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沒這麼輕鬆結束。
第二天李路一到新光明廠,屁股纔在辦公椅坐下下去,楊鵬武就急忙來報告,“處長,鄭書記要見你,讓你到他辦公室去。”
李路喝了口茶,放下茶杯,道,“什麼事情?”
“不知道,我打聽了一圈,沒人知道。”楊鵬武搖頭說。
他現在是厂部辦公室的副科級幹事,很多事情是可以提前知道的。如果他都打聽不到的事情,恐怕其他人也很難打聽到。這裡面也許有鄭凱韻特意防範他的因素在。
不過此時楊鵬武的心是慢慢安定了下來,他認爲鄭凱韻殺回來,會第一個拿他開刀,但是現在看來這個擔心是多慮了。李路的背後是廠長,有王嘉慶撐着,起碼鄭凱韻一時半會是不會動他的。
李路離開辦公室往書記辦公室那邊去。
鄭凱韻華麗轉身殺回來顯然是不會當以前的事情沒發生過的,他的親侄子這會兒還在西北那邊吃沙子,這個仇,他不可能不報。
在新光明廠裡,李路還真的提高警惕注意這方面的動作。今時不同往日,鄭凱韻搖身一變成了書記,能當半個家,這是不容小覷的。
敲了敲門,裡面傳來聲音,李路推門進去,站定敬禮,“鄭書記,你找我?”
鄭凱韻在看昨天沒看完的文件,心思卻全然的沒在文件上。
他合上文件,往後靠了靠背,指了指椅子,道,“坐。”
李路走過去坐下。
對鄭凱韻來說,此時李路也是今非昔比。原來只是以工代乾的保衛科副科長,儘管手裡的權力大得嚇人,但級別一般化。現在卻不一樣了,光明廠變成了新光明廠,軍工廠變成了省屬國營工廠,保衛科也變成了公安保衛處,李路不但是企業正科級副處長,而且還是西城公安分局局黨委的委員。
最要命的是,李路是紅星防務公司的總經理。紅星防務公司的性質鄭凱韻是瞭解過了的,就軍工而言,紅星防務公司承接了老光明廠的全部精華。該企業的控股權在新光明廠手裡,也就是說,李路這個職務,差不多相當於新光明廠的領導層了。
鄭凱韻還真不敢讓李路站着說話!
得客氣一點!
“李處長,你在外面自己搞了個拖拉機廠,對吧。”鄭凱韻開口問道。
李路心生疑惑,這個事情鄭凱韻應當是早就知道了的,緣何多此一舉?他腦子裡閃過這樣一個疑問,不動聲色地說道,“鄭書記,沒有這樣的事情。”
這話一出,鄭凱韻都差點忍不住拿刀出來砍他了那麼大的一個事實擺在那裡,你居然還信口雌黃!
他將此視爲李路對他的輕視!
“李處長,這裡沒別人,我既然沒有讓紀檢的人過來,是在給你機會。”鄭凱韻的語氣冷了下來,“你還在狡辯,這對廠裡處理你沒有幫助。”
李路淡淡地說道,“鄭書記,我聽不懂你說的話。我一沒貪污受賄,二沒違反法律廠規,廠裡爲什麼要處理我?”
“李路,你還在裝糊塗?”鄭凱韻敲了敲桌子,虛指了一下,“紅星廠是誰的?你一天有一半的時間在紅星廠,你在那邊幹什麼?你別把人民羣衆都當傻子!”
李路嚴肅地說道,“鄭書記,話不可亂說。我是紅星防務公司的總經理,紅星防務公司與陸港紅星機械製造有限公司簽署有外貿代理協議。我不知道你初來乍到有沒有聽說,紅星廠手裡有兩個超級軍火訂單。那些實際上都是紅星防務公司的訂單。委託紅星廠出面採購相關的物資,我作爲紅星防務公司的總經理,經常往紅星廠跑,在那邊長時間逗留,難道不正常嗎?”
他頓了頓,調整了一下坐姿讓自己坐得更加舒服一些,微微一笑,說,“兩個超級軍火訂單的總額將近七個億美元。鄭書記,我能讓你屁股都坐不熱,你信不信?”
鄭凱韻瞪大了眼睛盯着李路。
他的內心震驚無比。
並不是因爲李路的口出狂言,而是因爲李路提到的近七個億美元的外貿訂單。也就是說,出口創匯七個億美元。
他看過去年的外匯報告,全國外匯儲備是三點七五億美元。
也就是說,李路負責的這兩個外貿訂單創造出來的外匯,是去年全國外匯儲備的兩倍。
區區一個正廳級企業書記,在這樣的創匯規模面前算得了什麼呢?
別說他,哪怕是陸港地區地位以及專員公署的兩位一把手加起來,如果讓上面非要做一道選擇題的話,那麼上面一定會毫不猶豫選擇七個億美元的外匯。
他的脊樑後面冒出一陣冷過一陣的冷汗,這麼關鍵的信息,他居然不知道。到位幾天了,和王嘉慶也聊過,但是王嘉慶就是隻字不提。你還沒理由去責怪他紅星防務公司並不只是新光明廠一家的,人家振興公司以及李路個人,也都有股份,甚至這兩方的股份加起來,是超過了你新光明廠的。
王嘉慶要是說那是其他企業的事情有什麼好溝通的呢,你也是毫無辦法的。除非你主動問題,你既然連風聲都聽不到,又怎麼會問起來呢。
鄭凱韻有些後怕,支持他的人讓他回到新光明廠是想讓他做出一番成績來的,而不是讓他過來打幾天醬油就灰溜溜地走了的!
他猛然地想到一個問題李路敢確確鑿鑿的說紅星廠不是他的,那麼你就無論如何都是無法找到證據證明紅星廠是他的。他顯然早就做好了充分的準備。
紅星廠,奮遠公司,國光建築材料燒製廠,代理人分別是李耀華、李家華和李國光,沒有哪怕一家企業是和李路有直接的法律上的關聯的。
李路站起來,整理了一下着裝,說,“鄭書記,沒什麼事的話,我先去忙了。”
說完微微點了點頭,舉步離開了書記辦公室。
鄭凱韻好長一陣子時間才穩住心緒,取出手巾來擦了擦額頭上冒出來的豆大的汗水,他算是領教了什麼叫做厲害了。
這邊李路正要下樓,就看見廠長辦公室那邊,王嘉慶恰好走出來,正要打招呼,誰知王嘉慶就連忙招手,“小李,正要去找你,你來一下。”
李路連忙過去。
王嘉慶有些不太對勁,很客氣,連忙的請李路進去,關上門。
“王廠,您,有什麼指示?”李路問,“是不是姚太航總工那邊有消息了?”
姚太航遲到很多天了,正是王嘉慶那位搞航發的老同學。也許是因爲還在考慮,也許是遇到了其他什麼阻力。事實上姚太航已經比之前確定的日子遲到了差不多有一週的時間。
李路的心一直提着,擔心出什麼樣的變故。他甚至想着親自跑一趟上海,到那邊去看看具體情況。
王嘉慶示意李路坐下,道,“不是,其他事情,你先坐,喝口茶,我這有好茶。”
他連忙的去泡茶。
這叫李路看了更加感到奇怪了。之前王嘉慶也是這般狀況,因此有了s-8的總工姚太航的出現,這一次,難不成又是什麼大牛人?
他一下子激動起來。
王嘉慶取了茶葉過來,用電壺燒開水,然後坐到李路側面,兩個手肘撐在膝蓋上,十指交叉着,思考着應該怎麼說。
李路點了根菸抽,也不着急,那邊電壺很快燒好水,他起身走過去取過來洗茶具然後泡茶。
這邊茶差不多了,王嘉慶纔想好怎麼開這個口。
“小李啊,是這麼個情況。”王嘉慶斟酌着說道,“前兩天的事情,我聽說了。王凱軍做事太過分,將黨紀國法置於不顧,這樣的行爲是要嚴懲的。”
頓了頓,他看着李路說,“小李,你看,他已經受到了應得的懲罰,人也躺在醫院了。單位對他的處理結果今天一早就通報了出來,開除黨籍公職。小李,這個事情,就到此爲止吧,無謂趕盡殺絕。”
李路非常的驚訝,他猛然意識到,王廠長也姓王,難不成……
王嘉慶搖頭嘆氣說道,“唉,實不相瞞,王凱軍是我一個伯父的兒子。老人家昨天晚上到我這裡來哭了一個多小時,唉,王凱軍是罪有應得,但他也付出代價了。後面的事情,我看就算了吧。”
李路下意識地問道,“您親伯父?”
“不是,一個家族的。”王嘉慶搖頭說,“我太爺爺那一代出來的分支,幾家的關係比較好,當年我家裡比較困難,王凱軍的父親給了很多的幫助。這個事情,我也是頗爲爲難。”
李路完全明白了,王嘉慶不像是會收人好處替人辦事的領導,他能這麼來求情,顯然他們家和王凱軍家的關係是很好的。
想了想,李路說,“王廠,其實我沒有算後賬的意思。王凱軍犯了什麼國法,自然有相關部門去處理他。他指使人打了我父親,我打了他一頓,這個賬,就算是兩清了。”
王嘉慶爲難地說,“可是我聽說,公安機關不但要追究他的法律責任,還關了他兒子。禍不及家人嘛……”
“王廠,這是兩個事情。”李路嚴肅地說道,“王洋涉及的是一起兇殺案件。根據我得到的情況,王洋涉嫌作僞證,提供假證詞污衊他人。據我所知,負責該起案件的西城分局已經掌握了確鑿的證據證明他撒謊,但是他依然不願意坦白,因此被依法拘留。”
王嘉慶一下子愣住了,“還有這樣的事?”
微微點了點頭,李路道,“王廠,我個人對他們是沒有恩怨的,在我打了王凱軍一頓之後,這個賬已經算清了。”
他頓了頓,沉聲說,“王廠,昨晚專員的機要秘書周秘書來找我,專程談這個事情。王凱軍只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科級幹部,因爲他的故意濫用權力,致使一筆近千萬美元的外貿訂單到現在都還沒有走完既定的流程。王廠,我相信您能明白我的意思。”
王嘉慶非常的震驚,這些他都完全不知道。
他坐直了腰板,嚴肅地問道,“是紅星防務公司的訂單嗎?”
如果影響的是紅星防務公司創匯的事情,別說求情了,王嘉慶第一個會弄死他王凱軍。
李路搖頭說,“被影響的是紅星廠的單子,紅星防務的沒有問題。但是您想,他能利用手中的權力和在系統內的人際關係認爲的設置障礙,就可以以同樣的辦法給紅星防務以及其他企業設置同樣的障礙。王廠,這不是鬥氣的問題,而是反映出了當前某些幹部的肆意妄爲給整個經商環境造成的惡劣影響!”
王嘉慶的表情嚴肅非常,聲音低沉得很,慢慢地說,“小李,今天是我錯了,我不該開這個口。王凱軍這樣的幹部,完全的不值得同情。”
“王廠,我關心的是,姚太航總工什麼時候能到。”李路知道自己講得夠多的了,直接轉移話題。
王嘉慶慢慢定下心來,心裡打定主意警告一下王凱軍一家人,回過神來,說道,“恐怕你要親自去一趟上海。”
李路緩緩點頭,必須要親自去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