”
隊頭道:“這個小的不知,不過大將軍進城來了。”
“哪個大將軍?公野尚書不是去洪州了嗎?”
公野望長期擔任左虎衛大將軍,久而久之,左虎衛將士口中的“大將軍”便成了公野望的專稱。公野望調任洪州大都督後,左虎衛大將軍一職長期空缺,直到年後才讓前中州大都督蒙寧素接任,故而隊頭一說大將軍,張越的第一反應竟是公野望回來了。
“蒙大將軍身體不適月前告假在家養病,大將軍本是回京述職,因城中變亂,暫攝大將軍之職。”
“原來是這樣。”衆人面面相覷,各有心思。
少浪劍現在唯剩苦笑,看來這場宮變皇帝早就有所察覺,他不動聲色地佈下一張大網,點上一盞油燈,專等飛蛾自己撲過來,即便不被火燒死,也絕難逃羅網。
“請帶我去見鎮國公。”
“是,是,是。”
隊頭滿心歡喜,一疊連聲地應道。公野望治軍嚴謹,自己未能完成抓捕林中行的任務,回去難免要受責罰,不過有少浪劍前去說明情況那就不同了,人家是有天子劍的人,見天子劍如見天子,自己再大的能耐也不敢違背聖意啊,如此自己的這點小罪過就可以免除啦。
虎衛軍門前列隊時,少浪劍對林中月說道:“令兄還是早日出城回林州去。”
林中月道:“我明白,多謝。”
……
早在柏焉還被困在天武會總會時,公野望便手持天子密詔馳入中京城外左虎衛大營,蒙寧素稱病不在,軍中大將盡是舊部,又有天子密詔,公野望順利地接管了兵權,待司夜監護送着柏焉出城後,公野望親自帶兵將皇帝迎入大營,並立即發兵攻城。
左右虎衛各有側重,右虎衛軍主要負責洛城防務,駐防地點距離中京城較遠,得知公野望重掌兵權,天子又到了左軍營中,右虎衛大將軍洪森住選擇按兵不動,靜候天子詔令。
中京城城池高大,即便是虎衛軍要想破城也絕非易事,當然若有人充當內應,情況就大不同了。宮變發生後,一直持中立態度的柏光忽然態度轉變,由騎牆的投機派一躍變成了忠貞不二的帝黨保皇派,他下令大開城門迎接左虎衛進城。
在左監門衛的配合下,左虎衛軍**,很快控制了全城,現正直搗叛軍老巢第八區天啓侯府。
少浪劍也是到現在才知道這場宮變的幕後總策劃竟會是天啓侯胡安崇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