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的假期在賈環讀書的日子中充實的流走。過了正月初十,陸續的就有學生開始返回聞道書院。
書院雖說是在正月十八纔開始復課,但並非所有的學生都會在正月十八日纔來報道。書到今生讀已遲。任何年代,書院中都不缺乏刻苦攻讀的學生。
讀書可以改變命運!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
十八日下午,書院中人生鼎沸。幽雅的院落中,寬敞的講堂裡,雅緻的走廊中、屋檐下,整潔的寢舍中,隨處可見聚在一起討論的書院弟子。
上午朔考的成績剛出來,衆學子在舍中的坐次排定。雖然這次朔考不影響外舍、內舍、上舍的升降。但足可讓衆人議論紛紛。就像高中月考成績排名出來後。
聞道書院每半個月考試一次。稱之爲朔考。依據排名決定各舍內的班級升降。每月一次月考,決定三舍等級遞補升降。採取末位淘汰制,每年裁退外舍的倒數5名。
自王安石變法時將太學分爲外舍、內舍、上舍三等,每月考試遞補升降。此後,以宋明以科考爲主的書院,多采用三舍法。聞道書院同樣如此。
上舍10人。內舍甲乙兩班,分別有20人,30人。外舍甲乙丙丁四個班級。滿員時各三十人。其中,只有甲字班纔有資格參與每月一次的三舍等級升降的月考。
聞道書院坐南朝北,東側的三進院落名爲:青雲院,爲外舍四個班級的講堂。最靠近書院中心明倫堂的則是甲字講堂。甲字講堂外的小院裡豎着一塊青磚石壁。壁上貼着幾張大大的白紙。上面寫着外舍甲乙丙丁四班共112人的名次。
下午四時許,溫暖的冬日落在雅緻、俊秀的聞道書院中。在外舍石壁前,拖着長長的影子,落在青石路面、臺階、廊柱、屋檐上。
賈環刻意稍微晚了半個時辰纔過來,此時依舊有十幾名學子聚在石壁前高談闊論。或青衫,或灰白衫。時時大笑。氣氛熱烈。
見賈環過來,正在褒貶書院人物、兼講小道消息的一名高個學子調侃道:“喲,賈三首來了。諸位都已經看過成績,且讓開,讓神童看院榜。”
衆學子都鬨笑着讓開位置。
賈環的詩名早就隨着醉仙樓那場文會,在書院內部傳遍。好事者給他取了個名頭“賈三首”。文名太盛,等同的大約就是尖子生在同班同學中的待遇:沒朋友。
一干同學心裡佩服肯定是佩服,但是談不來。
當然,以賈環人際交往的手段,肯定能交到朋友。但他是來讀書考科舉的。交朋友並非首選項。他的精力都放在讀書上。
賈環對同學的取笑有點無語,但還不至於生氣。他沒那麼敏感。拱了拱手,走到影壁下。從甲字班開始看名次。在第二十九名找到自己的名字。
聞道書院外舍的考試分爲貼經、墨義、時文。尤其看重貼經和墨義,要求學生將四書五經背的滾瓜爛熟,吃透,爛在肚子裡消化。若是經義錯誤處數相同,這纔看八股文定名次。
“到底是接觸八股文的時間太短了啊!”賈環心中輕輕的嘆了口氣。他的經義都是全對。只是琢磨八股文的時間太短。差一點就沒能升到甲字班,失去考入內舍的資格。
從賈環的名次看,聞道書院內僅僅是甲字班就有二十九人經義全對,不愧是聞名京師的書院,藏龍臥虎。
要是連四書五經都背不熟,吃不透,還怎麼參加科舉考試?都說明清時的秀才都有國學大師的功底,這絕非誇大的虛言!
賈環看完“院榜”就要離開,這時,高個學子又揚聲笑道:“又來了一個神童。諸位且再讓讓吧!”
賈環扭頭一看,就見一名約十二三歲的儒衫少年走過來,身姿修長,脣紅齒白,容顏俊美。儒衫少年掃了一眼院榜名次,冷哼一聲,對着高個學生道:“易同學位居甲班十八名,月底升舍可有希望?”
易同學道:“內舍諸位同學都是我書院精英,二月份要下場參加縣試,我豈敢說升舍有希望。”
儒衫少年傲慢的掃視所有人一眼,道:“既然沒有希望,爾等還不回寢舍、講堂苦讀?臨淵羨魚,不如退而結網!在此背後議論他人是何道理?”
易同學語塞。
儒衫少年拂袖而去。幾名學子紛紛道:“真是狂妄。他以爲他是誰?講郎還是山長?不過是三品布政使的孫子罷!”
“慎言。我書院弟子規以文章論英雄,不是以家世論。”
“嗨,衛某人有狂的底氣。他是此次朔考第二名。怕是很有希望遞補進內舍。此次月底考試內舍要補三人。”
賈環詩名雖盛。但是,當今天子重文章,足下何須講漢唐。沒人認爲賈環能在月底的考試中晉升內舍。都被戲稱爲“神童”,但衛同學的實力明顯更被認可。
憤憤不平的衆人並沒有將賈環扯進來。他們和賈環也不熟。
看着昂着頭離開的儒衫少年,賈環隨和的笑了笑,掃了一眼院榜,轉身離開。他雖然給衛神童當做路人甲給鄙視了,心裡並不生氣。誰又能保證自己總是主角?
孔夫子也說: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
他倒是對這位衛陽同學有些好奇。到那裡都能遇到人生贏家啊!這位衛同學顯然就是:家世好,成績好,長得帥。
他高中同學中就有一位人生贏家,是個班花級的美女。後來成某跨國企業的大中華區副總裁。
賈環對此有個領悟:資產階級老是說“人生而平等”。其實,人生而不平等!就比如,他此刻和這位衛陽同學的境遇差距。所以,投(穿)胎(越)是個技術活。
…
…
賈環走出“知之”講堂的院落,順着迴廊往西而走。身後還傳來易同學等人的議論聲。
不得不說,易同學這幫人的消息還是很靈通的。月底的小考,內舍要補三人,還有十二天的時間,他能補進去嗎?
內舍和上舍都是書院的優秀弟子。其中不少人是過了縣試、府試的童生。只有進了內舍,書院纔會允許學生參與縣試。這是書院對學生負責的做法。
八股…、內舍…,時間啊,賈環現在最欠缺的就是時間。他一路思索着,穿過走廊院落,往講郎們的住所而去。他要去找業師林高知的好友葉鴻雲葉講郎。
這時,迴廊中迎面走來三五個青衫學子。爲首的一人正是長臉的陳嘉運。他是書院的內捨生。
陳嘉運偶遇到賈環,微微有些吃驚,停下來打招呼:“賈同學近日可好?”
賈環頗有點無語。他不找事,事情找上門。他和陳嘉運有“打臉之仇”。隨着他的三首詩詞在書院中傳開,陳嘉運作爲“背景布”很受傷。賈環不會天真的認爲陳嘉運找他說話會是好意。
果然,賈環還沒有說話,陳嘉運對身邊的朋友道:“這位就是春節不回家的賈同學。”
就有人譏笑道:“連祭祖也不會回去?眼中有無宗族乎?”
“爲求功名,連父母都不孝順,這樣的人真可謂薄情寡義。”
“爲功名而讀書,吾輩真是恥於爲伍!”
“諸位不用擔心,我看他也不像能考進內舍的樣子。哈哈。”
陳嘉運身邊的幾位朋友都是內捨生,紛紛出言嘲諷。陳嘉運的馬臉上也掛着譏諷的笑容。他要把賈環的名聲弄壞。叫他在書院裡待不成。出一口惡氣。
賈環輕輕的嘆口氣,對陳嘉運拱拱手,“陳同學春節回家了?”
陳嘉運一愣。
賈環又問,“陳同學春節不回家徵得父母的同意了嗎?”
陳嘉運再一愣。
賈環終結道:“在下在祖母、父親、母親面前回稟過,徵得了長輩們的同意,連族長都來信叮囑我好好讀書。
在下禁不住要問一句,到底是誰不孝?到底誰無父無母?到底誰不認宗族?”
陳嘉運一張馬臉就漲得通紅。他家鄉在數百里之外的保定縣。他現在只得了一個童生功名,自然不會返鄉。他三年前就出門讀書,哪裡會說什麼今年不回家的話。
陳嘉運的一位朋友道:“陳兄早就出門讀書,哪裡會和…”
賈環打斷道:“在下出門之時,曾在長輩面前作詩明志:孩兒立志出鄉關,學不成名誓不還。埋骨何須桑梓地,人生無處不青山!
爾等求學之心不堅定,反倒怪他人求學之心太堅定。子曰,見賢思齊焉,見不賢而內自省也。爾等做何解?”
陳嘉運的幾名朋友臉上頓時露出慚愧的神色。見賢思齊,見不賢而內自省。聖人教誨如此。拱拱手,避到迴廊的一則,給賈環讓開路。
賈環雄(裝)辯(逼)完畢,冷着臉從幾人面前走過,徑直往明倫堂西廂房的林講郎住所而去。剛剛爲考試發愁得鬱結心情爲之一空,神清氣爽!
將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的抑鬱上,不對。但如果有人想要這麼做,他不介意回敬,調劑下枯燥的讀書生活。
看着賈環的背影,陳嘉運的一名朋友輕輕的嘆口氣,“陳兄,不可再說其年節不回的壞話了。且等他到內舍,我們在文章上分個高下。”
意思是,詩詞就算了。這尼瑪出門四十里讀書都要來一發(首)的猛人,我們怎麼比?
陳嘉運心情抑鬱的點點頭。看來,他運籌的那件事難度很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