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吱呀……嘭!
李世民親自出瞭望北閣,攙扶着皓首蒼顏白髮蒼蒼,步履略有蹣跚,身形有如老態龍鍾的李淵,步步走進了望北閣大門中。
史上身價最高身份最尊貴的兩父子進了望北閣中後,內侍們不約而同地自主退出了閣內,並將房門重新緊閉了起來,留給李淵、李世民二人一個幽閉的空間進行談話。
待得所有人都出去後,李世民攙扶着李淵走向自己平日坐着處理奏摺的龍椅,輕聲說道:“父皇,您坐那兒!”
噌,李淵戛然而止突然停住腳步。
他搖搖頭,雙眼渾濁地看着李世民,口氣堅決地說道:“那是龍椅,如今專屬於你,我豈能上去?呵呵,我就坐那兒吧!”
說着,李淵擡起手臂指了指那張被鋪了軟褥子的椅子。
輕輕撇開李世民的攙扶,李淵來到椅子邊兒,用手在軟褥子上微微一摁,厚軟厚軟的。
他在掃了幾眼閣中兩側擺放的椅子,都是的實木,並未鋪着軟褥子。唯有自己跟前這把獨有。
一時間,李淵明白了過來,渾濁的雙眼溢出幾分笑意,扭頭滿意地衝李二陛下點頭笑道:“皇兒,你有心了。”
李二陛下微微一笑,說道:“這是兒臣應該做的。”
待得李淵坐下之後,李二陛下也沒有走向那把高高在上的龍椅,而是坐到了李淵對面的一把椅子上,然後問道:“父皇,最近身體可好?兒臣近來政務繁忙,一時抽不開身去探望父皇,委實不孝。”
李淵搖了搖頭,還是保持着淡然中不失溫厚的口吻說道:“身體嘛,還是老樣子。年紀大了,總有這個毛病那個毛病,誰也不能免俗。倒是你,爲父看你臉色欠佳,最近被朝中那些事情傷透神了吧?”
“呃……”
李二陛下頓然啞口,他哪裡會聽不出父皇話中暗指着什麼啊?
恍然間不知如何應對,他只得隨口敷衍道:“還好,還好了。”
李淵明知李世民口裡是敷衍之詞,但也不較真兒,輕輕一捋銀鬚,嘆道:“皇兒,你才三十來歲,正當壯年,可你看看你自己,臉色蠟黃,兩鬢已經略有霜白。你身爲一國之君,正是春秋鼎盛之年華,一定要保重身子纔是啊。大唐在你手中已是初具盛世之景,爲父甚感欣慰。興許再過十年罷載,我大唐之貞觀盛世定會引來萬國朝拜吶!到時候,我這把老骨頭即便看不到你親手打造的貞觀盛世,亦能含笑九泉,告慰李家列祖列宗了。”
“啊??”
李二陛下驟然起身,一副殷切地神情看着李淵,急急喊道:“父皇,你怎能說這喪氣話?您必將長命百歲,壽比南山不老鬆呢!”
到了這時,李二陛下心中對父皇李淵的戒備堤防之心,全線瓦解。
因爲他從李淵的口中不斷聽到貞觀盛世幾個字眼,言下之意,父皇已經默認以及肯定了自己在位這些年的政績。
而且父皇老拿垂垂老矣說事,無非就是想提醒自己,他一把年紀無心再與自己爭。
李二陛下是個聰明絕頂之人,有些東西無需說得太透,只要李淵稍稍一點,他便能通透會意。
這也許是父子倆這些年,表面和和氣氣,實則卻是暗鬥不止的一個默契,一個心照不宣吧。
李淵突然擡手揮了一揮,說道:“皇兒,父皇今日找你除了敞開心扉與你聊聊家常之外,還有便是特來爲你解決眼前的麻煩。呵呵,你如今的兩難之境,恐怕也只有爲父才能幫你迎刃而解了吧?”
李二陛下微微一怔,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看着李淵,靜待着他的下文。
的確,如今他被自己那個倒黴兒子,加上那羣混賬臣子逼得進退維谷,真正能夠解決一切的只有眼前的父皇。
父皇的表態,父皇的一舉一動,直接關係到整個事情的導向,正是牽一髮而動全身,而父皇正是那條最爲關鍵的樞紐。
李淵繼續說道:“武德舊臣系的老臣們有時候做得的確過分,他們老了,也是時候退下朝堂了。對此,父皇絕無異議。你儘管大刀闊斧地去做,涉案人員中該抓的你儘管抓,該革職查辦的,你儘管革職查辦。但是有兩點你必須答應父皇,一,不許讓長孫無忌等人搞連坐,不許他們擴大打擊面搞冤假錯案打擊異己;二,蕭瑀、裴寂、陳仲達等人雖說是武德舊臣系的骨幹,以前對你多有掣肘,但是他們好歹爲大唐立過功勳,你不能讓他們落得個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場。奪爵可以,革職也可以,但你要讓他們安享晚年,得以善終。這兩點,你能否答應爲父?”
李世民聽着父皇已經開始認輸,已經徹底將主動權交到了自己手中,自然不會咄咄逼人。
而且對於他來說,蕭瑀、裴寂等人只要退出朝堂,不再扮演着父皇染指朝堂的手臂,他便已經達到了目的。
隨即,他重重地點頭應道:“父皇放心,這兩點兒臣可以保證做到。各道各州的地方官員,都是大唐的官員,都是爲我們李家江山在守業,兒臣自然不會讓他們受到牽連,如今天下初初大定,一切以維穩爲主。至於蕭瑀、裴寂、陳叔達等人,正如父皇所說,他們有功於大唐,也是大唐的老臣子,兒臣怎麼會落下一個虐殺老臣的口舌呢?這樣吧,朕在嶺南圈下一片地給這些人,讓他們舉家遷戶到嶺南種種荔枝當個富家翁,終生不得再回長安城,也讓他們善有善終吧。父皇以爲如何?”
李淵點頭稱道:“好,爲父替這些人先謝過你了,皇兒!”
李世民搖搖頭,看着李淵欲言又止,好像有苦難言。
李淵見狀,知子莫如父,彷彿猜出了李世民想說什麼,臉色很是痛苦地掙扎了一下,問道:“如今恪兒將此事搞得沸沸揚揚,你是擔心天下萬民再聽聞,再聽聞你處理了父皇苦心栽培留下來輔弼你的武德舊臣之後,指責你咄咄逼父是爲大不孝?你是不是覺得此次事情無論是對是錯,都難堵天下悠悠衆口?你是不是擔心今後再也無法爲天下百姓做表率,無法再以仁孝治理天下?”
李二陛下臉上福氣幾分汗顏,低聲唸叨了句:“父皇明鑑,兒臣慚愧!”
“呵呵,你無需汗顏,這件事情本來就是父皇不對在先。想我李淵一把年紀如冢中枯骨,身子半截入了黃土,居然還異想天開地想着復辟皇位,戀戀不捨這醒掌天下權的滋味,不怪你,不怪你啊,皇兒。”
李淵此時已是滿臉沮喪,整個臉頰不僅痛苦糾結,更是陰沉萬分,好像腦海之中做着激烈的天人交戰。
李世民聽完這些話,心中鬱悶,父皇,你不怪我又有何用?天下百姓不怪我纔是真的。唉,難道朕辛辛苦苦洗刷掉的弒兄奪位之臭名,如今又要重蹈覆轍,重新背上一個逼父不孝的天下罵名?
背上這天下大不孝的罵名,朕今後還如何治理天下?還如何理直氣壯地面對着大唐子民呢?
“皇兒!”
李淵突然間好像臉色恢復如常,不再有剛纔的陰霾與痛苦糾結,而是一副古井不波的樣子靜靜地喊了一聲。
李二陛下不明就裡,問道:“父皇,兒臣在,何事?”
李淵喟然嘆道:“爲了讓天下萬民知道誰對誰錯,爲了洗刷你的清白與無奈,爲了讓大唐的子民不會認爲他們的皇帝陛下乃大不孝之人。爲父,爲父以太上皇的名義,下個…罪…己…詔…吧?”
“罪,罪己詔?”
李二陛下聞之頓時瞪目結舌,滿臉震驚失色地大喊道:“父皇,你,你這是爲什麼啊?”
“爲什麼?”
霎時,李淵雙手撐着兩邊椅扶手,拔身而起,渾濁地雙眼透出一絲滲人的精芒,望着自己的兒子,當今大唐的天子李世民。
一股油然而生的沖天氣勢纏繞上下其身,口中擲地有聲地郎朗道:“我告訴你爲什麼,我的皇兒。就因爲你姓李,爲父也姓李,這大唐的江山社稷也姓李,無論大唐是百世基業,還是萬世千秋,這天下永遠都姓李!”
“這下,你懂了嗎?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