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少爺,三少爺,我家老爺請二位過府飲宴。”
這話怎麼聽着這麼彆扭,倆少爺,一個老爺,還讓我們過府飲宴,那是喝酒去還是給你們老爺當兒子去!?
謝直一聽就不想去。
去幹嘛去!?
他本身就不喜歡喝酒,又沒有去孫逖家行卷的需求,去了之後一羣人歌詞唱和的,他又不想從《唐詩三百首》裡面抄詩玩,你說他這一趟去了不是給自己找罪受嗎?
再說了,於誠剛走,人家爲什麼迫不得已去縣衙當個小小的文吏?還不是讓大唐這行卷的風氣給鬧的?純粹以才學論,人家也是得過王昌齡首肯的汜水才子,真要是上了考場,還指不定是怎麼個高低上下呢,現在呢,有才之人被逼着去了河陰縣,飲宴之上的那些人,就一定是大唐才子嗎?
看着鬧心,不去!
謝直這一說不去,孫府二管家彷彿早就料到了,不以爲意,神色淡然地替他們家老爺傳話。
“我家老爺說了……”
臭小子,趕緊給老夫滾過來!
真沒想到,你小子竟然如此陰險,你爲了給你二哥揚名,一連寫下二十餘副瘦金體,你倒是分分吶?一氣全送到我家來是怎麼回事!?最可氣的是你小子回家以後就開始裝“隱士”,還什麼科考之前一字不寫,你這不是坑我嗎!?
這洛陽文人們也是賤,一個個跑你們家賣了白條不說,還又一個個地跑到老夫這裡,說什麼要借閱瘦金體字帖,還不拿走,就在我家看!
你知道不知道,這短短一月有餘,我家都換了三條門檻了!
前些日子是府試,老夫不給你搗亂,現在府試也考完了,你也考上了,還在家裝什麼隱士!?
趕緊過來,老夫必須好好給你說道說道!
謝直一聽,得,這回不去還不行了!這老頭說話雖然玩笑意味很濃,但是那也是人家堂堂員外郎爲了表達親近,你別當真,你要是當真了,你看他還跟你親近不?人家的意思說得也聽明白了,府試完了,你和你二哥該過來看看我這個主考官了,要不然的話,你自己想去。
沒轍,走吧,就算他不想行卷,身邊還一個謝二胖子呢,總不能耽誤了二哥的科考吧?至於飲宴上的其他人,當看不見唄……
謝氏兄弟略作準備,和孫府二管家一同前往孫宅。
到了孫宅,一進後院,也不知道是誰眼尖,一眼就認出了謝直,笑着說了一句。
“喲,‘新婦’來了?”
片刻之後,飲宴之上鬨堂大笑,笑聲之中,卻多是善意。
謝直卻也嘿嘿一笑,不以爲意。
這是在調侃他在府試時候的表現。
不錯,謝直已然通過了河南府府試,很順利。
人家李適之,乃是堂堂的河南府尹,自然會言而有信。
但是在考試當天,謝直心裡沒底啊,雙方的交易很是隱晦,中間傳話的,又是李旭那個不着調的,最關鍵的,交易中謝直負責的部分已經全部完成了,他也沒有反制的手段,誰知道李適之會不會按照約定給他一個省試的名額?事關自身前途,謝直着實有點心虛。
可是也沒法問啊,當場問李適之,那不是找事呢嗎?可是平常時候他也見不得河南府尹啊……
再找李旭去?來得及嗎?等找到他以後,估計河南府的府試都張榜公佈了……
怎麼辦?
謝直也是靈機一動,起身,交卷,在李適之閱卷的時候,吟唱了一首詩。
“洞房昨夜停紅燭,待曉堂前拜舅姑,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
這首詩呢,原作者是唐中期元和年間的朱慶餘,寫給當時的水部員外郎張籍的一首行卷詩。
詩的本意不用多說吧?描寫了一個新婦,剛剛洞房花燭夜完事,第二天一大早要去拜見公公婆婆,她是個要臉的人,早早起來梳妝打扮,弄好了之後問老公,你看我這眉毛畫得,行不,這是現在最流行的樣式,你說公公婆婆他們會喜歡嗎?
大概就是這麼個意思,主要把新婦這種初見公婆的忐忑描繪得活靈活現。
這首詩的巧妙,卻不在詩作的本身,而是在這首詩用的地方。
行卷。
學子把詩作拿給權貴,心中的忐忑,和新婦見公婆如出一轍,可這些學子也想問問人家權貴是什麼評價啊,怎麼辦,直接問,落了下乘,就寫首詩吧,“畫眉深淺入時無”,問得隱晦又富有意趣,還隱隱帶有一種“以低問高”的位置感,姿態很是對味。
謝直把這首詩抄過來,用在府試之中,問李適之,嘿,爺們兒,行不?也是異曲同工之妙,正合適!
李適之哪聽過這個啊,頓時哈哈大笑,直接當場就選中了謝直。
就這樣,謝直順利通過了府試,嗯,不過也有點後遺症,就是不知道哪個嘴碎的,老是用“新婦”來調侃。
謝直對這個還真沒所謂,反正是抄的,娘們唧唧的,又不是我,你們說去唄。
顯然,“新婦”謝直的名號,已經在洛陽城傳揚開來,都傳到孫府的飲宴上了。
孫府的老官家生怕這位汜水翻臉,趕緊過來,一看他當沒回事,這才長鬆一口氣,對着謝直一叉手。
“見過三郎。
實在對不起,我家老爺突然有事,被政事堂請走了,臨行時候交代,請諸位大才自便,他去去就來,尤其提到謝家二郎、三郎,請兩位一定要等他回來。
老奴這裡替我家主人向兩位公子致歉了。”
謝直一聽,嘿,你看這事兒辦得,你們急赤白臉地把我們請來,自己卻有事跑了,這叫什麼事兒啊!?不過他也知道沒法多說什麼,政事堂啊,那是大唐朝堂的權力中心,別說召喚孫逖了,就是召喚吏部尚書,吏部尚書也得屁顛屁顛地趕緊過去……算了,這也不是孫逖的本意,就這麼着吧……
至於孫老管家剛纔的客氣話,聽聽就好,什麼“自便”,你要是一聽孫逖不在轉身就走,那才叫得罪人呢,咱能幹那事兒嗎?
沒別的說的,坐下,喝酒吧……
謝氏兄弟一入席,先是看了看今天參與飲宴之人,有幾張熟悉的面孔,也有幾個不認識,嗯,還好,楊銛自從那回在河南縣門口吐了血之後,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出現在洛陽城的公共場合了……嘿,老杜也在。
謝直望過去,杜甫迎着他的目光一笑。
“來,三郎,給你介紹一位新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