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老道都餓瘦了。
本來他就不旁,這三天來過的日子,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還不斷的擔驚受怕,原本臉上還多少有點肉,現在兩腮都縮進去了,顯的他一張刀條臉更長了。
任海川簡直無限感慨,這過他麼的是什麼日子呀?
剛來淮南進奏院的時候,任老道,以淮南大少爺的救命恩人自居,很是受人尊敬。
進奏院之中的所有人一聽,啥,大少爺的救命恩人?嘿,那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
那全是笑臉相迎啊,都恨不得拉着任老道拜把子!
雖然在小義不讓任海川離開長安城,算是在行動上多少受了一點限制,但是在生活上,那可是舒服得很。
伙食更不用說了,每頓飯都是兩葷兩素,大米飯管飽!
尤其任老道和高明一起闖進了長安武庫,在爆炸之後,又全須全尾兒的陪着高明,回到了淮南進奏院之後,任老道的日子,更好過了!
這等於是又陪着大少爺的生死邊緣走了一圈啊!
淮南進奏院的上上下下,對他更是客氣,甚至進奏院的留守,謝二胖子,都親自宴請過任海川任老道!
這傢伙,任老道當時就抖了起來了——我看以後誰還敢瞧不起我,我任老道行走江湖這麼多年,也是跟“淮南王”的二哥吃過一頓飯的主兒!說出來,嚇死你們!
尤其天子下令,所有涉案人員不得離開長安城,任老道被留在了進奏院之中,更是每一天都醉生夢死了。
不喝酒也沒轍啊,淮安進奏院上上下下都在忙活,或者準備迎接新同伴,或者去探查長安武庫大火一案的蛛絲馬跡,或者在長安城中排查何二的下落……就剩下任老道這麼一個閒人,不喝酒,還能幹啥?
得了,喝就喝吧。
進奏院子大廚房,對任海川任老道也算是有求必應,兩葷兩素都不行了,現在得四葷四素!大米飯管夠,直接改成了,酒水管夠,你要多少給你送多少,而且全是淮南揚州出產的美酒。
任老道這邊兒的伙食好,進奏院裡面的相關人等,甚至淮南諜報司的行動好手,有事兒沒事兒的也願意往他這兒跑,吃點兒喝點兒是一方面,另外一方面,也是替自己家的大少爺,謝謝這位救命恩人。
任老道,在長安武庫被炸的這一段時間之中,簡直達到了自己的人生巔峰。
吃的,四葷四素,不夠還有。
喝的,揚州美酒,管夠!
身邊人,全是淮南諜報司的好手,說話都得捧着他說。
任海川,飄飄然!
咱爺們兒行走江湖這麼多年,什麼時候受過這樣的待遇?看清楚,身邊這幫爺們兒是幹嘛的?淮南諜報司!那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閻王殿前的小鬼兒啊!隨便拎出來一個,都在江湖上鼎鼎大名!結果,這幫小鬼兒見了咱爺們兒,也得樂樂呵呵的陪着咱爺們喝酒,還得說好話。
這要是能把這件事兒拿出來唸叨唸叨,江湖人,無論如何,都得高看咱爺們兒一眼!
任老道恨不得這樣的日子,天長地久!
結果,一夜之間就全然變樣。
吃的,四葷四素,沒了,一天就倆涼饃!關中的白麪饃,夾肉的時候是好吃,那得是熱的時候,一旦涼了,硬得能當磚頭使,這要是咬得狠了,說不定都能把牙給崩嘍!
喝的,揚州美酒,再也不見蹤影,一天就一罐清水,飲用,洗漱,都是它,用完拉倒,渴?等明天!
至於諜報司好手的態度,那就更不用說了。
任老道的待遇急轉直下的時候,也氣得任老道哇哇大叫,當時就要出門去找高明理論去——你小子太過分了,你就這麼對待你的救命恩人嗎?
結果一開門,昨天晚上還跟他樂樂呵呵喝酒的倆兄弟,就在門口站着呢,任老道剛一邁步,這哥倆二話不說,一人一腳,全蹬在任海川的肚子上,直接給老道都踹飛了,摔在屋裡半天才爬起來,就這嘴角還一個勁兒抽抽呢。
任老大一看這情況,慫了,看這架勢,自己要是再強行出門,這哥倆都能直接拔刀子了!
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任老道都懵了。
好在,讓他稍稍鬆了一口氣的是,只要他老老實實在屋裡呆着,就沒人搭理他。
任老道這纔算是明白了過來——這是給我軟禁起來了呀。
行走江湖多年,就算沒人告訴他怎麼回事兒,他也知道,這事兒恐怕不能善了了……
剛開始的時候,任老道還嚷嚷幾句,到了後來,清水泡饃吃得他眼睛直髮藍,連嚷嚷的力氣也都沒有了。
而且,淪落到這種地步,能不擔驚害怕嗎?
他怎麼想也想不明白,淮南一方爲什麼對他的態度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要說這裡面兒沒事兒。那肯定是不對,但是具體是什麼事兒?他也不知道啊——任老道這些日子光顧着喝酒了,還真不知道進奏院裡到底發生了什麼。
今天,就是任老道被軟禁的第三天。
突然門外聲響……
有人開門!
任老道一骨碌身就爬起來了,一雙眼睛死死盯着門口。
進來一人。
定睛一看。
高明!
任老道直接就從牀上躥下來了,連鞋都沒穿,張嘴就罵:
“高明,你還有臉來見我!?你個忘……”
高明都沒空搭理他,直接側身,讓開門口,彷彿剛纔進門就是爲了身後之人開門引路的。
又一人,邁步進了房間。
面目微黑,雙目微眯。
正是謝三郎。
任海川一見,頓時倒吸一口冷氣,硬生生地把“忘恩負義”這四個字給憋回去了!
他雖然沒有見過謝直,但是哪能沒有聽說過謝三郎的赫赫威名?
都不用說謝三郎本身如何牛逼,只說他坐鎮揚州之後幹過什麼就行了。
改鹽法,開海貿!
改鹽法!
改鹽法的過程之中,打擊私鹽走私,那纔是重中之重。
“陸地大鵬”張德全,“草上飛”劉七,“一把金刀鎮淮南”黑三……哪一個不是鼎鼎大名的鹽梟,那都是在江湖上跺一腳亂顫的主兒!
現在呢?
三顆人頭就掛在揚州城頭之上,皮-肉早就爛透了,只剩下了森森白骨,彷彿正用自己悲催的經歷警告江湖上的好漢,想活命,就離揚州、離淮南遠着點!
開海貿!
尋找航線、互通有無之外,就是讓揚州艦隊爲商船保駕護航,針對的是誰?
海盜!
“東海龍王”成東、“騰蛟”戴發財、“暴風賊”湯全勝……那都是海疆之中赫赫有名的一方大佬!
現在如何!?
在揚州城頭,跟大小二十七路鹽梟作伴呢!
事實上,這些年一來,隨着謝三郎改鹽法、開海貿的程度越來越深,淮南諜報司的名聲也越來越大,甚至在江湖上,竟然得了一個閻王殿的諢號,諜報司的好手,自稱閻王座下小鬼卒,判官就是諜報司首領謝小義……
那麼,你猜,閻王爺是誰!
當然是汜水謝三郎!
一來,人家在《夜審楊七》的案子之中,曾經扮演過閻王爺。
二來,淮南諜報司雖然奉“笑面神”謝小義爲首領,但是誰還不知道謝三郎纔是真正的主心骨?
說實話,就“閻王爺”謝三郎的名號,在江湖上,都有小兒止啼的效果!
至於任海川爲啥沒見過謝直,卻能一眼就把他認出來……
一來,高明是堂堂的“淮南大少爺”,能讓他在淮南進奏院之中,親自開口,側身引路的人,能有幾個?
二來,行走江湖,爲了安全起見,幾乎每個人手上都有一個小冊子,上面記錄了行走江湖的種種禁忌,也記錄了江湖之上絕對不能招惹的人物,這樣的小冊子,還被好事之人起了一個讓人意想不到的名字——《英雄譜》,也不知道是說小冊子上記錄的人是“英雄”,還是行走江湖卻不去招惹這些人,就能算是個“英雄”了……
這些暫且不說,只說江湖人行走江湖不能招惹的排名……
排名第三的,就是“閻王爺”謝三郎,這還是人家身爲淮南節度使,對諜報司的具體事務插手不多的原因,這要是謝直親自出手次數超過一定數量的話,絕對是“英雄譜”上第一名的強有力競爭者!
任海川行走江湖多年,自然也看過這樣的小冊子,爲了自己的安全,恨不得將小冊子背下來,然後深深地印刻在自己的腦海之中。
對於與“英雄譜”上第三名的“閻王爺”,他又怎麼能不印象深刻?
任老道清晰的記得,上面不但有“閻王爺”謝三郎的簡易畫像,還有八字描述——面色微黑、雙眼微眯!
這還能認不出來!?
認出來怎麼辦!?
任老道特乾脆,雙腿一軟,直接就跪了!
“見過閻……不是,見過淮南王……”
謝直進門,還沒等看清任海川還張刀條子臉呢,這哥們直接就跪了,一聽他的稱呼,頓時一聲冷哼。
“大唐哪有淮南王?”
任老道聽了,頓時冷汗直冒,他實在沒有想到今天能夠見到“閻王爺”謝三郎,心神激盪之下,把人家的外號給叫出來了。
謝直身爲天下鹽鐵使、海疆防禦使、淮南節度使,自從坐鎮揚州以來,在淮南一地的權勢,堪比王侯,甚至天子李老三的命令,在淮南一地,都不如他這個節度使的命令好使,在這種情況下,朝野、民間,都有戲言,謝三郎就是有實無名的“淮南王”!
不過,話雖然這麼說,謝直人家自己肯定不能認啊,他在大唐的爵位,根本就不是王爵……
“見過汜水侯……”
任海川趕緊改口。
謝直一聲冷哼。
隨後進屋的小義有眼力見,趕緊搬過來椅子,請謝直落座。
而高明呢?
看着自己的“救命恩人”現在還跪在地上,多少有點心軟,上前一步,剛想攙扶他起來,被謝直狠狠瞪了一眼,頓時嚇了一跳,不得不把手收回去了。
而任老道呢?
一見高明過來攙扶,頓時大喜,想都沒想,手上就要遞過去,然後雙腿用力,就要借勢起身……
結果,高明把手收回去了。
任老道大驚,身上的力道歇了。
“彭!”
剛剛離開地面的雙膝,又砸回了地面之上!
這一回,是意外,可比剛纔順勢跪倒狠多了,疼得任老道一陣齜牙咧嘴。
謝直坐下之後,先看了看房間之中的陳設。
這就是普通的客房,縱然淮南一方向來不幕奢華,但是在客房的佈置上也算是用了心,這樣的房間,要是在中等人家,都能當做主人的臥房了。
看來諜報司雖然受命“食水減半、晾他兩天”,卻也沒有在居住條件上難爲了任老道。
隨後,謝直才把目光轉向了任海川。
開門見山。
“以後,不要以高明的救命恩人自居!
在張守珪廢園之中,到底是什麼情況,你我心知肚明。
高明沒有碰到你,可能死。
你如果沒有碰到高明,必死無疑!
與其說你是高明的救命恩人,不如說他是你的救命恩人!
退一萬步來說,你們倆個之間,袍澤之實,倒是有,救命之恩,談不到……
反正不管高明認不認,我是不認的,明白嗎?”
任海川這纔算是知道了自己待遇急轉直下的原因,淮南大少爺再橫,也橫不過淮南“閻王爺”去啊……得,這還有啥可說的?
“貧道明白,日後只有袍澤之請,沒有救命之恩!”
謝直點頭,沉默不語,就這麼看着任海川,生生地看着他冷汗都冒出來了,這纔開口問道:
“說吧,你爲什麼會被捆在張守珪的廢園之中?”
“貧道前來長安遊歷,見了邢縡在長安城地下世界的威勢,心中豔羨不已,就想投靠在他的手下……”
任海川冷害直流,一張嘴,卻還是當初跟高明說的那套磕兒。
謝直頓時不樂意了,沒等任海川說完,直接打斷了他。
“道長,你是聰明人。
而我,雖然算不得聰明,也肯定是一個忙人。
我謝三郎放着多少重要的事情不做,到了這裡,親口問你原因,你卻說這些……
幹嘛?
知道我謝三郎不聰明,準備糊弄我啊?”
任老道一聽,冷汗都下來了,眼前這位,乃是大名鼎鼎的“淮南閻王爺”,糊弄他!?還知道“死”字是怎麼寫的嗎!?
但是,出乎所有人的預料,任老道竟然沒有喊冤。
高明一見,心中頓時一沉,難道當初那一套說辭,真的是任老道在糊弄自己?
不由得仔細看向任老道,只見他滿臉的冷汗,神色卻在不停的變換,顯然,心中正在掙扎。
謝直卻沒有那麼好的耐心,還等着任老道琢磨清楚了前因後果再做選擇,再次開口,問了一個問題。
如同驚雷一般,炸響在所有人的耳邊!
“如何去了張守珪的廢園……不願意說?
好,我換一個問題……
那一船道門火藥,是不是你提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