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這樣一個決心並不容易,因爲看起來無論連佩運作何抉擇都會留下極大的後遺症,連佩運擰着眉頭想了又想,終於對副手說:“記錄:將十件兵器留下,告訴他們何處有鐵,教會他們如何打造鐵兵器,給他們一幅有用的地圖。”
連佩運說的“十件兵器”是一句暗語,具體代表多少,只有他們自己知道。
森林綠人不會冶煉鋼鐵,沒有鐵質兵器,他們用藤蔓製作的盔甲抵擋不了鋼鐵兵器的砍劈,而巖穴人則精通冶煉金屬,鍛造兵器,他們的冶煉出的鋼鐵,甚至比中京城軍器監使用的精鋼還要精良,而他們鍛造的兵器非但鋒利無比,而且極盡精美,在炎州的黑市上能賣出很高的價格。
這次他們猝然發難,打了巖穴人一個措手不及,所以取勝,但若是大規模正面對抗就未必能佔到好處,支持他們對抗巖穴人其實就是幫助自己。
“請少兄回京之後,爲我多多美言,我之所這麼做,並非是要資敵。”
這個少浪劍當然滿口答應下來。
衆人休整了一日,啓程回南海郡。司空湖暗中提醒少浪劍道:“有個朋友混了進來,你要不要過去問候一聲。”少浪劍哼道:“藏頭露尾,鬼鬼祟祟,我看他要玩什麼花樣。”司空湖又提議提醒連佩運知道,少浪劍道:“連堡主老於江湖,不必我們提醒,他必是在等候時機。”
武士寧的隊伍裡藏了幾個不明身份的人,司空湖覺察到了,少浪劍也看在眼裡,二人卻都不動聲色,他們相信以連佩運的機警肯定也瞞不過他的眼睛。
但他們大錯特錯,連佩運百密一疏,竟然絲毫沒有察覺。
大隊人馬又走了三天三夜,再向前就是南海郡地界。一個漆黑的黎明,衆人正忙着生火做飯,準備行裝,管事的要請示何時起行卻怎麼也找不到連佩運。
少浪劍繞營地轉了一圈,神識告訴他北山之北有真陽氣的波動。
他只給司空湖一人遞了個眼色。
伏擊連佩運的是三個黑袍人,二人趕到時,其中一個黑袍人已經被連佩運斬殺,另一人重傷倒地,右腿自膝蓋以下被削,他起身不得,手持短弩,伺機偷襲。
司空湖暴吼一聲,揮刀劈向他的腦袋,那黑袍子就地一滾,避開司空湖的傾力一擊,人已經溜到了他的身後,只是右腿被斬,一時起不得身。
三支淬了毒的短弩激射司空湖的後腰,少浪劍化出氣盾震開短弩,神精鐵幻化的長刃馬刀自他肩膀斜向下將那刺客劈作兩段。
司空湖擦了一把冷汗,嘀咕道:“這廝夠狠的,什麼來頭?”
解開他的面罩,是一張極其普通的路人臉。
檢查他所使的兵刃,像刀非刀,像劍不是劍,是刺客使用的獨門殺人武器。
“又是三角地或全武團的殺手,永夜即降,這幫傢伙還有生意做,真是的……”
少浪劍道:“世道越亂,他們的生意就越好。”
他說話時目光盯着對陣中的連佩運,眉梢慢慢鎖成一個疙瘩。
“連堡主他——”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連佩運已經左支右絀,撐的很辛苦了。倒不是這個殺手手段如何了得,而是連佩運大失水準,推測是動手之前已經着了對方的道兒。
“快幫忙吧,要不然非得給刺客弄死,別忘了你的小媳婦兒還在人家妹妹手裡。”
忙當然是要幫的,少浪劍之所以遲遲沒有出手,是他看不懂這個刺客的路數。這刺客身段漂浮,忽左忽右,竟然還會幻化虛像。
全武團和三角地的刺客不可能有這份本事,這個刺客是假扮的。
少浪劍悄無聲息地出手了,是偷襲。
司空湖暗讚一聲,挑了挑大拇指,生死相搏,本來就不必講什麼江湖規矩。
少浪劍這一劍卻刺入了虛空之中,虛空之中的時空歸製造者支配。
“你終於來了?”
刺客洋洋得意,他有資本得意,他巧施妙計將兩位品境修真者一起困住,這份本事值得誇耀。他又似鬆了一口氣:“你變得奸猾了,遲遲不肯入彀,我只得出此下策,用這個狂妄自大的傢伙來引誘你。”
“我們似乎認識?”
“當然認識!”來人的身上驟然毫光大盛,是草黃丹發出的光毫,他的修爲至少在流境上階。
她輕輕地摘下自己的面罩,露出半張清秀的臉和半張枯萎的疤臉。
“原來是你。”
少浪劍已經認出他的對手,也就不必再裝下去。
他的身上毫光大盛,是碧青色的光毫!
這是內丹修煉至妙境階段後的特殊標識。
“你,你怎麼……碧幽丹,你竟然已修到了妙境……”
“現在知道怕了吧?晚啦,蠢材。”
司空湖被那半張萎縮的疤臉嚇的不輕,見勢在少浪劍一邊,便憤怒滴申斥起來。
人造虛空裡完全是製造者的天下,他可以在裡面爲所謂欲。一般而言,流境修真者是無力製造一個屬於自己的虛
空的,因爲那需要耗費極大的真陽氣,甚至是品境修真者要撐持起一個虛空也是大費周章。少浪劍的對手天賦異稟,修真路子別出心裁,才能以區區流境上階內丹便製造出一個成熟的虛空,同時困住少浪劍和連佩運兩大強手。
這是她出奇制勝的殺手鐗,只可惜她錯算了一着。
少浪劍隱瞞了實力,瞞的密不透風,瞞的死死的。
妙境的碧幽丹比她的草黃丹高出一個境界,是可以破碎她費盡心機撐起的虛空的。
“真是卑鄙!”她口不擇言,怒罵道。
“彼此,彼此啦。”
司空湖給少浪劍丟了個眼色,讓他撕破這虛空,擒拿這刺客。
少浪劍卻沒有理睬他。
製造虛空不易,虛空破碎更是兇險。
一旦她辛苦撐持的虛空被外力強制破碎,她必受重傷無疑。
“爲何爲靈帝效命?”
“爲了報仇。”
“兄弟鬩於牆,外禦其侮。永夜即降,靈族興,人族衰,何必行此令親者痛,仇者快的事?”
“你說的好聽!一百年前你們用卑劣手段陰了我們祖師,一百年後一邊唱着高調,一邊卻私下和邪靈勾勾搭搭,你們趙陽宗的人天生就是這麼卑賤嗎?”
“半面美人,你嘴巴放乾淨點,你要認清形勢,現在我們佔優。”
“仗勢欺人算什麼本事。”
“喲呵,那你暗箭傷人就是本事啦?我平生最瞧不起你這種人,得勢就不知天高地厚,尾巴翹上天,恨不得把人趕盡殺絕;失勢就怨天尤人,滿腹牢騷,搞的全天下人都對不起你一樣。似你這樣的人就該打斷狗腿,丟進大牢,吃上十年八年牢飯,好好反省一下。”
這個時候,大隊甲士已經尋蹤追來,刀槍劍戟佈列森嚴。
少浪劍已無轉圜的餘地,只得破其虛空,與連佩運合力將這刺客拿下。
這樣既全了連佩運的臉面,又隱瞞了自己的實力。
少浪劍事後告訴連佩運,這個只剩半張臉的刺客名叫花心潔,是谷陽門的餘孽,早前就曾兩次刺殺他。
又拷問那個斷腿的刺客得知,他並非什麼全武團或三角地的刺客,而是一個無家可歸的浪客,月前被花心潔重金招募,冒充三角地的刺客。他聲稱自己是因爲更換了兵器,導致武技大打折扣才被連佩運斬斷了右腿。
問他死者的姓名,他是一概不知。
連佩運是個謹慎的人,授意左右對其嚴刑拷問,得到的口供卻是一樣的,想來他說的是真話。
下一步就是審問花心潔,連家擺出祖傳的十大酷刑,伺候的花心潔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得乖乖供認:她此行是受邪靈帝君座下冥靈二十四部臺之一的仙靈臺執首長差遣,來嶺南定點清除地方首領人物,連佩運首當其衝。
因爲無意間撞見了少浪劍,她擔心有變這才遲遲沒有動手,後因上風催逼太緊,擔心無法向上面交代,這才鋌而走險,不曾想一出手就失手。
少浪劍道:“前次在博浪海,你還是谷陽門餘孽,爲何又成了邪靈的走狗。”
花心潔嘿然冷笑道:“爲了報仇,我死都不怕,還在乎擔一個走狗的惡名嗎?你們如此恨帝君,無非因爲他非人類,而在我看來聖靈帝君纔是曠古未有的大聖人,他的胸懷,他的德行比你們所有人都要偉大!”
司空湖勸少浪劍道:“這人腦子被邪靈帝君洗白了,你跟她說不着。”
少浪劍無可奈何,只好對連佩運說:“我要回中京城將此事稟報師姐知道,內子就託連兄關照了。”
雪荷依依不捨,拽着少浪劍不肯放手,少浪劍安慰道:“我這一去,長則一年,短則半載,一定回來看你和他,你自己多保重。”又附耳交代道:“沒事的時候多折騰一下那賤婢,務必將她馴服了,有她護着你們母子,我才能放心。”
雪荷明淨的臉龐上已滿是淚痕,執手道:“我會的,我會的。”
……
一字天峽位於炎州東北,是炎州通往中土內陸最爲便捷的通道,爲了保衛這條生命線的暢通,早在王朝時期就專門設軍鎮拱衛。
真龍朝創立後又在峽谷南北兩端各設一道雄關,名之曰南北天門關,又於峽谷正中寬闊處新建一座郡城,設郡曰天門郡。
天門郡由政事堂直接管轄,其太守地位很高,常由中州大都督兼任,南北天門關和郡城都駐有雄兵,兩關軍馬歸中州大都督統轄,郡城駐軍則是禁軍,歸左右神武軍統轄。
舍此之外,要想穿越南嶺,兇險重重,不要說普通人,即便是少浪劍這樣的修真之人也感到頭疼,因爲這偌大的地方都是獸族的地盤。
都說中土之地人族稱雄,但這話其實並不嚴謹,中土所有地勢平坦、水土豐美之地都歸人族支配,這一點倒無可置疑,但高聳的屋山上尚有獸族的部落,而莽莽蒼蒼的南嶺腹地甚至還有獸族之國。
王朝時期,南嶺之南、現在的炎州之地半歸人族,半歸獸族,兩族實力相當,勢力
線時有變更。
真龍朝崛興後,熊氏因功永鎮炎州,經過三百年血腥征戰纔將炎州納入中土範疇。
永夜之後,人族勢力大損,獸族和靈族崛興,南嶺腹地的獸族國與部落紛紛向外擴張,最先感受到壓力的其實不是山外的人族,而是類似巖穴人這樣的族羣,在獸族擴張勢力的壓迫下,他們紛紛走出深山,向人族聚居地發動攻擊。
被羣山環抱的天門郡自是首當其衝。
冥州之戰後,左右神武軍失勢,駐守天門郡的兩營禁軍奉命撤防,將防區移交給中州地方駐軍,而爲了防禦冥州的威脅,中州方面不斷扯調人馬充實西部防線,致使南北天門關防禦力量被極大削弱,面對巖穴人的攻擊,敗的落花流水。
天門郡已經被巖穴人攻佔,南北天門關現在雖然還在人族的手裡,但沒有了給養和軍械供應,失陷也是早晚的事。
少浪劍和司空湖繞過南天門關,進入天門郡的腹心地帶。
一條人工運河將南北天門關和郡城勾連在一起,運河兩岸平整的土地上,道路、溝渠縱橫交錯,城鎮村莊密佈,足見往昔的繁盛,但是隨着永夜的到來,在黑暗生物的肆意狂虐下,九成九的村鎮都已經荒棄了。人口向南北天門關和中心的天門郡城集中,只有一些大的城鎮在大家族和大商戶的堅守下尚還苟延殘喘。
但在一切,在巖穴人的掃蕩下終將成爲記憶。
巖穴人身材矮小孱弱,卻長着一顆碩大的腦袋,他們富於聰慧和算計,擅於飼育各色古怪動物以驅使,而其本身的戰鬥力卻和他們的身材一樣孱弱。
二人光明正大地走在寬敞的官道上,不懼巖穴人攻擊,反而嚇的巖穴人如避瘟神。
“什麼東西這麼臭。”
因爲不想招惹麻煩,某日路過天門郡時,二人遠遠繞城而過,卻在一處河灘上聞到一股猛烈的惡臭。
少浪劍嘆息一聲,這地方很適合行軍作戰,料必是人族和巖穴人激戰過的戰場。
他以爲會看到鋪天蓋地的人族戰士的屍體,結果卻讓他目瞪口呆,河灘上密密麻麻、層層疊疊的盡是巖穴人的屍體。
蛆蟲和蒼蠅不懼永夜,它們正以迅猛的速度繁殖族類,將各種恐怖的疾病向更大範圍內傳播,虐殺敵人,食其肉寢其肉。
“這幫怪物怎麼不把同類的屍體埋葬,留着暴屍荒野。”
“一族人有一族人的風俗,他們在用族人的屍體養蒼蠅呢。”
“養蒼蠅何用?”
“老鼠雖可以傳播瘟疫,又怎及蒼蠅來的靈便。”
“你是說他們把蒼蠅當成殺人的利器?”司空湖感到一陣惡寒,但事實告訴他這一切不是少浪劍信口開河,因爲他看到幾個裹的嚴嚴實實的“東西”正在這腐爛的河灘上走動,那些“東西”手持鋼鉤不時翻動一下屍體。
高度腐爛的屍體經不起這番折騰,很快就散了架,觸目之處盡是白花花的蛆蟲。
司空湖吐了個昏天黑地。
這一路行去,似這樣的“兵工廠”不下數十處,養蒼蠅的原料既有人族的屍體也有巖穴人的屍體,還有其他一些古怪獸族的屍體,但飼養人無一例外都是巖穴人。
天門孤城遙遙在望,箭樓上搖曳着悽慘的黃玉燈,隱約還能見到軍旗飄揚。
北天門關正在爆發可怕的瘟疫,已經死了三分之一的人,另有約三分之一的人口正瀕臨死亡,不久之後整座城都將淪爲巖穴人的“兵工廠”。
少浪劍在城外找到了罪魁禍首,幾十個包裹的嚴嚴實實的巖穴人正在加緊製造他們的特殊武器。
這十幾個人很快自食其果,少浪劍除去他們的護身罩,司空湖砍斷他的手腳,然後將他們丟進蒼蠅的樂園,他們將活着被蒼蠅和蛆蟲吞噬。
北天門關外就是中州地界,幾百年的太平盛世,使得這裡成爲數一數二的富足之地,但與炎州不同,中原尤其是中州,自古以來就是戰亂頻繁之地,雖然過了三百年的太平生活,但殘留在人族基因裡的恐懼並沒有消除,這裡的城鎮村寨,無論大小,城牆都建築的很厚很高,牆上修築高大堅固的箭樓,城內囤積大量糧食和軍械,牆外挖有深溝,每一座城都是一個堅固的軍事堡壘。
永夜即降,他們沒有像其他地方的人那樣舍家棄業前往大城市避難而是選擇留守家園,從南嶺深山巨谷裡出來的兇猛獸族一次次攻擊他們的家園,卻遭遇一次次可恥的失敗,他們是真正勇敢的戰士,不懼任何威脅。
但一場接着一場的瘟疫卻最終將他們打垮,巖穴人的手段陰毒殘暴,他們防不勝防。
而讓少浪劍和司空湖感到驚訝的是巖穴人並沒有趁虛而入佔據這些城鎮,他們更像是一羣強盜,攻城略地,燒殺搶掠,製造了一處處廢墟後卻又翩然離去。
畢竟巖穴人不是森林綠人,他們雖然對瘟疫有一定的抵抗力,卻做不到完全免疫。所以被瘟疫屠滅的地方對他們而言也是險地,還需要一個自然清潔過程,這個時間可能是一年半載,或者更長時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