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州獅山郡,城西雲棲山東,背山面水處有一處村鎮,名喚蔭雪鎮,鎮北的小山上有一處佔地廣闊的宅邸。松林掩映,曲徑通幽。
這裡就是江南八大家族之一雲家的雲棲山莊,日暮時分,一輛黑油布馬車自獅山郡城而來,繞過正門,從莊子西側貼近湖泊的一面繞行至西門,進入莊子。
沒人知道車子裡裝的是什麼,但都知道一定是件很重要的東西,因爲押車的是雲家四大家臣之一南歸雁,她的隨行中竟然還有雪家祖塋的守陵人。
子時前一刻,明夫人從臥房後門出來,她出身名門,夫家也是望族,自幼養成的習慣是早睡早起,本來這個時點她早已在臥房安寢,但今日不同,今日她是無論如何也睡不着。
沿着一條幽深僻靜的小徑直入後園,在花木深處的一所別院前停住。
後園裡有兩個黑衣家人迎候,他們都是雪家先祖的守陵人,這些人都發過重誓,一日出家守陵,終生不爲人。
所以在外人眼裡他們早已是死人,雖然他們還都健康地活着。
三人見了禮,兩個守陵人打着清冷的紫紗燈籠,引着明夫人走進雪家最機密的離風堂,這裡只有執掌雪家的當家人和守陵人才有資格進入。
雪中天的屍體正躺在通明的冰棺裡,他面目僵硬,身體略微浮腫,衣着倒還整齊。冰棺四角立着四名守陵人,明夫人強忍淚水,一一作揖,四個人回了禮,徐徐退出。
明夫人的隨行婢女苼姑退到門口,以身體遮護門戶。她是明夫人的陪嫁丫頭,執掌內廷灑掃,但她的內丹修爲已至流境上階,武技修爲更是登峰造極,是明夫人最可信賴的人。
四下無人,明夫人再無需遮掩什麼,她雙膝跪地,扶着冰棺淚流滿面,但是沒有哭聲,人傷心到極致時,是哭不出來的。
苼姑淡漠地看着她,沒有一句話勸慰。
哀傷多時,明夫人自己扶着冰棺站起來,擦了淚水,輕輕地推開了棺蓋。雪中天的屍體曾在河水裡浸泡過,故而有些浮腫,南歸雁找到他的屍體後,用秘製的藥水仔細處理過,爲的就是不想讓明夫人太過傷感。
明夫人的手仔細地撫摸着兒子的面龐,感受着那一成已經冰冷的溫情。
她的淚水再次奪眶而出,一滴滴灑在雪中天俊朗冰冷的臉龐上。
忽然,她猛地擦了把眼淚,貼身處取出一柄精巧的小刀,在手指間盤繞着。
苼姑的嘴脣顫了一下,叉在胸前的手指也微微抖動,不過腳卻還是如釘子般釘在地上。精巧的小刀在明夫人指間盤繞多時,終於移動到雪中天的肚腹上空,稍稍猶豫之後還是割了下去……
雪中天死前已經破鏡入流,入流後鍛身精進神速,離開江南時他的鍛身還是青銅境,到他遇難時已經鍛成了玄鐵境。全身的骨骼經過再造,已與普通人迥異,勾結重組之後,更加的強韌有力,能承受更大的衝力。與之對
應,筋脈也重新佈局,移位後愈發稠密,強韌。筋骨相輔相成,彼此遮護,形成了一張迥異於常人的全新構造。這種新構造便於真陽氣的無障礙運行,更能使力量、速度、平衡力成倍增長。
鍛身進入玄鐵境後,肌肉和皮膚也發生劇烈變動,肌肉變形後,強似鋼鐵,柔若蒲條,有效保護內臟器,使身體可以承受更大的衝擊;進入玄鐵境後五臟六腑也開始移位,心肺愈加發達,腸胃卻顯著縮小,一些不常用的器官甚至開始變異或消失。
強韌結實的皮膚凝滯了明夫人手中的小刀,淚水再次洶涌而出。
她扶着冰棺啜泣了一陣,然後擦乾眼淚,繼續解剖。
此刻她的臉凝重如霜,毫無表情。
現在,雪中天整個的毫無保留的展現在她的面前,他的每一寸肌膚,所有的內臟。他面容安詳,像是睡着了一樣,明夫人撫摸着兒子的每一寸肌膚,反反覆覆,總不能釋懷。
惆悵百度後,她的手終於停在兒子那張已經俊朗有型的臉龐上,她終於繃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苼姑徐徐吐出一口氣,依舊站着眉頭。
淚水苦幹,她整個人也被掏空了,她懶洋洋地扶着冰棺,拍了拍雪中天的臉,霍然轉身走出了密室。
她回到內宅,仔細洗漱後,又喝了杯茶,換了件衣裳後,來到另一間密室,苼姑退去,她一個人朝裡面走去。
一個強壯的男人忽然從簾幕背後竄出,結實的雙臂摟住了她的細腰,粗糙的手在她胸前放肆地揉搓着。
她其實還算年輕,保養的又很好,青春雖逝,魅力猶存。
她抿嘴笑了起來,嬌羞如二八少女,那個粗壯男人得到了鼓勵,貪婪地吸着她的脖頸、肩頭、後背,然後粗暴地把她抱起來,扛上肩頭,移步走向一張大牀。
雨消雲散,明夫人目光沉靜地望着身邊酣睡的男人,這個男人她曾經愛過,也曾經愛過她,他曾經給了她最及時的安慰,在那些悽風苦雨的日子裡一度是她活下去的唯一依靠。
但現在,除了還能給予她身體上的慰藉,其實已經無愛了。
是他辜負了她,她卻從未變心。
“你醒了?”
“渾身被搓散了架,痛的厲害,哪裡還能睡的着。”
“怪我,怪我,三個月沒見你了,實在是……唉,怪我太粗魯了,以後一定注意。”
“還說什麼以後,離家三個月,總要回家看看吧,回了家還能記着我嗎?”
男人憨憨一笑,粗糙的大手貼在她柔滑的背上:“我想過了,回去安頓一下,就去中州找中天,我得到消息說他們幾個在冥州分別後,中天向北去了屋山,他一直想去屋山看看,這孩子像我,腦袋裡總是有些稀奇古怪的東西,總是不安分。”
“不許你詆譭我兒子,我的中天是個很乖巧的孩子。”
“好吧,是我說錯了,我們的中
天是個很乖巧的孩子。”
男人的一隻大手罩在她的胸前,厚硬的老繭讓她很不舒服,女人的眸中驟然閃過一絲寒光。
“你渴了吧。”她嫣然一笑,輕盈地下了牀,從壁櫥裡拿回一瓶酒和兩個杯子。男人貪婪地盯着她兩條光潔細長的腿,臉上掛着溫柔的微笑,他試着去攬她的腰,卻沒夠着。
殷紅的酒漿倒在杯子裡,你一杯,我一杯,男人忽然要跟她玩皮杯傳酒的遊戲。
她猶豫了一下就答應了。
她忍着哪隻糙硬的大手,忍着他臭烘烘的嘴,把一杯杯的毒酒送入他的喉嚨。
“你……酒力有毒?”
男人雙手摳着喉嚨倒了下去,鮮血狂噴,她卻獨自飲她的酒,她手中的壺是一個轉心壺,他喝的是毒酒,她喝的是瓊漿。
她的父親是江南赫赫有名的神醫,救人無數,也殺人如麻。她提早服了一顆解毒丹,故而眼下雖然身體也很難受,但性命無憂。
“你……我……”
一個“你”一口血,一個“我”一口血,男人很快就堅持不住了。他癱倒在地,只有喘氣的份。她冷漠地遞給他一杯水,他卻搖搖頭:“我知道酒裡有毒。”
這倒是件稀奇事,她精神稍振,準備聽他說下去。
“中天死了,你怎麼還有心思跟我做那事,怎麼還有心思跟我喝酒?”
“你既然什麼都知道,爲何還要喝。”
“我不喝,你會放過我嗎?你的爲人,我還是瞭解的。”男人停了一下,掙扎着擡起頭,“玉瑤,我不怪你,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你也一直看不起我。這輩子能跟你有這一段,我死而無憾,中天死了,你的日子更難熬了,你要好好照顧自己。”
男人嘔了一口血出來,低頭呼呼喘氣。
女人冷笑了一聲:“你跟我說了這麼多,爲何不把心裡話說出來?你放心你死之後,我會好好待你的家人,給他們體面。”
男人強掙着擡起頭,已面無人色。
女人的心也顫了一下,她撫摸着這張臉,壓低了聲音對他說:“其實中天真的是我跟你的孩子,他知道了,所以我殺了他。此外,我還要告訴你,我殺你是爲了咱們的兒子。”
最後七個字徹底擊垮了男人,“不,玉瑤,你不能……你不能,那麼做!”他強掙着想站起來,喉嚨卻被明夫人扣住,她柔白的小手如電翻飛,封死了他周身十七處天門。
男人僵在那,栩栩如生,實際他也沒有死,只是靈魂被禁錮住了。
苼姑捧着一套新衣裙走進來,服侍明玉瑤穿戴整齊,梳洗如新。下一刻,一個煉魂師和他的童子走了進來,與明夫人見過禮後,仔細察看了那男子,微微點頭。
他親手接過苼姑遞過去的一個錦盒,打開了看過,說道:“一切全在老朽身上。”
明玉瑤福了一福:“一切有勞先生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