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業一張溫情牌悄然打出,房玄齡一聽到兒子房遺愛的名字,冰霜一般的神色也頓時變得無限柔情起來。
一時間,好似將早朝之上的血腥拋諸腦後,嘴角抿笑地點頭說道:“倒是郭郡公錯怪了我家二郎。遺愛如今在良材縣知縣任上,每隔個把月便有家書派人送回,信中屢屢提及他的好二哥郭業你。這孩子在信中說是要幹一番政績出來,說是要替我這個當爹的掙回臉面爭口氣,更是說要讓他的好二哥郭郡公你不再小覷了他。哈,尚算不錯,這孩子在良材縣知縣任上做得有聲有色,在當地也頗有官聲。前些日子還破獲了一樁大案,在吏部的官員功績考覈中都有記錄。浪子回頭金不換,我家二郎總算是長大了。”
郭業聞言,打心底裡也不禁欣慰萬分,沒想到房遺愛這小子居然這麼努力,不錯,可比至今那個沒有音訊的長孫羽默那小子強多了。
隨即,他面露真心實意的笑容,讚道:“好小子,爲官一地,造福一方。房大人有福氣了,興許將來遺愛還能高居廟堂,你們父子同在朝堂之上參知政事同爲陛下效力分憂啊。屆時,這可就不失爲一樁美談啊。”
“哦?哈哈哈……我家二郎能能夠幡然醒悟,其中亦有郭郡公的功勞啊。若非當初他與你結交爲伍,恐怕至今還在長安城中風.花雪月遛狗鬥雞,紈絝子弟不外如是。至於父子同朝這等美夢,哈哈哈……”
房玄齡聽罷之後不禁放聲大笑起來,連連擺手謙遜道:“不敢想不敢想,只要這孩子將來衣食無憂,一世富貴,我這當爹的就放心了。哪裡還敢去寄望父子同朝爲君效力啊?郭郡公真是說笑了。”
房玄齡嘴上是這麼說,但他臉上的真實神情還是出賣了他,郭業看得出來,房玄齡對此還是很嚮往的。
也是,養兒到一百,長憂九十九。誰家父母不望子成龍,誰家父母不希望孩子將來青雲直上,前程無量,光耀門楣呢?
尤其是房玄齡這種傳統的儒家文人,不僅如此,而且更加強烈。
隨即,他輕輕笑了一聲:“房大人太過自謙了,你家大公子敦孝良善,二公子聰慧機靈,將來都是前途無量之輩,呵呵,房大人大可放心。”
這話着實好聽,房玄齡也是煞是愛聽,臉上情不自禁又是一抹無法掩飾,揮之不去的笑意,分外享受。
可在一恍一惚間,房玄齡又想起了今天早朝上的變故,想到了天策府一系的大勢已去,想到了陛下鑾駕回京之後,興許他房玄齡的好日子也到頭了。
就算此次他沒有隨波逐流,但好歹他房玄齡也是出自天策府一系,而是在天策府一系官員中的地位僅次於長孫無忌。
受此牽連,肯定是無法避免的。
他一想到過些日子被皇帝發配賜座冷板凳,眉頭就不禁微微皺了起來。
如今兩個兒子都是起步期,羽翼皆未豐,他如果再坐冷板凳的話,恐怕兩個兒子也是前程堪憂啊。
唉……真是時也命也,沒想到自己也會落到連累兒子前程的境地。
一念至此,他漸漸隱去了臉上的笑意,一抹愁容浮上面龐,喟然嘆了一息。
郭業見狀之後心中微喜,默唸一聲,火候到了!
隨即,他挪動腳步來到房玄齡跟前,輕輕說了一句:“房大人,實不相瞞,今日郭某過府不單單是敘舊而來,主要還是替房大人一解將來的隱憂。權且是郭業報答當年你的照拂之恩,也是成全我與遺愛的兄弟情義。”
“唔?”
房玄齡面色一緊,好像被郭業窺出了心思一般,心裡泛起幾許慌亂,急於掩飾道:“郭郡公這話何意?房某沒聽明白。”
“房大人,咱們還是打開天窗說亮話吧!”
郭業直言不諱地說道:“房大人與已故的杜如晦杜大人素有房謀杜斷之稱,有些事情應該看得比常人要遠。你應該不難看出,今日早朝之事明顯就是陛下親自授意我等的。而且,陛下巡遊下江南,也是有意爲之。房大人,我且問你,經過今日早朝一役,你覺得長孫無忌將來的前途會如何?”
房玄齡顯然對於郭業所說的話並無意外,而是在預料之中,神情淡然地說道:“長孫大人?現如今,他還有何前途可言?等得陛下回京之後,他能保住一條性命已經是邀天之幸了。”
郭業又問:“那你們天策府一系的將來呢?”
房玄齡搖頭道:“長孫大人失勢,唐儉庸碌無爲,殷天宗已死,秦叔寶、程咬金、李績等人貌合神離,天策府一系大部分官員此次又因爲附庸太上皇而受了牽連。唉,如日中天的天策府一系,如今亦是江河日下,已成昨日黃花。即便將來能將剩下的人保全住,也是士氣大消如散沙一盤。”
郭業唔了一聲,心道,分析得倒是客觀。
“既如此,房大人可曾爲自己的將來做過打算?”
郭業盯着房玄齡的面龐,單刀直入問道:“如果你也步上長孫大人的後塵,你又置我遺直遺愛兩位兄弟於何地?房大人應該心裡清楚,他們現在羽翼未豐,正是需要你這個當父親的扶他們一馬。正所謂好風憑藉力,扶我上九天。你如還在,便是他們兄弟二人的那陣好風。若是失了勢,不僅不能對他們兄弟有所裨益,反倒會牽累了他們二人,阻了他們兄弟的前程。房大人,這些你應該都想過吧?”
“嘶……”
房玄齡臉色發僵,猛吸一口涼氣,眼神有些不善地看着郭業,低聲喝道:“郭業,你到底想說什麼?還是請直言吧……”
“痛快,我再藏着掖着,倒顯得我趁人而危了。”
隨即,郭業便將之前和李靖、孔穎達所商議好的那套說詞娓娓道了出來……
“不行!”
房玄齡勃然大怒,喝道:“萬萬不行,我若這般做,置關隴世族的利益於何地?”
“關隴世族?”
郭業冷笑道:“房大人,以你的眼力,你覺得陛下還會容忍你們關隴世族的利益繼續坐大,最後危及到皇權嗎?凡是阻滯掣肘大唐,危及到江山涉及的隱患,陛下決不姑息。他連太上皇和太子都能狠下心來,難道還會對你們心慈手軟?”
房玄齡執拗地搖頭道:“但我也不能爲了自家的利益,而罔顧關隴世族的利益啊。這與奸佞小人有何區別?”
郭業道:“房大人看來真是丟失了本心,再也找不回來了。難道你忘了當年出仕爲官的初衷了嗎?你難道想跟長孫無忌他們一樣,爲了一己私利,而罔顧帝國利益嗎?”
“不,我沒有,”房玄齡又是將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急急辯解道,“我忠心耿耿,從未有過私心。”
“錯了,自從你跟長孫無忌他們爲了關隴世族的利益而站在朝堂上的那一天,你便已經走錯了路。”
郭業輕聲嘆道:“房大人,我希望你慎重考慮一下郭某的意見。關隴世族就是攔在帝國前進路上的一頭大老虎,陛下打老虎的決心不會改變。太上皇、太子承乾、魯王、荊王、道孝王、還有長孫無忌等人,便是前車之鑑。可以預見,關隴世族必將倒臺,一切阻礙帝國前進的羈絆必將盪滌清洗。到了那一天,你若繼續同流合污,你一把年紀倒也夠本兒了,倒是遺直遺愛兩兄弟,被你拖累了。”
說到這兒,郭業鄭重其事地看着房玄齡,加重語氣地勸誡道:“房大人,你就算不爲自己想想,也要爲他們兄弟二人想想啊。如今陛下還未回長安,時間還算富裕,希望你能考慮清楚,早點給我一個答覆。”
言罷,郭業便拱拱手,一言不發地走到門口,推門而出,離開了書房,徑直取道回家。
房玄齡單手撐在書桌上,神情糾結地默唸道:“難道一開始我便錯了?順應潮流,順應時勢,爲了遺直,爲了遺愛……”
“父親!”
房遺直突然出現在門口,恭聲通稟道:“父親,二弟派人從良材縣送來了書信。他信中提及,這幾天又遇見一樁難以判奪的官司,想讓父親您支支招。”
“這小子……”
房玄齡一聽之下,臉上不由浮起了一抹寬慰的笑容,輕輕責怪道:“如今都是堂堂縣令了,竟然還有不會判的案。遺直,你且進來,將這樁官司說與爲父聽聽。”
“喏!”
房遺直手執書信,一腳跨進了書房中。
……
……
良久,郭業回到了太平坊的家中。
剛一進平陽郡公府門,便有門人急忙報稟道:“大人您可算回來了,花廳有位客人等您多時了。夫人說她有孕在身,加上是女眷,不便替您會客,所以那客人一直都在花廳候着您。”
郭業停住了腳步,問道:“這客人什麼來頭,知道否?”
門房點點頭,說道:“似曾相識,如果小的沒記錯的話,應該是以前來咱們府上作過客的長孫三公子公子。”
長孫三公子?
長孫羽默?這小子不是至今沒有音訊嗎?現在又是從哪個旮瘩角落裡冒出來的?
噌的一聲,郭業猛然擡腳大步入內,直奔花廳。
ps:今晚不能寫了,只能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