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春雨將山林間早春的景色染的清新、盎然。
清晨時分,小雨漸停。一輛馬車搖搖晃晃的走在官路上,前往40裡外的京城。馬車中,賈環和公孫亮聊着天。
賈環昨天下午從駱講郎手中拿到具結後,向葉講郎請假回京城報名。但葉講郎讓他去向山長請假。山長張安博安排公孫亮第二天大早陪他一起去京城。
九歲的孩童自己去報考縣試,只怕縣署禮房的小吏會爲難。
公孫亮翩翩君子,溫文爾雅,爲免旅途寂寞,和賈環聊着沿線的風土人情,“賈師弟,別看我們書院位置偏僻,但其實是山長喜歡妙峰山的風景。從東莊鎮前行10裡就是官道。
從京城西山地區的西山煤就是沿這條官道運往京城。據《元統一志》記載,‘石炭煤,出宛平縣西四十五里大谷山,有黑煤三十餘洞,又西南五十里桃花溝,有白煤十餘洞。’
明萬曆時的大學士呂珅說:‘今京師貧民,不減百萬。九門一閉,則煤米不通。一日無煤米,則煙火即絕。’古人說,柴盡煤出,誠然如此。”
賈環笑着道:“公孫師兄博聞廣記,讓人佩服。”
京城周邊的木材被砍伐光,自然是需要使用新的燃料來保證數百萬人的生活。賈環在賈府時就京城中四處考察過,使用煤炭作爲燃料很普遍。
他製作的蜂窩煤只是提高煤炭的燃燒利用率。並不是首創使用煤炭。木炭、煤球早就在廣泛使用。所以,他兜售蜂窩煤的時候,根本就沒有加使用安全說明。
所以,他那天突然提醒秦可卿小心使用蜂窩煤會一氧化碳中毒,其實是多此一舉。顯得突兀。當然,這就是他想要的效果。他本意是提醒秦可卿小心賈珍做禽獸之舉。
公孫亮性情溫潤如玉,笑了笑,道:“賈師弟,宛平縣境內的山區隸屬與太行山餘脈,峰巒疊嶂,風景迤邐。以靈山、百花山、妙峰山的景色最佳。等我們今年科考結束。我帶你去山上游玩。千巖競秀、美景如畫。”
賈環聽的也有些嚮往,“謝公孫師兄。”
公孫亮是山長張安博的關門弟子,要傳承其學問衣鉢。聞道書院是山長心血所在。如無意外,數十年後,接任聞道書院山長一職的將會是他。
因而,書院中很多同學都戲稱他是書院大師兄。他也很喜歡這個稱號。
一路說着話,旅途的時間很快就流走。官道上車馬來往,不時的可見“煤車”。運輸的車伕穿着短褂,滿臉漆黑的炭色,充滿了歲月的風霜、艱辛。
…
…
約下午四點時分,賈環和公孫亮抵達地安門西大街的宛平縣縣衙。二月初八並非放告日。縣衙門口雖然人流不少但也不雜亂。
公孫亮、賈環穿着、樣貌都像是讀書人,沒有衙役來攔他們,徑直到縣衙內。公孫亮熟門熟路的帶着賈環到大堂甬道東側的禮房辦理報名手續。
一名書吏將兩人帶到一間屋子裡備錄。賈環當場填寫了上三代履歷,並領取了十頁考試專用試卷紙和草稿紙,再給辦事的書吏交上常例錢。
書吏熟練的收了錢,看看手中備錄中的年庚一項,搖頭嘆道:“賈公子若是生在前明,可報一個神童上去,前途無量。可惜我朝沒有褒揚神童的風氣。”
賈環笑了笑,拱拱手,拿了紙張,和大師兄公孫亮一起出了縣衙禮房。
公孫亮還沉浸在賈環填寫的顯赫的履歷的震驚中。父:賈政,工部員外郎。祖父:賈代善,榮國公。曽祖父:賈源,榮國公。倒是書吏見多識廣,不當回事。
禮房外順着甬道往外走,公孫亮看着瘦小的賈環感慨萬千,“賈師弟,想不到啊想不到…”
賈環苦笑一聲,“公孫師兄,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只是家中庶子,並無權勢。”
公孫亮卻是以爲賈環要在書院裡“裝豬吃老虎”,善解人意的拍拍賈環的肩膀,“放心,爲兄一定不會說出去。不過,以後喝酒都由你來請客。”
賈環見公孫亮不信,無奈的一笑,點點頭。
兩人正說着話,突然,縣衙二門處傳來爭吵聲,“呸,狗眼看人低的賤役。爾不識青衿乎?”
青衿是秀才的別稱。就見一個國字臉的秀才,身材高大,穿着洗得發白的瀾衫,正在二門外對着一個攔路的門子咆哮大罵。門子還要再分辨幾句,那秀才一腳將門子踹開,徑直闖入縣衙中,昂首直入。
這麼生猛的秀才?
賈環和公孫亮兩人看得有點傻眼。充當門子的衙役當然不敢擅自打有功名在身的秀才。那是嫌命長。但秀才在縣衙裡橫衝直闖,貌似也沒有這種政治特權啊。
公孫亮感嘆道:“真猛士也。”拉着賈環出了縣衙。他是怕賈環小孩子性情要跟過去看熱鬧。
賈環又哪裡會去多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好奇害死貓。
出了縣衙後,公孫亮帶着賈環在內城裡的一家客棧裡要了一間客房住下來。坐在客房的椅子上,公孫亮道:“賈師弟,我晚上要去拜訪一位朋友。明天一早就回來。”
賈環瞬間就想到易俊傑的話:公孫亮寡人有疾,思慕佳人。嘿,哪裡是什麼朋友,怕是教坊司裡的某位美女吧?
當然,賈環倒沒有嘲笑公孫亮的想法。高中讀書那會,多得是男同學寫情書追求女生。早戀的不是沒有?等到大學時,學校周邊的炮房遍佈。公孫亮十八歲的年紀,天天給關在書院裡讀書,思慕佳人是正常情況。
問題在於,他一個童生,在教坊司混得開麼?有錢留宿麼?難道教坊司的姑娘們也可以刷臉消費?
賈環心裡琢磨了一回,說道:“公孫師兄自便。我今天有些累了,自己在客棧裡休息。”
公孫亮哪知道賈環想什麼?和賈環說了一會兒話,得知他不打算會賈府,又叮囑幾句,穿着一襲白衫,瀟灑的下樓,出了客棧,消失在夕陽中。
賈環笑了笑。他好不容易“逃離”賈府,那可能自投羅網的再回去?
…
…
夜間時分,暫停的小雨又淅淅瀝瀝的下起來。
賈環叫豐盛的晚餐,在客房裡自斟自飲。心裡有些好笑的想着不知道此時公孫亮和他的相好見上沒有。書院裡的每個人都是活的那麼真實啊。
山長寬厚,葉講郎溫和不失變通,駱講郎心腸好,但嘴巴毒。還有一大幫出色的同學:公孫龍,喬厚道,羅君子,鳳雛,易俊傑…。老實說,他對書院的歸屬感,比對賈府的歸屬感要強得多。
“咚咚”敲門聲響起。
“請進。”
一個青衣小帽的小廝推開門進來,一臉喜悅的向賈環行禮,“三爺,我得了旅店的夥計通知還以爲我聽錯了呢。沒想到真是三爺。”小廝正是賈環的長隨錢槐。
賈環出府讀書,他的長隨、丫鬟、住房的待遇、配置都保留着,並沒有被裁撤。這大概也是他在賈府鬥爭出來的威名所導致的結果。
賈環笑道:“行了。”指指飯桌邊的條凳,“坐下來給我說說府裡的情況。我娘、如意、晴雯、三姐姐她們都還好吧?”
“好。姨奶奶、三姑娘都好着…”錢槐依言坐到桌子邊,一條條的給賈環說起賈府諸人最近的情況:
賈環屋裡的丫鬟晴雯和如意都好着。因爲賈環不在,她們日常很清閒。趙姨娘依舊是時不時的給王夫人立規矩、敲打。探春在賈府裡並未受到賈環的牽連,依舊是好好的。這個姑娘是有智慧的。
因爲賈環在書院裡讀書,賈寶玉據說也表態要取個功名。爲此,賈母又將襲人賞回給他。不過,賈寶玉房裡的大丫鬟如今是媚人。賈環心裡清楚,這應該是他帶來的蝴蝶效應。賈寶玉初試雲-雨的對象從襲人變成了媚人。去年冬天的時候,襲人被賈寶玉趕走還沒回去。
夜雨陣陣。談了一個時辰,賈環並沒有留錢槐住下,問明情況,叮囑他帶話:讓晴雯、如意幫他製作一些鵝毛筆。就打發他坐馬車回四時坊。
錢槐走後,賈環一個人在客房裡聽雨。思緒萬千。賈府裡令賈環牽掛的不過寥寥數人而已。
他現在要是大幾歲,真的可以考慮賺錢的計劃,經營後路,就準備離開京城,離開賈府。問題是,他一個小屁孩,沒有功名在身,什麼都幹不了。
現在的目標還是先過縣試,再過府試、院試…,順着科舉的路走下去,考到舉人再回去。明年就是舉人試,他希望高歌猛進,一舉成功。不求名次,只求功名。
大周雍治九年,賈府裡基本沒有大事。
要說關注,賈環倒是想關注東府裡那個嬌媚美麗的人-妻:秦可卿。她在今年是相當危險的。賈珍極有可能對她下手。他雖然提醒了秦可卿,但秦可卿躲過的概率很低。
賈環幽幽的嘆口氣。誰會喜歡悲劇呢?但他又能如何?他不過是一個過客。他回不去,但他心裡還是想回到現代去啊。
關山難越,誰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盡是他鄉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