閏五月的暖風,在夜幕下徐徐的吹過演渡城外一望無垠草原。蔥嶺、崑崙山上融化的雪水最終匯聚成數條河流,灌溉着這片富饒、豐美的草原。
在一處小山坡旁,匯聚着十幾頂帳篷,興奮的牧民們還聚在一起說着話,憧憬着未來的生活。一旁的兩個帳篷中,自疏勒城中派出的丈量、劃分牧場、土地的七八名官吏們在勞累了一天後,在這寂靜的夜色中,已經發出輕微的鼾聲。
夜月明亮,照在這片草原上,彷彿鋪上一層薄薄的銀白色面紗。照在牧民們渴望的臉龐上,彷彿是有希望的光芒!
這個夏夜,是那樣的迷人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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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治十九年閏五月端午節後,疏勒城中,帶着一層薄薄血色。除投誠的鐵勒貴族免死,被允許帶着財物、家人遷往敦煌城定居外,裴氏、疏勒回紇的貴族都被處死。
三族中,但凡參加過對周軍戰爭的男子,全部貶爲奴隸。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俱是全家送往龜茲屯田的農莊中幹活:勞動改造。做滿五年方纔會被釋放,成爲大周國民。
這些貴族的奴隸們,全部釋放,成爲平民。這個奴隸,指的並非貴族們的家僕,而是他們在歷次戰爭中,財富掠奪中得到人力,整日在田間,牧場中做活的人。
那些養尊處優的家僕們,在一個個的奴隸的訴苦,告發下: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剩餘者,大抵都“不會”心向故主,牴觸周王朝的統治!
土地、牧場則是被均分給新近奴隸和底層的貧民們。設保甲,團練制度。由官府牢牢的控制着人口。
將土地、牧場、牛羊均分給貧民、奴隸!這就像一陣清風,吹拂在疏勒地區。爲賈環在酷吏的名聲之外,贏得極高的人望。賈使君之名,疏勒地區人皆盡知。
隨着一大批地方豪強被清除,疏勒城中呈現出百業興旺的態勢。在府衙前的大街上,銀號、旅店、茶館、酒樓、藥鋪如同雨後春筍一般出來。
在頒佈對粟特奴隸商人的處罰禁令後,設在疏勒城西的商貿市場重新開業,賈環攻佔疏勒後一個多月後,商旅漸漸往來。絲路重新恢復暢通。
疏勒這裡的路線是經天山南脈山口,前往寧遠國,然後可以選擇去恆羅斯走北線。也可以選擇去往河中地區的第一大城:康國都城撒馬爾罕。
西市中的店鋪早不知道經歷了多少次倒手。旅店、酒樓,客棧,米行、肉店、雜貨店、布莊、成衣店,青樓、賭場等建築、場所紛紛出現,展現出一派蓬勃的生機,繁華。
賈環從三族貴族中歷代累積的財富中,獲得了價值約1850萬銀元的財物。疏勒城中的繁華,離不開他以官府的名義進行基礎投資,所主導的經濟活動。
任何一個經歷過二十一世紀初中國財富急劇增長的年代都知道拉動經濟增長的三駕馬車:投資、出口、消費。而基礎建設投資,無疑是非常快能見效的。
整個閏五月,賈環帶領着解參,柳逸塵等人忙碌着疏勒城中繁瑣的政務。主要分爲:釋放奴隸、均分土地、牧場、統計人口、登記戶籍,維護商業市場的公平,收購糧食、牛羊,建立團練制度,屯田,指導農業。
而疏勒地區的手工業的發展倒是不用賈環操心。龜茲的戰爭機器已經發動起來了。而在蒸汽機還沒有出現的時代中,手工業就是最大的製造業。主要行業的工匠基本被徵用,調往安西的中心城市:龜茲,爲戰爭供應器械、加工各種物資。
雍治十九年的閏五月,對於疏勒來說,是一個狂飆突進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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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環被淹沒在繁忙的政務中。閏五月初十,沈遷率兵橫掃疏勒東南平原,在郅支滿城駐兵1000人。他即將回師北上。
朝廷對疏勒會戰諸將的封賞已經抵達疏勒:擢升武毅將軍沈遷爲宣威將軍(從四品),遊擊將軍,疏勒軍都指揮使。
閏五月十一日,龐澤率着他挑選出來的文吏,校尉五十多人,踏入于闐城中。他受賈環委託來於闐鎮購買糧食二十萬石、募兵兩萬人。于闐鎮自被程攸說服歸降後,官府力量比較薄弱,基本是地方大族尉遲家族共治。
龐澤至於闐,受到了熱烈的歡迎。尉遲氏對疏勒城中事,有所耳聞。賈使君手黑啊!誰敢怠慢他的使者?龐士元是賈使君的同學,好友,心腹啊!
閏五月十二日,易俊傑翻越蔥嶺守捉。守捉是唐朝時的地方軍事防禦體系。由軍鎮,堡,守捉組成。地名沿用至今。蔥嶺高原,常年覆蓋着白雪,易俊傑率領着五十多人的隊伍從陡峭、險峻的山路上行走着。
半日前剛過蔥嶺守捉,易俊傑灌一個燒酒,看着山峰上的樹林,玉樹瓊枝,回頭笑道:“老康,書上說,西出陽關無故人!咱們這都西出多少裡呢?但是,情況是一樣啊!過了蔥嶺,就沒有故人咯!”
康把總一臉的無語。他作爲老兵,因負傷,遂調到新兵中任職。本來在輪臺縣守門,被調到疏勒軍中。這時,給易俊傑點將,跟着出使吐火羅。
這小子現在飛黃騰達了!誰讓人家有個好同學呢?聽說易俊傑當年和賈使君住一個寢舍中。這關係,誰比得了?
一名早就認識的兵士笑道:“老易,你話太多了。”
易俊傑哈哈大笑。聲音在山麓中迴盪。想起此行的任務。他奉命出使吐火羅。賈環想要使得吐火羅重新成爲大周的羈縻州。這是最高目標,次一級的目標則是要吐火羅諸國官方貨幣爲大周的銀幣。最低目標,則是在吐火羅購買糧食五十萬石。
難啊!
但是,他要盡力而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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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日晚,晚霞照的後庭院裡的小湖波光盪漾,幾株榕樹、柳樹的倒映在清澈的池塘中。
賈環心情不錯的自府衙前面回來。
各地傳回來的消息都還不錯。均分土地和牧場等事宜在柳逸塵的主持下,進行的很順利。他前幾日還去主要的縣城視察過。
沈遷已經回師,正在橫掃疏勒的北面地區。
龐澤在於闐的募兵,買糧很順利。二十萬石糧食,價值200.萬銀元,運送到疏勒,問題不大。
張四水的團練編練了一萬五千新軍。
唯獨前往吐火羅地區的易俊傑還沒有消息。
最後一批工匠和新的一批兩萬石糧食即將啓程送到龜茲,他在明日準備跟着一起去龜茲,向齊大帥敘職。經過一個多月的戰爭準備,齊大帥準備率大軍,前往北庭金滿縣。一舉打爆拔野古孝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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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環正在橫穿他府中的花園時,他的臥室中,在疏勒平定後自龜茲前來的大丫鬟小晴,正在鏡子前幫一名雍容成熟的美婦梳妝。她剛剛洗浴過,散發着陣陣清香。
約三十出頭的年紀,穿着一襲月白色的單衣,身姿曼妙動人。充滿着成熟女人的韻味。
小晴是賈環取的名字,她其實已經二十六歲。原爲敦煌貴人家的美妾。容貌美麗的胡姬。她一邊梳頭,一邊輕聲安慰道:“你放心好了。三爺人很好的。他一定不會虧待你。”
美婦清秀的臉蛋上浮起幾抹嬌羞的緋紅,低頭道:“謝妹妹。我..”心裡的悽苦,令她一句話難以說完。她現在不再是裴氏的長媳,而是一個…女奴、禮物。
小晴抿嘴一笑,風情柔美,心裡有些難言的幽怨。三爺人很和氣,哪裡有外面傳的那樣兇狠?就是太規矩了。三爺身邊就她一個大丫鬟,可是…。
小晴梳完頭髮,端着茶壺出門,正好在花廳中遇到賈環進來,忙笑吟吟的行禮,“三爺,你回來啦!我給沏茶。”
賈環笑着點頭,吩咐道:“來一壺龍井。”自顧的進屋裡,剛要換下官服,卻發現他屋中有一個秀美的美婦坐在紅木圓桌前。一身單薄的月白單衣,梳着貴婦髮髻,容顏清秀。
賈環禁不住有些驚訝。這什麼情況?雖然他的侍衛頭子黃觀被派去給着沈遷作戰。黃觀如此勇悍,留在他身邊可惜了!大好男兒,事業當在沙場中!
但是,新近擔任他護衛的楊大眼,是他在葭蘆館城中的烈士軍屬中挑選出來的勇士,他哥哥戰死在疏勒會戰中。大眼不可能背叛他。讓人將一個有危險的女子送到他身邊。
“賤妾裴薛琴參見賈使君!”清秀的成熟美婦見賈環進來,猶豫了下,跪地向賈環行禮,微微羞澀、難堪、哀傷的垂下螓首。她不是懵懂少女,知道她等會面臨着什麼。
賈環思路敏銳,大抵上明白怎麼回事。欣賞着眼前的清秀美婦的容顏,身材。總感覺她有些眼熟,只是一時間想不起來。問道:“裴氏的女子?誰送你過來的?”
薛琴低着頭,蚊子般的小聲道:“是的。蔡知府將我從龜茲贖出來…”
賈環聽明白了。蔡知府是韓左布政使的心腹。在韓伯安失勢後,這個牆頭草打算投靠於右布政使。可惜被於老頭賣了。踢到他這裡來做事。
這個蔡知府,做事不大行,搞這些名堂倒是很在行。他爲疏勒知府,城中,什麼美人搜尋不到?爲什麼下屬們都不給他送女人?都知道當前不是享樂的時候!
賈環伸手虛扶,溫聲道:“你起來吧!”美麗的女人,總是會讓人心生憐憫。
回頭好笑的道:“小晴,把茶送進來吧。”他知道他的大丫鬟在門外候着的。小晴嬌俏的一笑,進來給賈環倒茶,幫賈環脫下官服,換了長衫。這纔出去。
賈環坐在紅檀木椅中喝茶。薛琴離他半米遠。在靜謐的傍晚夜色中,離的近了,看着清秀溫婉的美婦的容顏,倒是想起來,他爲什麼有似曾相識的感覺。她長的有點像他高中時的語文老師。
那青蔥的歲月啊!美麗的陳老師,不知道是學校多少男同學的夢中情人!人氣高的比校花高一大截。那是一種青澀,朦朧的好感。還有花季雨季青年的青春衝動、臆想?
賈環陷入沉思、回憶中,半天沒動靜,這讓薛琴有些惶恐,小聲道:“賤妾…服侍賈使君…更衣!”很艱難的將這句話說完。說完,感覺臉都紅透。
薛琴的生意非常小,但是在靜謐的傍晚,賈環聽的清楚,回過神,禁不住一笑,道:“你誤會了。你可以走了。”
“啊…”薛琴微怔住,美眸呆呆的看着賈環,不知所措。
賈環做個手勢,耐心的解釋道:“你自由了。蔡知府哪裡我會給他打招呼。去吧!天下之大,總會有你容身的地方。”
這是一個很美麗動人的美婦,清秀的容顏,兼有成熟的美人韻味。他可不是什麼柳下惠。何況,他憋了許久的。至於說享樂,來一發,誰知道?
但是,他剛把這位琴美人的公公,丈夫的殺掉,滅掉裴氏。轉過來,就佔有她。這種事,崩人設啊!他是做不出來!勿以善小而不爲,勿以惡小而爲之。
再一個,他不想在某晚死於非命。據聞孺子帝的某位大將就是這麼死的。
薛琴這一回聽明白了,眼淚禁不住就留下來,跪地行禮,道:“謝賈使君!”大哭着離開。她不再是奴隸和禮物了。
賈環搖搖頭。他當不得這位琴美人的謝。她的處境,命運是他造成的!但是,疏勒大局,是他作爲節度使,首先要考慮的事情。在這個過程中,會損害,改變一些人的命運!
片刻後,小晴進來,彙報到:“三爺,我給了裴夫人兩百兩銀子做盤纏。”
賈環微笑着點點頭,起身到窗口,看着晚霞消失。這是一個很美好的插曲!
隨即,他的思緒轉移到政務上。他明日將前往龜茲敘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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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龜茲城中的大街上顯得有些清冷。大量的將士,民夫被調往北庭。總督府亦將遷往北庭。而,閏五月份以來,商旅斷絕。龜茲這裡不再允許商旅通行。
炎炎酷暑,豔陽高照。齊馳帶着胡熾、楊渭等幕僚在城西郊的長亭等着賈環。隨行的還有大批的書吏。疏勒運來的工匠和糧食,需要人手安置。
長亭內,齊馳面前的石桌上放置着解暑的綠豆湯,加了冰塊。他正和一衆幕僚談笑着。疏勒的糧食抵達。這意味着平定北庭指日可待。他心情非常好。
這時,一人笑道:“大帥,賈子玉來了。”長亭內外的衆人,紛紛看向官道的盡頭。一陣塵土在馬蹄下揚起。風捲如龍。一隊騎兵奔馳而來。
正是賈環的隊伍。雖然有赤水連通疏勒和龜茲一千二百里的距離,但是赤水有些地段,水量不夠。無法通行運糧船。實際上,糧食在安西還是走陸運。
片刻後,賈環的隊伍放緩馬速,來到長亭前,賈環翻身下馬,走上前兩步,躬身行禮,“屬下參見大帥。”
齊馳仰頭一笑,從亭中迎出來,道:“子玉辛苦了。二個月平定疏勒,真大才也!”
賈環四月下旬出征疏勒,歷時兩月而還。出發前,和歸來是的地位,當然是完全不一樣。齊總督親迎。
齊總督的看法,曾季高是軍略大才,類似於軍師,國士啊!賈子玉擅長文政,經世濟國之才。
賈環忙謙虛道:“非我的功勞。賴大帥虎威,將士用命。方有此局面。”
齊馳捻鬚一笑。
賈環再與胡熾,楊渭等人見禮。衆人紛紛回禮。“賈兄載譽而歸,我輩與有榮焉。”
“子玉爲公達兄復仇,我等感激在心。”
“賈兄弟真宰輔之才。治理疏勒,用雷霆手段得以大治。今晚我等在教坊司置酒,向家兄弟請教。”
如果說,之前,賈環促使了北山戰役之勝,在齊總督一干幕僚眼中,他是位列幕府第二的人物,那麼現在,在幕僚們眼中,他是可以比肩曾季高的大才。
甚至還略要超出。因爲,賈環現在獨鎮一方啊!
衆人寒暄畢,騎馬返回城中。交接的事宜都留給下屬們辦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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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如墨,籠罩着北山南麓。龜茲城內,總督府中,燈火點點。
齊馳下午和賈環談完。正準備於明日啓程,前往北庭金滿縣。府中的隨從正整理着他的行李、書籍。這時,胡熾求見。
“請他進來吧!”齊馳從書架邊放了幾本書到書箱中,聽得身後的腳步聲,笑道:“教坊司中新添了不少胡姬,他們幾個請賈子玉吃酒。興齋怎麼沒去?”
胡熾五十多歲,身材矮小,一個很清廋的老頭形象,穿着暗色的綢緞長衫,富商裝束。苦笑道:“大帥,子玉給公達兄報仇雪恨,按理說我應當十分感激他。但是,他在疏勒的所作所爲,我難以對他保持親近。”
齊馳笑一笑,轉過身,伸手示意,要請胡熾落座。喝着茶,微笑不語。
胡熾接着道:“大帥,子玉在疏勒完全是漢朝酷吏的做派!殺的人頭滾滾。唉,我是給他嚇到。”
作爲豪商,他是很害怕賈環這種當權者的。抄家不需要理由。完全是將他們當肥羊殺。只看是否需要。
齊馳洞察人心,笑道:“興齋是怕日後受到他牽連吧?”
胡熾點頭。漢朝的酷吏,能有幾個有好下場?“子玉這酷吏的做派,決定了他的仕途上限。”宰輔未必可期。同時,他今天來,其實有提醒、勸諫齊總督的意思。
齊馳微微一笑,看着胡熾的眼光意味深長,道:“興齋,非常之人,必有非常之路啊。賈子玉今年不過十八歲,有如此才幹、能力。楊文忠公,張江陵十八歲時居何職?他的仕途晉升,不可以常理度之。”
別看他在給朝廷的捷報從未提及賈環的名字。當今天子不喜賈環。但,他確信賈環將來必定是宰輔,而且一定會在一段時間內,執掌大周朝廷中樞!
旭日東昇,誰可擋之?
齊馳和胡熾換了個話題,聊起北庭的物資供應,然後,告辭。這段談話湮滅在歷史中,不被他人知曉。
齊馳沒有想到的是,他一語成讖!非常之人,必有非常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