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萬頭草泥馬在心頭呼嘯而過。大約是賈環此刻的心情。
史湘雲打發翠縷來向他“求”一篇故事,他應允了。但史湘雲怎麼可以讓文章落到王熙鳳手中?剛纔很明顯賈母只知道“倩女幽魂”這本小說。
這事做得也太不講究。真是日了狗了!
賈環目光看向史湘雲。史湘雲此時年紀較小,但已可見她日後美麗的風姿。見賈環看過來,她連忙微微搖頭。這可是冤枉她了。“嬰寧”的書稿在賈寶玉那裡。
此時,賈政已經在閱讀“嬰寧”故事文稿,臉上陰雲密佈,彷彿暴風雨前的烏雲在匯聚,積攢。可以預見等會的雷霆之怒。
已經走了幾步的賈母、王夫人、薛姨媽、尤氏、秦可卿幾人又都停下來。偏廳中的氣氛有些微妙。
這邊,探春小銀牙暗咬。今天這到底怎麼回事啊!剛好沒一會的心情又重新變得糟糕,提心吊膽!
賈寶玉只看賈政醞釀着風暴的神情心裡就發慌,綠豆湯也不喝了,駭然的如同受到驚嚇的鵪鶉坐在椅子上,神思不屬。
他心知肚明:書稿是從他屋子裡搜出來的。他昨天就是看故事看得太晚,現在精神頭還有點不足。但他記得他收藏的很好,夾在厚厚的《史記》中,根本不可能被“搜檢”出來。
史湘雲、黛玉、探春、迎春、惜春都知道書稿在賈寶玉那裡。“嬰寧”是一篇短篇小說。她們對故事裡那個愛笑、“然笑嫣然,狂而不損其媚”的嬰寧很喜歡,都傳着看這篇故事。
賈寶玉見姐姐妹妹們的目光都看過來,苦着臉小聲辯解道:“好姐姐們,我藏好了的!”他要是這點秘密都守不住,以後誰敢和他頑?人不密,則失其友。
這時,之前出門參與搜索的紫鵑,侍書,翠縷都不約而同的將目光落在賈寶玉身後的襲人身上。這桌上的姑娘們頓時就明白了。
李紈輕輕的搖頭。她是全程都參與“搜檢”的人,知道詳情。
…
…
將時間回朔到王熙鳳、李紈帶隊搜檢賈環的“倩女幽魂”話本之時。
王熙鳳怒氣衝衝的出了賈母院的偏廳,身後跟着平兒、豐兒幾個丫鬟。李紈帶着素雲,和出來的侍書、紫鵑、翠縷、襲人,一起跟着王熙鳳。
倩女幽魂的話本在賈探春房裡。王熙鳳、李紈兩人首先到探春房中。探春的丫鬟侍書將話本給了王熙鳳,然後道:“二奶奶,剩下的再沒環三爺的筆墨。”
王熙鳳從李紈口中得知確實是“倩女幽魂”的話本,也不囉嗦,沉着臉,帶人去隔壁史湘雲的住處。她內心深處對賈探春還是有點忌憚,沒有亂動她的書稿、文字。
李紈擺明了是:如果王熙鳳不問她,她絕不開口多說一個字。這場劇烈的風波,她不想被捲進去。
本來,在探春房裡拿到賈環的手稿後,剩下的事情不過是走個過場。變故偏偏出在寶玉房中。
襲人從書架中拿出本書,翻出幾頁書稿給王熙鳳,說:“二奶奶,二爺昨晚看這書看得很晚,是三爺寫的,我是不懂好壞的,請二奶奶看一看。”
翠縷、紫鵑、侍書三人看襲人的眼光就變了。還有這樣的?今天真是開了眼界。
襲人卻是一臉的平靜。
王熙鳳臉色稍霽月,將書稿給李紈,“珠大嫂子,你看看這是什麼文章?”
李紈作爲前國子監祭酒的女兒,詩書嫺熟,閱讀半白話文的《聊齋志異》自然不存在問題,通讀了一遍,輕嘆着道:“這是犯禁的文章。”
王熙鳳點點頭,琢磨了一會,藏在衣袖中,帶隊回了賈母聽戲的偏廳。
…
…
李紈知道王熙鳳爲什麼是到最後,才選擇抖出這篇文章。
首先,有一篇《倩女幽魂》足以定賈環的罪,不需要把寶玉扯進去。文章從寶玉房裡搜出來,鬧開了,寶玉也要吃掛落。
但是,誰有能想到賈環嘴炮無敵,竟然硬生生的逼的父親(賈政)改了口。王熙鳳不得不抖出這篇文章來定賈環的罪。寶玉那邊的牽扯倒是小事。
第二,老太太說“鳳哥兒,讀書人的事情,你以後少摻和!”,這侵奪了王熙鳳的事權。
賈環今天可是開了先例。日後誰要是不服王熙鳳,也學賈環來一句:讀書人的事情,你懂幾個問題?她還怎麼管事?
不得不爲之。
李紈心裡輕嘆,嘴角的苦笑更甚幾分,今天賈環怕是很不好收場。別看賈環把話本的事情給圓過去了,但老太太、老爺、夫人心裡都是有氣的。
相比於這桌上其他的姑娘們,從頭到尾都沒有參與的薛寶釵就顯處境超然。這也顯示出她爲人處事的智慧。
薛寶釵看看李紈苦笑的表情,再看看寶玉、黛玉、史湘雲等人的緊張神情,心裡想:賈環這回怕是在劫難逃。
都說“強弩之末,勢不能穿魯縞也”,從老太太將賈環叫進來訓斥,準備處罰他,這經歷了多少變故?是人都應該感覺到累了!她作觀衆,都覺得眼花繚亂,目不暇接。
因而,從邏輯上,鳳嫂子此時再拋出賈環的“黑材料”,其實效果應該不大。但是,事實上呢?老太太,姨父,姨媽都在等着賈環犯錯,然後懲罰他。
以她的角度來看:賈環罵了鴛鴦,那等同於罵老太太。罵鳳嫂子,和罵姨媽(王夫人)沒多大的區別。因爲鳳嫂子是協助姨媽管理賈府。她的權威受損就是姨媽的權威受損。
而姨父(賈政)呢?他雖說被賈環說的改口認錯,但是是個人,心裡都會覺得不舒服。何況還是給自己的兒子逼的當衆認錯?這無異於唾面自乾。
風暴就在下一刻。已經無法避免了。
她在想,賈環會受到什麼樣的懲罰。
…
…
偏廳中,氣氛陰鬱,就像是等着空氣中的正負電離子相撞,引發電閃雷鳴的一刻。
“嬰寧”的故事並不長,賈政看得很仔細,但這絕不會超過五分鐘的時間。
賈環還在追隨着“史湘雲”的目光尋求泄密的答案。他的目光最終和衆女一樣,落在賈寶玉身後的襲人身上。
襲人是個約十三四歲的大丫鬟,穿着精美鑲紫邊青色的掐牙背心,細長身姿,白白淨淨,容貌姣好。
襲人並不畏懼聚焦在她身上的目光。她覺得她沒有做錯。而當賈環看過來時,她眼中閃過敵意。
賈環就譏諷的笑了笑。顯然,這篇文章是襲人上繳的。
對於襲人告密,賈環並不意外。她在書中那是有先例的。賈寶玉還曾質問她,“怎麼人人的不是太太都知道,單不挑出你和麝月秋紋來?”
相信看過紅樓的人,給襲人一個“心機婊”的評價,絕對沒有問題。
賈環不再理會襲人,收回目光。一下秒,賈政就爆發了,將書稿摔在賈環臉上,怒喝道:“孽畜,這種文章你也敢寫?你如今還有何話說?來人,把他給我綁了,我要請家法清理門戶。”
賈母沒像之前那樣阻止賈政,冷漠的看着。王熙鳳冷冷的笑着,看着賈環。王夫人還是淡淡的神情,但眼神已經不再掩飾她的厭惡。賈環的罪都定了,她得表態。其餘人等,神情各異。一時間,偏廳裡鴉雀無聲。氣氛寒冷。
就有兩個強壯的婆子上前來,準備將賈環押着。
見到這一幕,探春是真再撐不住,軟軟的靠在椅子。賈政的家法到底要打到什麼程度,那可真是未知數!
賈環根本無視上前來要扯他胳膊的婆子,從容鎮定對賈政道:“我建議父親還是看看文章的筆跡再做決定。”
賈環的意思還是:這文章不是他寫的。賈政真是火冒三丈,爆喝道:“混賬東西,你還要狡辯?”說着,問王熙鳳,“璉哥媳婦,東西是從哪裡得來的?”
到這一步,王熙鳳也沒有退步的餘地,說道:“是從寶兄弟房裡得來的。襲人說是環哥兒寫的。”
賈政微微皺眉,他只大致有個印象,哪裡知道襲人是誰,便看向寶玉,“怎麼回事?”
史湘雲頓時感覺情況有些不妙。
寶玉嚇得一跳,他一貫怕賈政怕的厲害,結結巴巴的道:“回父親,是雲妹妹請環哥兒寫的故事。我拿過來看。和…和我無關。”
賈寶玉把賈環賣得很徹底。因爲,今天這種事:寫類似於的小黃-文的文章,後果他承擔不起。
賈政再看賈環,目光陰森。
賈環臉色平靜,昂首道:“我平時的課業、筆記都在,父親派人取來,一對便知。”
賈政從牙縫裡蹦出幾個字,“去取來。”用手指着賈環,疼罵道:“你這畜生,要查明是你寫的,我今天就當沒你這個兒子。”他是認真的!
王熙鳳和李紈兩個再次出馬,去往賈環的住處。
薛寶釵突然響起一件事來,悄悄的問史湘雲,“雲妹妹,那故事文字是用硬筆書法寫的,還是用毛筆寫的?”
史湘雲一頭霧水,說:“當然是用毛筆寫的。”
薛寶釵一臉的震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