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官員服飾,根據品級不同而顏色不同。
三品以上,紫袍。
五品以上,紅袍。
七品以上,綠袍。
九品以上,青袍。
二堂之中,放了五張桌案、五把椅子,已然落座了四人。
大理寺少卿,刑部侍郎,兵部侍郎,無論正四品還是從四品,都是四品官員,按照朝廷規制,一身紅袍,腰懸銀魚袋。
唯有最後一位,一身青色的官袍在身,臉色微黑,正眯着雙眼,盯着剛剛進門的杜九郎。
謝直!
杜九郎迎上謝直陰冷的目光,彷彿被人迎面砸了一錘一樣,差點一個後仰摔出大理寺的二堂。
這還端着個屁的架子啊?差點嚇死他!?
“你這麼在這裡!?”
謝直冷冷一笑,很無所謂地回了一句。
“我又怎麼不能在這裡?”
謝直說完這句話之後,還撇了撇嘴,自然而然地把目光甩到了一邊,一副我多看你一眼就是給你臉了的感覺。
杜九郎一看就不幹了!
你什麼意思啊!?咱們不是說好了嗎?這個任務是我的!
參加幽州偏將安祿山的三堂會審,這是御史臺安排給我的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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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謝三郎找過我,是不錯,但是,我也沒告訴你讓給你呀!你當時打給我倆嘴巴我都沒吐口,你現在什麼意思啊?自己就來啦?就算李商隱跟你關係好,你也不能這樣啊!
太欺負人了!
不過他也知道這事兒,跟謝直肯定掰扯不清楚,人家來都來了,還堂而皇之地坐在大理寺的二堂之上,你想把他轟走,做夢呢!?以這位爺爺的脾氣,你給他惹急了,他敢當場再抽你倆嘴巴,這事兒人家謝三郎可幹得出來,你還沒招!
就像前幾天晚上,杜九郎生生捱了兩巴掌一腳丫子,結果呢,他連狀告謝直的心思都沒有。
爲啥?
大家都是監察御史,都是朝廷正八品上的官員,都可以用減章、贖章,謝直打人了,當然不對,就算是到了金鑾殿,李老三也得向着他杜九郎,可是,然後呢?打人,無傷無殘沒出人命,杖六十,都不用減章,直接交贖銅,六十斤,十貫錢,這事兒就算完了。
真要是事情鬧到金鑾殿上,結果以十貫錢結束……
那不成笑話了!?
合着堂堂朝廷監察御史杜九郎,兩嘴巴一腳丫子的捱打,就值十貫錢!?這也太便宜了,要不……我也打十貫錢的?
真到了那時候,杜九郎這臉,就算丟到爪哇國去了,別說繼續當官了,不自殺都算不要臉了!
所以,找謝直說事,簡直就是給自己找不痛快。
怎麼辦?
找別人!
誰?
大理寺少卿,袁仁敬。
“少卿在上。
下官就御史臺監察御史。杜九郎。
奉我家御史大夫李商隱之命,前來參加幽州偏將安祿山的三堂會審。
所謂三堂會審,不過是大理寺、刑部、御史臺三法司聯合辦案而已,具體到我御史臺的作用。
我家李大夫,在下官來之前,特意交代過,要對三堂會審的整個流程進行監督。
杜某不才,這是第一次參與監三堂會審,如有不周、不到之處,還請袁少卿見諒、海涵。”
說到這裡,杜九郎就算是和大理寺的當家人打過招呼了,隨即話鋒一轉。
“在正式開始三堂會審之前,杜某有一事不明,要請教袁少卿。
據杜某所知,三堂會審只不過是大理寺、御史臺、刑部三家共同辦案而已……來的路上,也曾聽聞貴衙門辛二辛評事說起過,因爲這個安祿山是幽州偏將,喪軍辱國事涉軍陣之事,所以請了這個兵部侍郎張侍郎過來,以備參考。
除此之外,別無他人!
杜某疑惑之處就在於,爲何還有其他閒雜人等,堂而皇之坐在公堂之上!?
我大唐律法可有明文規定,三堂會審,須閉門審理!閒雜人等,不得入內!
難道幽州偏將安祿山的三堂會審,已經對我大唐子民開放了嗎?
如果是,杜某身爲御史臺派來參加三堂會審的監察御史,就要具本彈劾了!
如果不是,就請袁少卿,給下官一個解釋,爲何任憑閑雜人等進入公堂?”
這話說的,見水平!
什麼因爲所以、有沒有道理的,我就不跟你謝三郎去糾纏,直接找上主要負責人要說法!
袁仁敬,你是大理寺少卿,由你出面牽頭組織安祿山三堂會審之事,現在這個大堂上多了一人,是怎麼回事?你得給我解釋清楚了!
你解釋不清楚,那我就得告你去!
這便是監察御史監督三司會審的職責所在,說出大天來我也有理!
事實上,自從杜九郎進入到大理寺二堂之後,臺堂上坐定的幾位官員,除了謝直以外,包括大理寺其他的衙役啊吏員啊,都等着看他杜九郎的熱鬧呢
有意思啊!這事兒有意思!
整個大唐,其他的衙門都是上級官員管着下級官員,這個高位者、上位者,對下屬都有管理權限唯獨御史臺就是個散裝的!
御史臺裡面所有的御史,都是各幹各的,即使御史臺老大李商隱出面,對御史臺的下屬約束力也不強。
這事早就聽說了,沒親眼見過……
今天……這是機會啊!
什麼機會吶?
三堂會審本來安排給人家杜九郎了,就連大理寺的普通吏員都知道了。
然後呢?
這汜水謝三郎就出溜出溜地來了。
這可就有意思了,明目槍明目張膽的搶活兒來了是嗎?
所有人就都瞪大了眼珠子看着,這兩位監察御史,要是能打起來那纔有意思呢!這纔是御史臺的笑話呢!
結果,沒想到這個杜九郎,這話說得還挺有水平,不卑不抗,不急不躁,牢牢把握住了自己的職責和立場,只針對三堂會審的主要負責人袁少卿,連謝三郎問都沒問一聲……
衆人期待中的倆御史打架,沒上演,有點兒可惜了……
不過衆人在可惜之餘,不由得多看了這位杜九郎一眼。
怪不得人家能年紀輕輕,就當了正八品上的監察御史,多少也有點兒水平哈,也不像傳說中的那麼不堪,據說這還是御史臺最廢物的一個監察御史……看來御史臺裡面藏龍臥虎啊,怪不得散裝呢,原來是一個個的,都挺能耐啊。
別人能看熱鬧,袁仁敬可看不了熱鬧,他身爲大理寺少卿,作爲幽州偏將安祿山三堂會審的實際主持人、組織人,面對代表御史臺的杜九郎的詰問,必須正面回答。
這個事兒要不說明白了,人家這個杜九郎,就要行使自己的監察御史的職責,直接一本彈劾這場三堂會審——大理寺不按規矩辦事,多個人,我讓他們轟走,他們不轟!這事兒從根本上違背了三堂會審的程序!
這要是把本章送到政事堂,一告一個準啊!
所以,無論如何也得解釋一下子。
袁仁敬點了點頭,對杜九郎說道:
“杜御史不必客氣,你不問,袁某也要向所有參加三堂會審的人解釋一二。
剛纔你也說了,這個幽州偏將安祿山兵敗辱國,此事須經三堂會審,因爲事涉軍政,我等三法司官員,對軍陣之事瞭解不多,生怕審理不慎,出現紕漏,你我丟臉事小,耽誤了國家大事,纔是對不起天子的信重。
故此,由我大理寺牽頭,在前天,行文政事堂,地政事堂幾位相公批准,爲我們帶來了兩名精兵強將,作爲軍事顧問,一起參與到這場三堂會審之中。
其中,一位是兵部侍郎張侍郎。
另外一位,就是監察御史,汜水謝三郎了。”
杜九郎一聽都蒙了!
剛纔聽辛評事辛二說,調來了兩位軍事專家以備諮詢。其中一位是兵部侍郎張侍郎。當時他還想呢,另外一位是誰?
結果現在謎底揭開了,敢情是謝三郎!
杜九郎就想不通這個事兒了。
“謝三郎何德何能?怎麼可以跟兵部張侍郎,並肩而立以備諮詢!?”
袁仁敬一聽這話,就有點兒不樂意了。
本來說好了早晨起來就開始三堂會審安祿山,一來二去的,這都耽誤到什麼時辰了!?
都是因爲這個不知所謂的監察御史杜九郎!
我們一幫子四品官員等你一個人,等來等去等了這麼長時間,你倒好,本身就來晚了,就緊走兩步唄,不!四方步邁着,小鴨子腿蹬着……還要學李商隱龍行虎步?
好不容易走過來了,進門以後就問東問西的,你還覺着耽誤的時間不夠多嗎!?
你這個監察御史,是不是拿你自己忒他麼當回事兒了!?就算李商隱親自代表御史臺過來,他也不能拿捏成這樣!
剛纔給你解釋了一句,是看在你是代表御史臺的監察御史的份上,是給御史臺面子,不是給你杜九郎面子!
現在還問!?
謝直有沒有資格,用你管!?
你個小小的監察御史,代表御史臺監督好三堂會審的程序就行了,管那麼多幹什麼!?如何確定“軍事專家”,自有我大理寺內部考慮,再有政事堂幾位相公審覈!
你現在問這個,是在質疑我大理寺,還是在質疑政事堂!?
就憑你一個小小的正八品上的監察御史!?
你也配!?
人家袁仁敬,好歹是大理寺少卿,雖說不是大理寺的一把手,其實也主持日常工作啊,跟一把手沒多大區別,他本身就是一個四品高官,再向上一步、兩步就是政事堂的相公,面對一個什麼八品的監察御史,心情好就笑一笑,心情不好,就直接黑了臉,懶得搭理他了!
一聲冷哼之後,瞥了杜九郎一眼,也懶得說話了,示意辛二辛評事上前搭話,袁仁敬自己就開始閉目養神了。
辛評事上前,也沒啥好臉色,對着杜九郎冷哼一聲,說道:
“杜御史,按照道理說,我大理寺行事,不必與你多言,只需出示政事堂相公批示的公文即可。
不過呢,看在你是第一次代表着御史臺參加三堂會審,辛某不才,就教你個乖。
三堂會審幽州偏將安祿山兵敗辱國事,事涉軍陣,非你我三法司官員能夠獨立審訊,這才通過政事堂請了兩位軍事專家以備諮詢。
第一位,兵部張侍郎,自然不用多說。
第二位,之所以邀請汜水謝三郎,就與人家的出身來歷有關了。
你杜御史和謝三郎同爲御史臺監察御史,不會不瞭解謝御史的出身吧?
他生長在汜水縣,跟在謝家老爺子身邊長大。
謝老爺子乃是成皋折衝府的果毅校尉,也曾一心要把謝三郎培養成將門子弟。
人家謝三郎在立志科舉之前,就曾經受過謝家老爺子關於戰陣、軍陣的悉心教導,並且還在成皋折衝府之中廝混,對軍旅之事,那是相當地熟悉。
我這麼說吧,說全大唐,肯能有點誇張,但是僅就洛陽城左近而言,大唐三法司之中,對軍旅之事最熟悉之人,就是你這位御史臺的同僚,汜水謝三郎了!”
杜九郎聽了辛評事侃侃而談,心中頗爲不服,趁着他說話的氣口,直接插了一句。
“就算謝三郎對軍陣之事熟悉又能如何?沒上過戰陣,終究是紙上談兵而已……”
辛評事一聽,嘴都快撇到耳根臺子了。
“杜御史,我不得不說,您對同僚的瞭解,實在是不夠啊……
謝三郎調任御史臺之後,迄今爲止,完成了兩個任務,其中一個,自然是洛陽糧案,讓他蜚聲大唐,這個自然不必多說了。
另外一個,不知道杜御史有沒有耳聞?
亂石灘!”
杜九郎一聽,頓時鬧了一個大紅臉,忽略了……
如果說謝直掀開洛陽糧案,讓他一戰成名,那麼在這之前的亂石灘一戰,就是謝三郎在御史臺的初露崢嶸!
大張旗鼓出洛陽,志得意滿過汜水,迎來送往在河陰……謝三郎一同令人眼花繚亂的操作,直接麻痹了漕幫的何大龍,等到他乘坐漕船走水路迴歸洛陽的時候,漕幫何大龍在亂石灘故技重施,準備一舉擊殺謝三郎,卻正好中了謝直的埋伏,謝家部曲在謝直的帶領下,配合了成皋折衝府的精兵強將,一舉將漕幫黑衣悍匪一網打盡,徹底消除了河南府地界上的水路隱患。
這種行動,說是抓賊破案,其實就是行軍打仗!
再說人家謝三郎紙上談兵,杜九郎都沒那個臉面!
不過,杜九郎還是不願意讓謝直參與到安祿山的三堂會審之中,做了最後的掙扎。
“即便如此,謝三郎也不過是對軍陣熟悉而已……
初出茅廬之輩,如何與兵部張侍郎相比?
我等會審安祿山,只需張侍郎一人以備諮詢即可,何必非要謝三郎參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