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叫“書生食府”的酒樓窗外,小雪飄飄,寂靜無聲,落地即溶。
賈環問的明白,馮紫英也不矯情,笑呵呵的舉杯和賈環輕碰一杯,說道:“正是。這都快臘月了。賈兄弟扣着他,須叫珍大哥臉面上不好看。”
賈環就笑了下,品着茶,淡然的道:“我過兩天就放了他。不過,東莊鎮這裡正缺糧,他在我這裡又吃又喝,要把賬目結了才行。”他確實沒打算長期扣着烏莊頭烏進新。
馮紫英見賈環很給面子的一口答應下來,頓時笑的滿面春風,道:“賈兄弟痛快!糧食的事情,你放心。我和珍大哥都有心意奉上。”說着從衣袖中拿出禮單,遞給賈環。
朝廷開倉平抑糧價。京城裡現在糧價穩在一兩銀子一石左右。比往日的糧價貴了一倍。但對他和賈珍來說,數十兩銀子的事不是事。
賈環接過禮單掃了一眼。賈珍的禮單是正常的節禮,大約值七八兩銀子。算是拔高了。
賈環來紅樓的第一個春節,因爲在除夕宴上詠雪,大出風頭,在賈家東西兩府各處拜年,總計也不過是得了20兩銀子。當時把趙姨娘給羨慕的!從禮單的份量來看,賈珍對他還是居高臨下的大哥、族長態度。
馮紫英的禮單份量則重的多:糧食數石、瓜果蔬菜若干、雞鴨鵝幾對等等,加起來約有五十兩銀子左右,算是一份厚禮。這是希望結交的姿態。
賈環最近一個多月跟齊馳的幕僚曹師爺在一起相處的時間比較多。對周朝的官場、官職有些大概的瞭解。神武將軍是武官散階爵位,正四品。馮紫英的父親馮唐大約等同於正-軍-級--幹部。
馮紫英在京城中交遊廣闊,三教九流都有來往。但認真算起來只是個二三流的公子哥。龍江先生那種富貴閒人、宰輔的子弟纔算是一流。寶二哥那種自然是不入流。
賈環微笑着放下禮單,“馮兄客氣。如果有意的話,可以來鎮上買間商鋪經營。”
馮紫英有結交的意願,他當然不會拒絕。因而,提出一個善意的建議。
東莊鎮的重建才初具規模,但這裡有4萬多人口,銀子花的如流水。一間商鋪並不僅僅是意味着店面,而且意味着可以參與東莊鎮的供貨體系中。賈環刻意控制商鋪出售的數量。到現在十一月底,一間商鋪價值已經由原來的6-8兩銀子炒到了約25兩銀子。
馮紫英就笑起來,和賈環喝酒,“賈兄弟真是個爽快人!”賈環如今名滿京城。提學、總督都在京城中爲賈環揚名。他和賈環結交,並非是爲了銀子。而是人情投資。當然,有銀子賺也行,交情日後再慢慢培養。
賈環笑了笑,和馮紫英邊吃邊聊。氣氛愉快。馮紫英交遊廣,見識多,說起京城的秘聞、趣事。比如:雍治皇帝將嫂子收進後--宮;朝廷首揆謝福清寵妾多爲十二三歲的女子等等。
吃過飯,賈環和馮紫英下酒樓,準備前往關押寧國府在臥牛鎮佟家村的莊頭烏進新的小院將他放出來,迎面正好碰到兩名中年男子進來。
左首青衫裝束的是龍江先生的管家徐四。龍江先生不諳商業。他的這位管家卻是好手。在東莊鎮投入很大。還購買了對書院對商人發行的票據2千兩。
徐四身邊錦袍員外裝束則是賈環的老熟人,四時坊仁和書店的老闆呂承基。聞道書院的糧票印刷、製作都是委託給他辦理。他是晉商出身。去年時吞併了林家的西江月茶樓以及崇文門外大街數間茶葉、香料、藥材店鋪。呂老闆同樣購買了書院發行的票據2千兩。
徐四和呂老闆兩人都是笑着向賈環拱手,“正巧碰到賈副使。可有瑕再飲一杯?”
賈環身上掛着宛平縣賑災副使的臨時職位,來東莊鎮上做生意的人都是稱呼他賈副使。院首這個親近的稱呼,只有書院的同學能叫。賈環笑着道:“你們談你們的。”
馮紫英是龍江先生的座上賓,和徐四熟悉,四人在“書生食府”一樓大廳寒暄幾句就分開。
賈環帶着馮紫英到鎮中的一間小院中,將餓的氣息奄奄的烏進新給放出來。看管烏進新的是書院在災民中招募的幾名漢子。書院的弟子已經基本退出護衛隊這個編制。幾名漢子中爲首的一人叫做石曠。約三十多歲,雪天穿着短褂。
隨後,賈環送了馮紫英送出東莊鎮,才返回。此時,小雪融融,屋舍、商鋪、良田、樹林、山丘、書院,若沉浸在悽迷的小雨中,帶着煙雨朦朧的畫卷意蘊。
一會後,賈環登上聞道書院的臺階,回頭看去,看着那整齊、寧靜,又生機勃勃的小鎮,思緒飄飛,心中感慨。
他靜養三個月的病假期已經過去。東莊鎮的重建工作已經進入正軌。他在其中賺了不少,計有:院落15間,商鋪20間,酒樓“書生食府”的股份12%。等兩三年,東莊鎮的資產價格膨脹起來,預計他的個人資產達到2千兩不成問題。他脫離賈府前的賺錢計劃實際已經完成80%以上。
現在,是時候認真學習,繼續他的功名之路了。明年的八月,秋閨就要開始。
書院的招生工作進行的很順利。他已經將此事委託給返回書院的羅君子。而等山長出仕的消息傳出來,估計招生會呈現爆發的態勢。這是官本社會官員的明星效應。
年前,他會回賈府一趟,將晴雯和如意都接出來。他的“逃離”計劃很快就要完成,距離他遠走高飛之日不遠。
綿綿的雨雪中,賈環沒有在留戀繁華的東莊鎮,撐着油紙傘,灑脫的走進聞道書院中。
…
…
京城內城,四時坊寧國府中。
賈珍在一處精美、奢華的花廳中招待着連夜從東莊鎮趕回來的馮紫英吃酒,杯盤陳列,菜餚精緻。
“如何?”賈珍三十四五歲的年紀,捏着青花瓷的酒杯,沉吟着問道。
賈環將東府佟家村的莊頭烏進新給扣住的消息,早傳遍賈府。賈環連他親爹政老爺的面子都不賣。如今名聲大噪。估計更加的驕狂。因而,他委託馮紫英做箇中人將莊頭要回來。
他堂堂賈家族長,三品爵威烈將軍,倒不是怕賈環一個小童生。這麼做,是免得鬧開了傷了一家人的和氣、賈家的體面。
馮紫英一臉笑意的從懷裡拿出一疊紙,遞給賈珍,笑道:“自然是把人給提回來了。珍大哥,你看看這個。”
“這是什麼?”賈珍接過紙張,看了幾行字,臉色就變了。這是烏進新的口供,陳述了他歷年謊報、貪墨的東府的銀子,足有3千兩之多。簡直是豈有此理。
賈珍憤怒的將供狀拍在桌子上,“混賬東西!枉我這些年這麼信任他。”
馮紫英笑笑,等賈珍的氣稍微消了些,說道:“珍大哥,貴府出了個千里駒啊!”
很明顯,賈環拿烏進新做了筏子,東莊鎮那裡的良田估計沒幾個權貴的管家敢起念頭。賈府在京城中算不得頂尖的權貴家族,但也算是老牌的貴族。曾經的金陵四大家族相互聯姻,同氣連枝,勢力錯根盤結。算是中等權貴。
這樣的人家,還是賈環自己家裡,賈環說捆起來打,就捆起來打,誰敢去撩他的虎鬚?賈環後面可是杵着一位正二品的高官:齊都御史。京城這裡誰要打那數百畝良田的主意,心裡得掂量掂量。今上,可不是昏君。
賈環“吊打”烏進新,實際上得罪了他家的族長賈珍。而他又將這份口供送給賈珍賣了個人情,當真是手段圓滑。日後前途不可限量!
賈珍不置可否的搖搖頭。心裡有事,和馮紫英草草吃了兩杯就散掉。賈珍回到小妾佩鳳的房裡,心裡鬱結的嘆口氣。
烏進新的事情就罷了。到此爲止。
但他和賈環其實還有筆賬沒算。他的兒媳婦秦氏去往香山棲霞觀修行求子,和賈環脫不了干係。他仔仔細細的問過,秦氏那天就見過賈環。以賈環的聰明,肯定給秦氏出了這麼個主意。否則,秦氏那個尤--物,已經是他的囊中之物。
這個啞巴虧,令他心裡很有點不舒服。
然而,賈環身在書院,他鞭長莫及,要在暗中回敬很難度,只能留待日後。
…
…
十一月底的月考才過,賈環考了內舍十九名。成績略有退步。這幾個月他沒有系統的學習。一起的好友,易俊傑考入內舍,還留在外舍的都弘則是有些心灰意冷。
書生食府一樓的飯桌處,白白淨淨,一副文弱書生模樣的都弘感嘆道:“賈兄,你們幾個都進入內舍,功名有望。我如今已經十九歲,再讀下去,家裡也供不起。我想要出來做事。”
秦弘圖勸道:“唉,都兄,不要這樣想,你認真讀幾個月,未必沒有機會。”
都弘低着頭道,抑鬱的道:“這次內舍招收10名弟子,我都沒考上,以後哪裡還有這樣的好機會?我不是讀書的料子。”
賈環和易俊傑都沒有勸,默默的喝着果酒。
都弘道:“賈兄,東莊鎮的重建工作,書院的弟子正在逐步的退出。招收鄉民補充。但書院終究是要有人管柴米油鹽的事情。賈兄要是信任我,我願意試一試。”
這些事情本來是大師兄公孫亮在管。但賈環並沒有推辭,他要是推薦都弘,公孫亮不肯能不同意。賈環爽利的點頭,“行。只是…,你不在考慮讀書的事情?”
都弘抿了抿嘴,搖搖頭。
賈環三人都是長長的嘆了口氣。在大周朝,讀書人的地位,怎麼都比商人高。
四個人在酒樓裡喝着酒、閒談。情緒有點低落。
這家“書生食府”是書院衆同學湊錢開設的。大小股東加起來有一百多人。賈環委託給林姑娘經營。她在這幾個月經營食檔的過程中,與書院合作愉快。
正喝着酒,一名同學帶着和熙的陽光風風火火的闖進來,“院首,快走。山長找你。”
“什麼事?”
“山長即將出任順天府巡撫。”
“啊!”賈環、秦弘圖、易俊傑、都弘都是驚訝的“嚯”的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