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新月又歡騰起來,她每天都能到柳府來了。
柳淳雖然很忙,但偶爾會跟她聊天,還會跟她一起練練拳腳功夫,雖然只有那麼兩三次,藍新月卻無比滿足,開心的要飛了。
她把柳淳的伙食都給包了,不光柳淳,就連家裡的大肥貓都有成堆的食物。
爲了不至於讓貓肥死,柳淳弄了許多籤子,把食物戳在樹上,想吃東西不?想吃就要上樹。
柳淳能清晰感覺到,大貓的幽怨。
不過對於一隻超肥的黑貓來說,不管做什麼動作,都萌得不要不要的。
柳淳歡快地往樹上放食物,大貓就不得不一次一次,爬上樹,也不知道每一次燃燒的卡路里能不能靠着食物補回來……
看起來,柳淳的日子過得很安逸,但實際上,他天天都在盯着,片刻不敢鬆懈。
鬱新被人結結實實誣陷了……他很清楚,必須查出真相,當年郭桓案,還有更早的空印案,全都指向了財稅體系。
老朱這個摳門皇帝,最忌諱的就是被佔便宜。
假如真的查出來,太倉存糧出了問題,戶部一點都不知道,別說他這個戶部尚書了,就連下面的十三個清吏司,還有那些不在編的書吏,沒準都被老朱殺個精光。
所以鬱新抽調精兵強將,全力以赴,徹查倉庫的問題。
他跟柳淳不是講了,倉庫是戶部管不得的嗎!
其實這傢伙也留了一手,王弼雖然不搭理戶部,但所有的進出賬目,還是要交給戶部的……鬱新就發動人員,仔細覈查賬目,夜以繼日地計算。
戶部的這幫人,雖然比起柳淳手下的賬房差着許多,但能執掌一國的財稅,本事也不一般!
“大人,我們清點出來了,太倉虧空了十八萬石糧食。”
鬱新緊皺眉頭,“就這麼一點嗎?隨便報個損耗,就能抹平的。”
“大人請仔細品品。”
鬱新從手下人詭異的笑容中,讀出了不一樣的東西。
他再仔細看下去,發現陳糧竟然多了一百五十萬石,相應的,新糧少了一百多萬石!
鬱新驚道:“我們覈算的結果,跟倉場送來的數額,差距不小啊!你們敢確定,自己是對的?”
手下人忙躬身道:“大人,小的們知道這事情至關重要,斷然不敢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大人放心,千真萬確!”
鬱新攥着結果,久久不語。
顯然,太倉出了問題。
而且還不是小事情。
根據鬱新多年爲官的經驗,把手伸到太倉,就要耗費許多功夫,絕不是一朝一夕能做成的。
換句話說呢,費了這麼大勁兒,就佔一點便宜,幾乎是不可能的。後面會扯出來的事情,必定是驚天動地!
拿郭桓案來說,牽連人數非常廣,有數萬之多,六部十三省,全都有人牽連其中,貪墨的糧食,竟然達到了兩千四百萬石!
老朱都被這個結果給驚到了,爲了不讓老百姓嚇到,在寫進大誥的時候,只寫七百萬石。
有些人或許會懷疑,真的能有那麼多嗎?
郭桓不過是戶部侍郎,他貪這麼多糧食,要幹什麼?
甚至有人覺得這是朱元璋故意興起大獄,殺戮功臣,是誣陷無辜,甚至還會把老朱的弒殺,再大肆渲染一遍……其實吧,郭桓案跟勳貴功臣的關係真不大。
朱元璋帶着他的淮西勳貴,打下了江山。
但是這些能征慣戰的將領,沒法治理國家。老朱手上雖然也有一些文人,但是整個官僚體系,還是承襲元朝的那一套,尤其是中下層的官員,不用沒人啊!
包括郭桓在內,他在元朝的時候,就已經入仕爲官,後來不斷升到了戶部侍郎。
這幫人沾染了元朝的惡習,很多人都挖空心思,貪墨國帑民財,無所不用其極。
整個官僚體系,十分腐敗。
老朱早就知道這些問題,只是飯要一口一口吃,他先廢了中書省,打破整個官僚體系,接着又以郭桓一案爲突破口,將元朝殘留的官僚,一掃而光。
翻開洪武末年的高官履歷,會發現一個有趣的現象,趙勉、楊靖、鬱新……這些人全都是洪武十八年之後,老朱快速提拔起來的。
說得再明白一點,郭桓案固然是懲治貪污,肅清吏治,其中也包含着新陳代謝,徹底淘汰元朝遺留的官僚體系的目的在。
查出那麼多的貪官,找出那麼多被貪墨的糧食,也就不意外了。
作爲郭桓案的親歷者,鬱新很明白,戶部的案子,要不就別查,一旦決定查下去,能揪出什麼來,誰也不知道。
一個王弼,他背後會不會是整個淮西勳貴?
要真是這樣,自己也沒有好下場。當年審理郭桓案的官員,不就是老朱給宰了,以平息衆怒嗎!
鬱新可不覺得他有柳淳一般的聖眷,能夠金剛不壞。
可若是不查,虧空只會落到戶部的頭上。
他在變法上面,已經失了分,再弄出案子,乾脆自己去菜市口領一刀之苦算了!
倒是柳淳提到過,願意幫他說話,可這個案子讓柳淳幫忙,未免也太不夠朋友了。
不管生死如何,老子拼了!
鬱新懷着玉石俱焚的心,來到了午門,遞了牌子,見到了朱元璋。
老朱的眼神已經不太好了,但是架不住有人孝敬啊!
前不久,柳淳就弄個了老花鏡給朱元璋。
被誤會,柳淳還沒燒玻璃呢,這個老花鏡是用水晶片磨出來的,只有一個鏡片,有點像放大鏡。
老朱單眼吊,看着鬱新的奏疏。
漸漸的,朱元璋的臉色就變了!
“鬱新,新糧和陳糧的缺口這麼大,到底是怎麼回事?”
鬱新額頭見汗,“回稟陛下,臣身爲戶部尚書,難辭其咎,以臣的推論,應該是有人倒賣官糧!”
鬱新解釋道:“在市面上,新糧要比陳糧貴得多,尤其是五年以上的陳糧,哪怕是太倉,每年也有很多發黴腐爛,被扔掉的糧食,多達十萬石以上。假如遇到了水災,丟棄的糧食就更多了。”
“臣覺得,是不是有人會把新糧當成陳糧給扔了,長年累月下來,就造成了陳糧過多的結果。”
鬱新誠惶誠恐,每一個字都小心翼翼。
他雖然推斷有理,但問題是沒有真憑實據。
萬一老朱一怒之下,治他胡言亂語的罪過,那就倒黴了。
這幫當官的,除了柳淳之外,那是都被殺怕了。
可今天的朱元璋,僅僅是怒了一陣,就漸漸的恢復了正常。
他語氣沉悶道:“鬱新,你下去,繼續追查,朕要更多的證據。”
“遵旨!”
鬱新擦着冷汗,從宮裡出來,這算又活了一次!
他邁着輕快的步子,去繼續查案了。
而朱元璋呢,反反覆覆,看了鬱新的奏疏,最後他攤手,把老花鏡扔在了一邊,揉了揉酸脹的眼睛。
“允炆,你怎麼看?”
朱允炆伺候在老朱的身邊,他見鬱新捅出這個案子,神色也是變了幾次。好在,朱元璋默默看奏疏,他有足夠的時間,平復心緒。
“皇祖父,竊取太倉之糧,罪大惡極,孫兒以爲當一查到底!”
老朱不置可否,又問道:“眼前太倉是定遠侯王弼在負責,你以爲王弼其人如何?”
“這個……孫兒不知,孫兒只知道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皇祖父治國嚴厲,不徇私情。許多勳貴都被皇祖父嚴懲,孫兒以爲,王弼沒有什麼了不起的!”
朱允炆擲地有聲道。
老朱瞳孔微微收縮,看起來似乎是很滿意,“你能識大體,顧大局,皇祖父很欣慰,你下去吧!”
當朱允炆離開了寢宮,老朱的眼神閃爍,微微嘆息。
朱元璋不徇私情,可他還有個好朋友叫湯和。
“允炆啊,你撇得太乾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