灞水幫?
這怎麼說?
謝直饒有興趣地看着自己的開山大弟子,也是如今唯一的入室弟子。
聽了高明的介紹,這才明白了過來。
原本灞水幫在灞水碼頭大火之後,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處境,竟然找蜀中商人,要求他賠償粱十六和柱子的兩條人命錢,正趕上高明暗中跟蹤小義也到了邢縡賭場,說實話,要不是蜀中商人張胖子直接告訴了灞水幫最後的結果,高明都不好意思告訴灞水幫幫主胡七,灞水碼頭大火一案結案了,而他的灞水幫,被所有人推了出來當做替罪羊。
也正是因爲這麼一次見面,高明對胡七這位要拉扯這三十多老幼婦孺一起過日子的灞水幫幫主,在認識上有所改觀,不忍心讓灞水幫遭受滅頂自制之災,心生善意放了他們一馬,不但通過賭局,強迫張胖子給灞水幫送去了五百萬貫,還提醒胡七,可以打撈灞水碼頭遇難之人充當他灞水幫的成員來應付朝廷。
相應的,高明也提出來他的條件,不許灞水幫日後再作奸犯科。
對於胡七這個灞水幫的幫主來說,已經沒有比這個更好的條件了,當然一口答應。
只不過,胡七雖然受到了張胖子送來的五百多貫,卻也不能坐吃山空啊,以後也不能天天收“保護費”了,更不敢幹別的作奸犯科的事情,總得找一個細水長流的營生來養活灞水幫上上下下六七十口子人啊……
找什麼營生?
找不到!
他要是能找到話,當初何必帶着人馬在灞水碼頭收“保護費”過活?
怎麼辦?
得嘞,一事不煩二主吧!
雖然胡七也覺得挺不合適的,但是還是來到了淮南進奏院,請高明幫着他想想辦法……
高明當時都驚了,一時心善,怎麼還弄得破褲子纏腿了?胡七這哪裡是找高明“想辦法”啊,分明是讓高明幫着灞水幫找營生!——反正不讓我們作奸犯科的,就是您高御史,您要是不管,以後萬一我們重操舊業,您可別罵街啊……
高明面對這種“市井小聰明”,急切之間,還真沒轍,到了最後,乾脆找到了工部——灞水碼頭大火,燒燬漕糧五百萬擔,燒燬船隻上百,你們準備什麼時候打撈?哦明天安排啊……定下誰來幹了嗎?我這有一夥人,對灞水碼頭的情況特別熟悉,青壯三十多人,水性極佳,打撈屍體、打撈沉船都沒問題,你們考慮考慮?
工部官員一聽都懵了,您高明高御史號稱“天寶朝最聲名卓著”的監察御史,怎麼也摻和這種事啊?——這個沒問題,由您高御史的面子在,無論如何也得考慮一二,就是這個費用,您……要多少?
高明也有點懵,他也是趕鴨子上架頭一回,什麼費用?聽這意思,還給我是嗎?高明幫灞水幫找門路歸找門路,哪能看上這麼點兒錢,就算錢多也不要,嫌髒——你們能考慮就行了,費用,全部按照市場價格走,給別人多少也給他多少,回扣什麼的,也按照規矩辦,只要能把活兒給他們就行……行了,你也別給我掰扯了,回頭讓他們管事的直接找你們,具體的事情,我不管……
就這麼着,灞水幫算是因禍得福吧,竟然厚着臉皮求了高明一回,還真求出來一個營生,最關鍵的,和工部管事的官員拉扯上了關係,只要把這一份關係維持好了,等到灞水碼頭打撈一事結束,說不定還能有源源不斷的“營生”接踵而來,最起碼,在這位官員在任的時候,灞水幫,穩了。
謝直聽到這裡,都不由得笑了,這也算是“種善因、得善果”了吧。
只聽得高明說道:
“現在打撈工作基本完成了,人員,沉船,基本都出水了……
弟子是想,如果安排大量人手過去仔細探查一番,應該能夠還原爆炸當時的情況,這樣的話,說不定就能找到什麼蹊蹺的地方……”
說完,高明不去看謝直,不聽自家師父品評自己的想法,卻把目光投向了小義。
小義一樂。
淮南諜報司固然專領淮南一方的情報工作,但是除此之外,還肩負這很多雜七雜八的工作內容,其中重要的一項,就是探查現場,說句實話,其技術能力,甚至超過了淮南使府專門負責偵破案件的部門,這也沒辦法,那些部門主要是針對治安案件而設立的,審問、探查之後,一般情況就夠用來了,但是淮南諜報司不但要針對外部勢力做情報工作,還要負責對內部的安保和情報防禦,自然技術能力更爲強大,因爲他們需要更加清晰的真相。
“大少爺放心,如果是一個月之前,小義還真不敢跟你打包票,上一次我帶來長安的諜報司人員,主要是出身行動隊的好手,對這一套,還真不太明白……
但是,現在,第二批人員已經到了長安城,主要的人員構成,全是輔助位置的好手,有情報分析方面的,有指揮具體行動方面的,自然,也少不了這些探查痕跡的好手……
雖然受限於長安城的各種設備,可能沒有在揚州時候的強大,但是僅僅還原一個爆炸之前的現場,一點問題都沒有!”
技術問題落地,高明這才長出一口氣,把目光轉向了自家師父。
謝直點了點頭。
“笨功夫就是如此,繁瑣,費勁,折騰半天,有可能一無所獲……
但是,不得不做,因爲很多難以想象的細節,往往就是被這樣的笨功夫找到的。
你不做笨功夫,那就成了真正的笨蛋了……”
說到這裡,謝直對着高明點了點頭。
“這兩個方向,沒問題,安排人去做就好!”
高明點頭,就要起身去具體落實,卻被謝直攔住了。
“笨功夫,沒問題,先不着急。
但是,除此之外,還需要多動動腦子,看看還有沒有其他的方向。
兵法有云,正奇相合。
就咱們破案來說,笨功夫就是正,而‘奇’之一字,就是推理分析,如果能夠找到更好的切入口,就能大大地加快破案的進程。
你今天重新決定啓用笨功夫,這沒錯,我支持,但是除此之外,我希望你能想想,還有沒有其他的偵破方向。
這纔是真正的‘多用腦子’!”
高明聞言,不由得沉默下來,開始仔細考慮,是不是真的有其他的切入口。
可惜,無所得。
謝直一笑,也可能看到自家開山大弟子終於願意俯下身子下點笨功夫,讓他心中高興,進了進奏院以後,這麼長時間纔算勉強露出一個笑臉,點了點頭,沒開罵,直接給提出來一個方向。
“再去查一查粱十六和魏六身死的具體情況。”
高明當時就是一愣了,這倆哥們兒不是就是因爲了解把水碼頭大火的真正起因,被黑衣人殺人滅口了嗎?對他們的死因已經搞清楚了,還有必要再查嗎?
謝直搖了搖頭。
“辦案不能想當然,具體原因沒查,就不能確定這倆人是死在黑衣人的手上。
有這種可能嗎?
當然!
但是,這個需要證據去支撐,不能聽別人說一句,或者按照最直接的邏輯去推斷,之後就不能不管不顧了……
再說,這裡面,還有古怪……
我剛纔跟你說過,這案子,人人有問題,處處是漏洞。
這便是其中的一個漏洞了!
具體而言,魏六這個人,死得蹊蹺。”
高明聽了,還是不明所以。
魏六本來是灞水碼頭的小吏,也是倒黴催的,在大火那一天當值。
他既然是灞水碼頭的小吏,高明到了現場勘查,自然第一個找他了解情況,魏六也嚇壞了算得上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然後還把粱十六給拎了出來,這才讓高明在第一時間瞭解了灞水碼頭大火的真相。
不過,也正是因爲粱十六是魏六“供出來”的,高明在詢問粱十六的時候,即便可以將不相干的人都轟到了一邊,卻也沒有刻意避諱魏六,也正是因爲如此,才讓魏六這個灞水碼頭的小小吏員,跟高明一起了解了真相。
高明卻沒有想到,這卻給他招來了殺身之禍。
在高明離開灞水碼頭不到一天的時間,粱十六和魏六的屍體,就被發現在路邊的水溝之中。
說實話,高明還覺得挺對不起他的。
事後推斷,應該是粱十六被黑衣人殺人滅口,而魏六,由於瞭解了灞水碼頭大火的真相,也被黑衣人摟草打兔子,一起給殺了。
“殺人滅口?不應該!”
謝直卻直接搖頭。
“如果是黑衣人出手殺人滅口,他們圖什麼?
自然是阻礙消息的傳播,有人偷偷將火藥運送到了長安城,黑衣人希望這個消息的傳播並沒有那麼快。
但是,消息已經泄露了,除了魏六,你高明,還有身邊的周全、劉安,不都知道嗎?
殺人滅口,不全殺了,殺一半?
沒有這個道理!
如果說黑衣人殺粱十六滅口,還勉強說得過去,畢竟他是那一船火藥爆炸的親歷者,他的言語更加有說服力,雖然在私下裡推斷的時候,無所謂,但是一旦放到明面上,粱十六這個重要的證人是死是活,至關重要!
至少,如果你們用這個消息去說服天子,有大量火藥進入了長安城,希望天子出動十二衛封鎖長安城,那麼,就需要粱十六出面親口說明。
但是,他死了,黑衣人的目的也達到了——他們知道消息無論如何都封鎖不了了,只求拖延,只要拖延到他們成功炸燬了長安武庫就行了……
在這種情況下,殺魏六,有必要嗎?
他固然知道怎麼回事,可是你高明和身邊的人同樣也知道,有沒有魏六作證,在缺失了關鍵證人粱十六的情況下,其實並不重要。
所以,我覺得魏六死得古怪,也許他身上有咱們都暫時沒有發現的問題,查一查,也許會有驚喜!”
高明聽了,雖然也意識到魏六死得有點“毫無價值”,但是要說魏六區區一個灞水碼頭小吏的身上,還能有什麼故事,他不信。
但是,這話不能直說,直說容易捱揍。
想想,找一種說法。
“師父,弟子是這麼想的,您說,有沒有這麼一種可能。
黑衣人原本是想全部殺人滅口的!
你也知道,弟子第一次去勘察現場的時候,正是化名張姓中侯的何二,爲弟子帶路。
在審問粱十六的時候,弟子特意把不相干的人都轟走了,但是何二依舊在現場,即便聽不到具體的內容,但是他也應該知道粱十六,就是我能夠了解真相的關鍵人物,同時,魏六因爲一直就在我們的身邊,肯定知道了消息。
正因爲如此,黑衣人才能出動殺人滅口。
至於你說殺了魏六作用不大……
弟子是想,您說,是不是黑衣人通過擊殺了魏六和粱十六,然後故意讓何二化名的張姓中侯進入弟子的視線,然後在張守珪廢園裡面設伏?
如果弟子的猜測是真的,那黑衣人如果成功的話,是不是就完全達成了全部殺人滅口的目標?”
一番話,換來的,卻是謝直的怒目而視!
“你要是黑衣人,你會把設伏地點選在張守珪的廢園!?
有病啊!?
爲什麼不直接在何二的宅子裡面設伏!?
你要是黑衣人的話,你能想到,堂堂監察御史,就帶着兩個隨從去調查嫌疑人?在嫌疑人逃竄之後,不找後援,反而如同一個莽夫一樣一頭扎進張守珪廢園!?”
高明又是滿臉通紅,過濾掉“莽夫”之類的話,自家師父說的非常有道理啊,真要準備好對高明三人殺人滅口的話,直接在何二的宅子中就設伏了,反正張姓中侯這個身份也暴露了,爲什麼不組織人馬雷霆一擊,反正殺了你們轉身逃跑不就好了?
想明白這個,高明不由得心中一動,難道,魏六的死,還真有什麼問題在裡面?
還沒等高明真正想明白呢,進奏院的正堂中,來人了。
侯三。
正是小義在諜報司的左膀右臂。
他給衆人帶來了一個消息。
“邢縡,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