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以至,華燈初上。
益州侯府前一改之前的門庭冷清,一時間,車水馬龍人山人海,一派門庭若市之景。
收到消息之後的秀秀先安排了老太君去內堂休息,然後才定了定神,帶着貞娘和芷茹前去靈堂接待拜府弔唁的賓客。
靈堂中。
秀秀人還沒來,孔穎達、李靖、程咬金、秦叔寶等人已經逐一上過香,馬元舉身爲郭業從隴西一起走出來的摯交好友,自然充當起郭府半個主人,一一向衆人答謝還禮。
禮成之後,幾位大佬級別的人物讓出位置騰出地方來,讓後來者繼續上香祭奠。
他們幾人走到了靈堂的一個角落,唏噓感慨了起來。
其中當屬程咬金的嗓門最大,只聽他扯起嗓子嚷嚷道:“奶奶的,真是打死俺也不信,郭業這小子會如此福薄夭壽。想當初,吐蕃大軍圍城,他率領三千孤軍死守格爾木城,這小子不也硬挺了下來嗎?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是啊!”
秦叔寶也是感慨良多的嘆息道:“迄今爲止,郭業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生還的機率還是蠻大的。衛公,在下有一言委實不吐不快。”
說到這兒,秦叔寶看着李靖,皺着眉頭問道:“如今郭業生死未卜,朝廷就給他擺靈堂,設衣冠冢,這不是有些太過輕率了?萬一……”
“叔寶,勿要多言,老夫懂你的意思。”
李靖擺手打斷了秦叔寶接下來要說的話,低聲說道:“這是皇上的意思,可見郭業這小子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非同一般啊。不過老夫也能理解皇上的心思,如今年關將至了,算算日子郭業出使吐蕃到失蹤已經快有大半年了。生死未卜,渺無音訊,皇上如果不再做點回應的話,他也擔心涼了衆位臣子的心啊。老夫最近半年基本賦閒在家,所以朝堂上的事情也不是瞭解甚多,你二人班師回朝後不也一直都在家呆着嗎?我們都是行軍總管的身份,戰時應調,非戰時基本都在家賦閒。呵呵,所以朝堂之上的事情,皇上此舉真正的用意,恐怕還是要問孔尚書啊。”
李靖說得是事實,他們三人都是帶兵打仗的高級將領,除非是戰爭時期,不然的話,基本就不過問朝政。這不單單是因爲高級武將不參與朝廷政務,而且也是他們這些人的自保手段,政治上的自保。
自古以來,皇帝往往忌憚的都不會是宰輔首相,而是這些一呼百應,統帥萬馬千軍的高級將領。
所以,他們不參與朝堂之事,也是明哲保身的手段。
程咬金是張飛穿針繡花,屬於膽大心細。
秦叔寶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屬於謹小慎微。
兩人都聽明白了李衛公的話裡有話,齊齊將目光投向了孔穎達。
孔穎達略有不滿地看了眼一向明哲保身的李靖,微微搖頭苦笑道:“李衛公說得不錯,爲郭業擺靈堂設衣冠冢,的確是皇上親口.交代的。據老夫剛纔來郭府之前得知,皇上剛纔還接見了長孫無忌,再三交代長孫無忌要爲郭業風光大葬,死後哀榮。不僅要爲郭小子罷朝三日,嚴令長安所有官員必須親往郭府弔唁,還讓長孫無忌與宗正寺卿江夏王商議,爵封郭業爲平陽郡公。呵呵,可見皇上對郭業這小子之死是內心悲慟的。”
“罷朝三日,凡長安官員都必須前來弔唁?”
“升爵平陽郡公?”
程咬金大肆愕然,大聲感慨道:“看來皇上對郭小子還真是恩寵倍加啊。”
秦叔寶搖頭呵斥了一聲:“咬金,少咋咋呼呼,萬一郭業沒死呢?那到時候怎麼收場?”
李靖讚許地看了眼秦叔寶,附和道:“是啊,皇上現在是鐵了心要讓郭業死後哀容,可是老夫怎麼看怎麼都覺得郭業此子不是夭壽之相。孔尚書,你怎麼看?”
孔穎達微微搖頭,也是分爲苦惱都嘆道:“我今日過府來除了是象徵性地弔唁一下之外,也是爲了此事而來啊。對於這種事情,虞世南若是在長安的話,老夫尚有人可以商量計議一番。可恨長孫無忌這條狡詐狐狸,竟然以南方諸州有爲由,慫恿陛下將虞世南派去了南方宣撫。這不,老夫也是心裡乾着急,卻一點轍兒也想不出來。”
孔穎達滿腹經綸,卻不擅長謀略,這在朝堂中早已不是秘密。所以,真正扮演着士林清流系軍師這個角色的,一直都是頗有魏晉名士之風的虞世南。
聽完孔穎達的話,李靖三人已經聞到了幾分陰謀詭計的味道,好像還牽扯到了兩系之爭。
秦叔寶和程咬金雖然從來不跟長孫無忌他們一條心,自有他們自己的小陣營,但好歹他們都掛着天策府舊臣的招牌,所以這個時候不得不避嫌。
於是,兩人微微拱手,說道:“孔尚書,衛公,你們二人先聊着,我二人去看望看望郭小子的幾個遺孀。”
說罷,兩人邁動腳步,朝着家屬那邊角落走去。
原來這個時候,秀秀已經帶着貞娘和芷茹進來了靈堂,正被馬元舉、還有士林清流系的官員們圍着連番好言相慰。
兩人一走,李靖又是衝孔穎達笑了笑,解釋道:“他們也是身不由己,孔尚書莫要見怪纔是。”
孔穎達搖搖頭不以爲許,說道:“這個孔某理解,怎會怪罪?說到底,虞世南被長孫無忌算計調離長安,前往南方宣撫,而郭業則生死未卜,音訊全無,對我們士林清流系而言都是一個沉重的打擊。唉,實不相瞞,現在士林清流的中下層官員早已是人心惶惶。衛公今天能與盧國公、翼國公同來弔唁,已經實屬有心了。”
“客氣了!”
李靖擺擺手,說道:“老夫雖然明哲保身,不屬三系,但也分得清忠奸是非,拎得清好人壞人。不過實話實話,如今的局面對長孫無忌而言都是利好的局面,郭業若是真的爲國捐軀在了吐蕃,那麼他勢必少了一個強勁的對手;若是他並沒有死,而等過些日子返回長安,那就是讓皇帝顏面盡失。你想想看,陛下爲他罷朝,爲他擺靈,爲他立碑設冢,這已經是滿長安皆知的事情了。如果這件事情鬧得天下皆知,鬧得連鄰邦都知道了長安如此大動靜,但是他突然復活歸來,那不是讓朝廷顏面都掃地,讓陛下徒惹鄰邦番王笑話嗎?這纔是天大的麻煩。所以,目前的局面,無論是郭業戰死,還是活着未歸,對於長孫無忌而言,都是有利的。無論怎麼樣,他都遊刃有餘啊!”
“衛公真是一言中的啊!”
孔穎達嘆息道:“正是如此,長孫無忌纔會這麼熱心奉皇上的旨意,又是爲郭業擺靈又是爲郭業設冢。結果無論怎麼樣,他都不會輸。如今虞世南這老滑頭又不在長安,真是愁煞了孔某啊!”
李靖眼睛微微眯起,輕輕說道:“除非郭業能趁着頭七未過,及時返回長安來。不然的話,即便他以後歸來,那也是天大的麻煩。到時候恐怕爲了朝廷和皇上的顏面,他就算是活着,也必須是……”
“衛公,別說了!”
孔穎達儼然猜到了李靖想說什麼了,立馬打斷道:“這話莫要在這兒說,如果衛公有心幫襯郭小子一把,咱們就去內堂一敘,如何?”
李靖突然嘴角噙笑,意味深長地看了眼孔穎達,低聲笑道:“孔尚書,都說你不擅長奇謀詭計,我看這話是騙人的啊。這不,李某稀裡糊塗就被你繞進去了。看來,這忙我不幫還不成了?”
“嘿嘿,衛公莫要這麼說。”
孔穎達亦是微微低笑道:“若不是你心裡格外看重郭小子,有心幫他一把,今天又怎麼會主動過來弔唁呢?罷了,大家心照不宣了。我懂,你不願得罪任何人,明哲保身嘛。走吧,咱們內堂敘話。”
“好,走吧!”
隨即,兩位大佬避過在場諸人,前後腳地進了靈堂後面的甬道中,悄悄商談了起來。
靈堂內,仍舊是人來人往,前來弔唁者不計其數。
而靈堂外,亦是車水馬龍,人山人海,幾乎將整個太平坊的交通給堵塞住了。
此時,國子監司業陳康,率領着數百寒門學子,因爲擔心益州侯府無法容納這麼多人,只得在侯府的門口處設起了臨時的祭場。
一時間,扔紙錢的扔紙錢,燒黃紙的燒黃紙,更有甚至拎着酒來祭奠郭業,反正現場一片混亂。
這麼多寒門學子出現這兒,既然有酒,那便有詩。
頌聲郎朗,悼詞不斷,祭詩不絕。
“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益州侯,忠魂遠兮……”
“青山處處埋忠骨,何須馬革裹屍!郭尚書爲國捐軀,必流芳名於千古!”
“悼吾兄郭業郭子儀:
貞觀四年,仲夏,遙想與兄相識日,千杯不醉賦詩百篇,可當酒國之才子……”
期間,陳康更是拎着酒罈,當場吟誦了一篇悼賦,不僅才華驚豔,更令往來者無不潸然淚下。
與此這時,太平坊中的一個衚衕口,與郭府僅有五十步之遙,一名頭戴斗笠身穿襤褸破衣的乞丐也正窺視郭府門口的壯觀一幕。
這名乞丐在寒風大雪中瑟瑟發抖,雙腳更凍得連連跺腳,嘴脣不斷哆嗦罵罵咧咧道:
“靠,你們這羣混蛋啊,老子還沒呢,你們嚎得哪門子喪啊?”
這乞丐,正是從天柱返回大唐國境,而後輾轉數月回到長安的郭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