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陵客棧,後院偏角的賬房中,燈火通明,隔着窗戶從外往外看,人影攢動,裡面之人不時做着交頭接耳狀。
郭業和趙九醜兩人貓腰半蹲在賬房窗戶底下,屋內古三爺與其他三人的說話聲聽得分外清楚。
聽着裡頭幾人的對話,趙九醜好像有話要說,湊近郭業的耳邊想要說着什麼。
不過郭業還是擡起了手,示意他不要打茬兒,然後指了指屋內,將聲音壓到最低,噓道:“別吵吵,回頭再說,繼續聽下去……”
只聽裡頭突然響起一聲笑罵,嗓門有些粗獷地嚷嚷道:“哈哈,古三爺,你說你好歹也是風陵客棧的東家,憑啥回自個兒家還要藏頭露尾,偷偷摸摸的?哈哈……”
“刀疤劉,你他孃的小點聲,幾十歲的人了怎麼還咋咋呼呼的?”
這個聲音郭業聽得熟悉,顯然就是風陵客棧的東家古三。
只聽刀疤劉被古三這麼一喝,頓時蔫了下去,嘟囔了一聲:“跟老子兇個蛋,揍性!”
顯然,刀疤劉對古三這個做買賣的老頭,心裡有點犯怵。
郭業很好奇古三與刀疤劉幾人到底是什麼關係,貌似古三在四人中還挺有威望似的,隨即直起了腰來,食指蘸了下口水,戳破了窗戶紙,瞄眼進去偷窺起屋內來。
看罷,屋內果然是四個人。
除了古三爺略顯身材矮小之外,其他三人個個身形彪悍,皆是一副關中刀客的打扮,身上都攜帶着兵刃,特別是那個左臉刀疤的漢子,一條長如蜈蚣的刀疤從鬢角處一直延伸到了下巴,愣是猙獰無比。
一看三人架勢,顯然都是刀口舔血的亡命之徒。
不過他發現很有意思的一幕,屋內四個人,除了古三爺是坐着,其他三人居然都是站着,而且面向着古三爺,神情姿態略顯恭敬。
郭業不禁心中起疑道,莫非這三人都聽古三爺的號令不成?莫非古三這老鬼客棧只是爲了掩飾自己的真正身份不成?
越是這麼想着,郭業越是覺得自己之前的推測準確無誤,古三此人,不簡單吶。
就在他偷摸觀察之機,裡頭又開始說起話來,只聽古三刻意將嗓門壓低了說道:“嗨,小心駛得萬年船,知道不?實話告訴你們三兒,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客棧之中正住着長安朝廷派來的大官兒,就住在二樓的天字客房中,嘿嘿,就他那兩個隨身扈從,身手絕對不比你們三兒含糊。看那老者的氣勢,官階絕對低不了,而且此番停歇風陵渡,就是衝着下游災情而去。”
另外兩個漢子默默點頭不支聲,反倒是刀疤劉,冷哼一聲歪了外脖子,顯然不服氣。
古三沒有理會他,繼續說道:“而且,今日我在客棧大堂講話的時候,留意到一個年輕人,也不是個簡單人物,他身邊那位青年肩背一把金絲大環刀,走路生風,也是個難纏的人物。至於那位年輕人自稱是蜀中人氏,嘿嘿,鬼才知道,說不定也是從長安而來,專門查訪下游災情而來。”
最後,古三一臉凝重地衝着三人,尤其是看着刀疤劉講道:“兄弟們,如今的風陵渡不同往日啊。”
“怕個蛋!”
又是刀疤劉再炸刺兒,這廝扯紅了脖子甕聲道:“當家的,先不說這風陵渡一直都是三不管的地界兒,而且一直是咱們黃河幫的地盤。就說咱們此番準備誅殺貪官,盜出賑災銀,救濟災民,也是爲了下游幾個州府的百姓討個公道不是,到時候朝廷不僅不會怪罪咱們,而且還要封賞咱們弟兄,嘉獎咱們黃河幫不是?”
說到這兒,刀疤劉不顧古三那張憋氣憋得豬肝醬紫色的臉蛋,湊近跟前嘿嘿笑道:“到時候,咱們黃河幫聲名大噪,皇帝老子一高興,封咱們一個天下第一幫,那可是光宗耀祖的事兒哩,嘿嘿,嘿嘿嘿……”
啪~~
古三豁然起身,擡手就是一嘴巴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接扇了刀疤劉一嘴巴子,氣得渾身哆嗦地罵道:“閉嘴,蠢貨!”
…….
屋裡頭,古三陡然間褪去商賈猥瑣外衣,行雷霆霹靂手段;而外頭的郭業,聽着刀疤劉的話,心中卻是驚濤駭浪。
從刀疤劉的話中,反饋回來的信息量實在是太大太大了~~
古三原來是黃河一帶的匪幫黃河幫的幫主,而風陵客棧只是他掩飾真實身份的一個障眼法。
古三他們竟然準備趁着下游幾個州府鬧災情,賑災銀被官府貪墨之機,去殺官搶劫賑災銀。
聽刀疤劉的話,說是要殺官盜銀,救濟災民,可誰知道這價值一百五十萬貫的銀子,古三他們會如何處理?
而且他聽高士廉講過,此番受災的州府有汝州、許州、蔡州等三個州府,一百五十萬貫賑災銀已經調撥至汝州刺史府,由三州刺史統一調配發放,用來救災。
郭業震駭古三這幫人的來頭,不過更奇怪刀疤劉的話,殺官盜銀,而且還是一百五十萬貫的巨銀,一個小小的黃河幫哪裡來的實力?
要知道,如今一百五十萬貫賑災銀就統一存放在汝州地界中,三州刺史相互處理與監督,那麼關於這筆賑災銀的護衛與保衛措施肯定是極爲嚴密的。
古三等人,又哪裡來得那麼大的信心,能夠有把握將被貪墨,存放在汝州刺史府的賑災銀,盜劫出來呢?
依照大唐兵制,每個州府都有自己的折衝都尉府,汝州光府兵就有八百,更何況竟然三州刺史及三州境內的官員已經準備貪墨並瓜分這筆銀子,那肯定還有私下的武裝力量作爲防備。
一個小小的匪幫,拿什麼力量與官府力量抗衡?
而且,古三這些人遠在風陵渡,一個綠林幫派哪裡得來那麼多的詳密消息,知道賑災銀藏在何處?保衛力量有幾何?
郭業滿頭霧水,疑團太多……
不過,令他最最奇怪的是,古三爲何要將那番欲遮欲掩,隱晦指出下游三個州府的官員意圖將這筆賑災銀貪墨的話,在大庭廣衆之下,告訴疑似朝廷大官的高士廉呢?
這不是和他們準備殺官盜銀的想法,自相矛盾起了衝突嗎?
他始終無法自圓其說,不過屋裡剛吃完古三一嘴巴子的刀疤劉替他問出了這個疑惑。
刀疤劉頗有好了傷疤忘了疼似的,又嘿嘿乾笑兩聲,問道:“當家的打得對,是俺嘴欠,該打,該打哈!不過當家的,既然咱們想要那啥,您又爲何將那些狗官做的臭事告訴那個朝廷大官哩?”
“問得好!”
這次刀疤劉的問話,不僅沒遭到古三的呵斥,反而博了一聲讚賞。
古三輕聲說道:“我之所以告訴那個老頭,無非就是要讓他得知消息,前往汝州官場查訪。到時候這朝廷大官一進汝州,勢必引來汝州那些狗官的注意,哈哈,屆時……”
“噗!”
一記悶響,打斷了古三的講話。
古三臉色霎變,轉頭望向窗外,急急喝罵道:“不好,什麼人??”
郭業見狀,立馬蹲下了身子,轉頭看向發出悶響的地方,正是趙九醜的位置。
緊接着,聞到了一股臭雞蛋的聞到。
我草!
他差點想破口大罵趙九醜,你媽的,這麼關鍵的時候,幹這麼隱蔽的事情,你竟然放起屁來?而且還是響屁?
趙九醜也是一臉無辜的樣子,委屈嘟囔道:“屬下剛纔就想說,憋不住屁想先離開一步,可小哥您不讓啊!”
“滾你孃的蛋!”
郭業捂着鼻子,啐道:“放屁這種事兒,還需要申請嗎?”
罵完之後,見着趙九醜還蹲在原地,他又是急急一聲喝:“別傻蹲着了,趕緊閃人啊~~”
聲音還未落罷,郭業率先拔腿衝着後院的院牆跑去,準備翻牆而出。
趙九醜打了個激靈,隨之起身追趕而上。
咣噹!
賬房的門乍然而開,刀疤劉手提砍刀奪門而出,見着兩人的身影,急追而喊:
“哪裡來的鳥人,別跑,速速停下受死!”
吧唧~~
刀疤劉屁股捱了古三一腳,又被古三罵道:“你他媽當這兒是戲臺子呢?磨嘰個蛋,趕緊把那兩個偷聽之人截下,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