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堂主!”
郭業厲嘯一聲後,人已經箭步衝上前去,蹲下身來將仰躺在地上的雷老虎半攙半扶,抱在了自己的懷裡。
面對着突如其來的鉅變,在場諸人霎時炸開了鍋般沸騰起來,神色駭然地涌上前去,紛紛淒厲叫嚷着:
“堂主,堂主……”
“大哥,雷大哥,你這是啷個回事嘛?”
“堂主,你醒醒,醒醒……”
“快,快去請郎中,餘管事快去請郎中來啊!”
……
……
客廳之中一陣騷亂,任誰也預料不到雷老虎好端端說着話,突然會吐血倒地。
郭業勉強用半蹲的身姿撐着,將雷老虎的上半身攬在懷中,看着對方臉色發黑嘴脣泛紫,明顯就是身中劇毒的表徵。
此時的雷老虎眼球漸漸泛白,隨着胸口此起彼伏地喘着粗氣,口中的鮮血止不住地嘩嘩涌出,一發不可收拾。
郭業生怕對方昏厥過去一睡不醒,一邊抱着雷老虎,一邊扯着嗓子衝着他大聲喊道:“雷堂主,雷堂主,千萬別睡着了,你要挺住啊。”
這時,陳浪也蹲下身來緊挨着郭業,手中憑空多了一個茶杯,正是雷老虎剛纔喝茶的那口杯子。
陳浪低聲嘆道:“茶水有毒,看這成色應該是烈性劇毒。難爲他強撐着腹中斷腸之痛這麼久,居然硬挺到現在才發作。唉……看他這面色應該是毒性進了五臟六腑之中,沒救了!”
果然,雷老虎的身體抖動掙扎的幅度緩緩減小,但是眼眶、鼻孔等位置已經開始慢慢流淌出黑糊狀的血水。
這明顯就是七竅流血的前兆啊!
郭業慌亂之際扭頭看着堂下,衝還坐着一動不動的餘進喊道:“餘管事,你耳朵聾了嗎?趕緊去請郎中救你家堂主啊!”
白髮老叟的餘進仍是不爲所動,繼續坐在交椅上,枯槁的雙手緊緊抓住交椅扶手,握得咯吱作響。隨後,閉起了盡是渾濁溼潤的雙眼,輕輕哀嘆一聲,對郭業和其他香主的叫喊置若罔聞,仿若未聽見一般。
郭業心中大罵這個冷酷無情白髮皓首的老匹夫,只得衝陳浪喊道:“陳幫主,你去請郎中,快,快……”
陳浪嘀咕道:“大人,來不及了,太晚了。”
“陳浪,別他媽在這兒跟我廢話!”
郭業緊抱着雷老虎的身體不放,怒斥道:“難道就眼睜睜地看着雷老虎毒發身亡嗎?”
突然,
雷老虎的右手一把將郭業的胳膊抓住,嗓子如磨砂一般地沙啞幹吼道:“別,別費勁了,郭刺史!”
郭業趕忙低下頭看着雷老虎,只見他發黑的面龐上突然泛起一抹潮紅,渙散的眼神重新凝聚,閃爍着亢奮,貌似恢復了幾分生機。
不過對此郭業卻高興不起來,因爲他知道,雷老虎已然到了迴光返照的階段。
他心裡哀哀一嘆,唉,真的沒救了!
這時,雷老虎彷彿又回覆了體力,衝郭業齜牙咧嘴微微憨笑,喘着粗氣斷斷續續道:“早就跟、跟你們說了,你們的茶水沒、沒下毒,嘿嘿,不過…不過…俺在俺的那杯茶水中卻、卻是早早下了毒。你、你們別怪餘管事,他、他老人家早早便知道了俺的決定。嘿嘿,老傢伙,嗬…嗬嗬……現在正難受着呢。”
郭業微微搖着頭,鼻頭陣陣發酸,此時的他好像或多或少猜出了雷老虎爲什麼服毒自盡的原因。
不過他仍舊是皺着眉頭略有責怪地嘆道:“你說你這又是何苦呢?你解散風雷堂,只當是朝廷欠下你雷老虎一份情。但是你爲何要做得這麼極端,非要了結了自己的性命才罷休呢?條條大路通羅馬,這解決事情的辦法又不僅僅只有非是即否,非黑即白啊!”
“嗬…嗬嗬…那你教教我,該如何解決?答應,還是不答應?”
迴光返照一過,雷老虎的亢奮緩緩褪去,已然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口齒也越發地含糊起來:“都說忠孝不能兩全,咳咳,到了俺雷老虎這兒,自然是忠義、忠義不能兩全。風雷堂散、散得好,但、但、但俺雷老虎也不能做那忘恩負義之人。所以,所以,俺只有死,也只能死啊,人死如燈滅,恩義全兩消啊……”
說到這兒,雷老虎已是氣若游絲,出氣多進氣少,說話的聲音又變成了哼哼:“郭刺史,你、你放心,咱風雷堂的倚仗我已知會了餘管事,他,他自會將風雷堂懂得製造火藥的弟子交到你手中,爲你所用。嘿,也算是俺、俺雷老虎對你有所交代了!”
郭業明白雷老虎所說的倚仗具體指的是什麼,就是前隋太子楊勇望眼欲穿,三番五次派人來遊說雷老虎,費盡心機想要得到的火藥之術。
聽到雷老虎竟然要將研發製造火藥的秘密團隊交給自己,郭業完全是始料未及,心裡不由泛起一陣莫名地感動。
不過這個時候再跟雷老虎說謝謝已經無濟於事,他只得大大方方地點頭應承道:“雷堂主,郭某定不負你所託,不會讓你的這番寶貴心血白白浪費掉。我保證,定會讓你苦心研製的火藥之術物盡其用。”
“哇哈哈哈……”
雷老虎拼盡渾身力氣齜牙咧嘴大笑三聲,奮起胳膊上的最後一絲力氣豎起拇指,衝郭業讚道:“帶種,郭刺史,你這人很帶種,俺當真喜歡。俺、俺雷老虎欣賞……”
吧嗒~!
話未說完,最後一個字來不及說出來,雷老虎舉在半空的手臂彷彿被抽了筋卸了氣力一般,鬆垮垮地垂落了下來。
已然,油盡燈滅!
風雷堂堂主雷老虎,戛然嚥氣!
郭業抱着雖然斷氣往生極樂,卻身體餘溫尚在的雷老虎,頓時潸然淚下,一顆顆滾燙的淚水順着臉頰流淌而下,順進嘴裡苦鹹參半。
當他將雷老虎的屍體輕慢地放回地上,風雷堂一十八名香主早已剋制不住悲嗆,紛紛涌了上來團團圍着雷老虎的屍體,雙膝跪地嚎啕大哭而起。
“堂主,堂主!”
“大哥,大哥,你不能走哇……”
“嗚嗚嗚,大哥,沒了你,咱們兄弟喝酒吃肉又有啥滋味啊!”
“大哥啊,我的雷大哥……”
若是女人哭啼可爲之悲慼,但一十八名粗獷漢子一齊伏地痛哭,場面又是何等之壯烈?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
聞之心酸,聞之心傷。
郭業聽着滿地哭號,委實難以忍受這份割裂之痛,只得悄悄退出了人羣,走到堂下黯然傷神地望着地上雷老虎的屍體。
持續着好長時間,一十八名香主依舊伏地痛哭,感天動地,未有停歇。
這時,白髮皓首的餘管事抹着眼角的淚痕,走到郭業身邊,低聲說道:“郭刺史,我等要爲雷堂主入殮。等老漢處理完雷堂主的身後事,便會將堂主交代的那羣秘製火藥的弟子交到你手中。風雷莊馬上上下就要披麻戴孝,擺靈堂掛縞素,郭刺史請先回吧。如果您有心,那麼堂主出殯那天,還請撥冗出席!”
郭業知道自己不是風雷堂中人,處理雷老虎身後事這種事情也不便插手,現在還是退去爲好。
隨即,他點點頭,衝餘管事低聲說道:“放心,雷堂主乃是頂天立地的漢子,他出殯那天,郭業定會親自爲他扶靈,送他上山。”
說罷,便招呼起陳浪,離開了客廳。隨後在一名風雷莊下人的帶領下,七拐八繞出了風雷莊。
出了風雷莊,外頭天氣依然晴朗,陽光依舊明媚,只不過卻不知緣何,多了一陣不合時宜的涼風。
涼風拂面而過,郭業伸手憑空一抓虛無縹緲地空氣,嘀咕道:“雷堂主,走好!”
陳浪也是悵然嘆道:“唉,想不到臭名昭彰的風雷堂,竟然會是表裡不一。雷老虎,真是一條通曉大義卻又不失小義的真漢子吶,俺陳浪就一個字,服!”
聽着陳浪的話,郭業的腦中莫名其妙地涌現出好多人的影像,從黃河幫的古三爺、率衆慘死在格爾木城外的刀疤劉、重傷到至今還不能下地走路的趙九醜、乃至退隱山林的白衣神箭王伯當,還有剛纔活生生斷氣在自己懷忠的雷老虎……
還有好多好多他見過交往過的人,這些人的影像歷歷在目,格外清晰。
這些人有的彼此認識,有的壓根兒就沒有過交集,但這些人卻格外相似,好像無形之中有一條看不見的繩線將這些人竄在一起。
而這條繩線貌似可以歸併爲兩個字,那便是:忠義!
直到這些人的影像在腦海中消散之後,郭業才緩緩點頭回應了陳浪的話,悠悠說道:“漢子也好,英雄也罷,凡天下忠義之士皆值得你我尊重,值得世人傳頌啊!”
陳浪深以爲然地點了點頭,心中暗暗琢磨,也許將我換做雷老虎,也會跟他一樣,死也要死得轟轟烈烈,好成全這忠義之名。
緩緩,兩人走下了風雷莊大門前的臺階,陳浪問道:“郭刺史,接下來我們要做什麼?如今謀害薛昊夫婦的罪魁禍首霍多巴興許已經逃出了揚州城,那這樁命案是否可以結案了?”
郭業聽完,無奈地苦笑道:“死得人已經夠多了,差不多可以結案了。至於霍多巴,哼,有生之年老子定要親手砍下他的狗頭來。”
陳浪點點頭,心中附加了一句:“還有前隋太子楊勇的狗頭,他不殺伯仁,伯仁卻因他而死。哼,就衝雷老虎這份忠義,老子也要斬了楊勇的狗頭!”
的盧,的盧的盧,嗒嗒嗒……
突然,遠處傳來一匹快馬飛奔的聲音,馬踏聲聲,愈傳愈近,顯然就是衝着這邊來的。
漸漸地,
前方的馬奔人影越發靠近,越發清晰起來。
陳浪極目遠眺,率先驚呼一聲:“咦,這騎馬之人不是春流畫舫的那個第一美人兒雲裳嗎?這娘們咋突然騎馬奔這來了?郭刺史,你看,這小娘皮手中拎着啥?”
此時,不僅陳浪看見,郭業亦是看得清清楚楚,騎馬之人正是雲裳,而她單手拎着的,卻是一顆還在溼漉漉貌似還在淌血的腦袋。
沒錯,正是一顆人頭!
“聿……”
雲裳一聲嬌喝,高高拉起繮繩,駐馬停在了郭業的五步之外。
頃刻間,
一副美人策馬的盧快,纖纖柔荑拎首級的詭異畫面,淋漓盡致地展現在了郭業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