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王銲的描述,滿朝文武,盡皆無語。
誰都沒心思再去聽王銲造反的具體過程了,無非就是召集長期在他門下討飯吃的混子,以邢縡麾下的江湖好手爲戰鬥核心,一路前往皇城,結果剛剛出門,就被王鉷堵上了,然後就是楊國忠,楊國忠後面就是謝三郎,最後就是在金鑾殿上哭訴這一切。
這個過程之中,他是如何想的,又是如何投降的,誰都沒興趣,聽了謝三郎的平亂過程就已經明明白白的了,誰還想換個角度再聽一遍去?
真正讓滿朝文武無語的是,他們是真不知道說王銲這貨什麼好。
就算對“皇權”二字沒有敬畏,也不至於就能到了直接造反的程度吧?還抱着玩鬧的心態看邢縡怎麼忽悠他造反,這是天天閒到了什麼程度,才能拿這種事情鬧着玩?
聽了王銲的這一套描述,不知道有多少官員暗下決心,誰家裡要是有這麼一個貨色,還不如直接打死了省心,省得給家裡招災惹禍!
也就是王鉷,能把這樣的兄弟寵到天上去,可嘆他剛纔還想替王銲求情,求個啥啊,這樣的貨色,還不趕緊讓天子砍了他,還留着過年啊?
當然,滿朝文武除了刷新了一遍對王銲的認識之外,還對長安武庫大火一案,算是有了一個明確的認知,
這就是邢縡早就包藏禍心,處心積慮地把那三千金火藥送進了長安武庫之中,然後安排自家手下成功引爆。
要說王鉷、王銲兄弟,在長安武庫大火一案之中,還真介入的不深,他們不過是被邢縡利用了那條盜賣長安武庫武備的線路,不過話也從兩面說,要是沒有這一條盜賣長安武庫武備的線路存在,邢縡也沒有辦法將哪些火藥送進武庫……
真相大白之後,滿朝文武算是看明白了,長安武庫大火一案,不但影響巨大,就是本身案情來說,也是一個“案中案”!
想明白這一切,滿朝文武,尤其是律法出身的官員,看待謝三郎的目光都變了,看看人家破案的這個巧勁兒,審問王銲謀反一案的時候,就因爲幾把從長安武庫中流傳出來的刀槍,順手就把長安武庫大火一案給破了……怪不得人家號稱“大唐辦案第一高手”,果然名不虛傳!
除此之外,還有很多朝堂官員,他們的注意力,不在長安武庫大火一案之上,卻停留在王銲描述中另外一個關鍵信息之上。
盜賣長安武庫武備的線路,是王鉷建立的,並且,主要的收入,也落入到了王鉷的手裡。
很多人就想不明白了,王鉷又不缺錢,他建立這麼一條線路幹什麼?
論家世,人家是太原王氏的嫡系,如今更是太原王氏的門面,且不說他個人如何,就算稍有不如意的地方,太原王氏也一定會舉全族之力支持他的……
論身份,天子面前的紅人,身兼二十餘職,御史大夫、戶部侍郎、京兆尹……這樣的要害職位都能集中到他一個人的身上,別說什麼迎來送往的灰色收入,就是這二十餘個兼任,僅僅俸祿就能有多少,難道還不夠王鉷花的?
論權勢,人家王鉷以戶部侍郎之位架空了戶部尚書,獨掌整個戶部,那可是大唐的錢袋子,就王鉷本人來說,說上一句大唐的“財神爺”也不爲過,具體執掌,更是囊括了大唐的全部租庸調之外,還負責這酒水專賣、茶葉專賣……
這樣的人,會缺錢?
滿朝文武都感覺聽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要是在今天之前,有人這麼告訴他的話,必然仰天大笑三聲,然後劈頭蓋臉地給對方一頓大嘴巴——看見傻子,來氣!
但是,事情就是這麼詭異的出現了……
王鉷不但缺錢,而且缺額還很大,讓他不得不親自出面,建立了一條盜賣長安武庫武備的線路……
也就是說,他爲了弄錢,都有點不擇手段了,甚至超出了律法的範疇……
從這一點來說,王鉷缺錢缺得厲害啊……
說實話,滿朝文武都想不明白,這到底是爲了什麼。
金殿之上,唯有一位“聰明人”反應了過來……
楊國忠!
所謂“最瞭解你的人,不是朋友,甚至不是你自己,而是敵人”,楊國忠這些年和王鉷的爭鬥,也不是白斗的,至少,他對王鉷瞭解頗深。
在所有人都想不明白,大唐“財神爺”怎麼會缺錢的時候,他已經想明白了。
暗自嘆了一口氣,轉頭,看向謝三郎。
只見他已經波瀾不驚得站在原地,依舊面色微黑,依舊雙眼微眯,即便聽到“天子面前紅人盜賣武備”這麼駭人聽聞的事情,彷彿也難以讓他有任何驚訝……
這個表現,印證了楊國忠心中的猜測——在王銲不得不暴出王鉷盜賣武備之前,謝三郎就知道了這一切,而且,以謝三郎的縝密,恐怕早就知道了爲什麼。
想到這裡,楊國忠不由得再次一聲暗歎。
怪不得剛纔自己釋放了“善意”,人家謝三郎理都不理——分明是人家謝三郎看不上與自己的“同盟”……
就是因爲人家有把握,獨自拿下王鉷、王銲兄弟!
既然如此,謝三郎又何必與自己結成“同盟”?
一念至此,楊國忠自失地一笑,他自詡是個“聰明人”,最是善於“機變”,誰能想到,他向來引以爲傲的本領,在人家謝三郎眼裡,啥也不是!
算了,繼續看謝三郎表演吧……
果然!
在王銲絮絮叨叨說完了自己“謀反”的全過程之後,謝三郎隨意地點了點頭,卻把目光投向了王鉷。
“王大夫,聽了令弟的敘述,看來您在長安武庫大火一案,以及王銲謀反一案之中,介入都不深……
不過,謝某卻有一事不明,還請王大夫當面解惑……”
王鉷點點頭,已經猜到謝直要問什麼了。
“但不知王大大,當初爲何要建立一條盜賣武備的線路?”
果然是這個問題……
王鉷早有準備,一臉傲然,卻沒有着急開口,卻很是努力地從金殿之上站起了身形,即便依舊被倒剪雙臂被捆得結結實實,他也儘可能地挺起了胸膛,睥睨了滿朝文武一眼,這才故作漫不經心地說道:
“因爲,我要向朝廷進獻兩千萬貫!”
說完之後,還特意一頓,隨後又口吐兩字,加重了語氣。
“每年!”
一語出口,滿堂譁然!
今天乃是大朝會,參加人員的來源極其複雜,基本囊括了所有品級的在京官員。
王鉷一年向朝廷進獻兩千萬貫,在朝野高層的眼裡,自然算不得什麼秘密。
但是在底層官吏的眼中,可不是怎麼回事,他們就算消息靈通,最多也就知道王鉷之所以能夠成爲天子面前的紅人,就是因爲他身爲戶部侍郎,每年都要向朝廷進獻大量的財貨。
具體數額,他們可不知道。
如今聽到二千萬貫這個“天文數字”,還“每年”,難免讓他們目瞪口呆。
不過,朝堂之上的高級官員,可沒有他們那麼驚訝,反而心中一動之後皺起了眉頭。
王鉷剛纔的原話,向“朝廷”進獻兩千萬貫,每年。
這是王鉷在言語上給朝廷留了面子,實際的情況是,他每年進獻兩千萬貫是不錯,對象,卻不是朝廷,而是“天子”!
衆高官偷眼往龍椅上瞧,果然見到天子李老三氣得面色發黑,端坐在龍椅之上一言不發。
這表情,這表現……
這些高官,頓時明白是這麼回事了。
怪不得王鉷回答爲何要盜賣武庫武備的時候,還特意掙扎着在金殿上站起身形,明明是犯罪,卻一臉傲然,原來,他是有恃無恐!
別看他被倒剪雙臂捆綁在金殿之上,看起來狼狽不堪,但是,王鉷依舊是國朝的御史大夫、戶部郎中、京兆尹……身兼二十餘職的天子面前的紅人!
王銲造反,他王鉷沒參與!
長安武庫大火一案,他王鉷也沒有參與!
至於這兩個案件中能夠攀誣到他身上的,什麼血親兄弟,什麼擾亂軍陣,什麼提供途徑……這些事情,放到一般人身上自然是滅頂之災,但是對於王鉷來說,算個屁!
如果說這些案件之中,勉強能夠直接扣在他身上的,唯有盜賣長安武庫武備一事了。
但是,這件事,恰恰是他有恃無恐的地方所在。
盜賣武備?不錯,我乾的!
圖什麼?圖錢!
錢呢?進獻天子了!
所謂“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着”,在這件事上,王鉷和天子,因爲利益糾結到了一起。
錢,確實是王鉷掙的,掙來以後,人家一分錢沒留,全送給李老三了!
王鉷甚至可以問一句,你能奈我何!?
追贓?
好啊,到天子內庫去追剿吧,我這裡提供賬本!
滿朝文武之中也不乏聰明人,在最初的驚愕之後,慢慢地也想明白了王鉷的想法——他這是要徹底把自己和李老三捆綁到一起,無論是誰,只要你不敢動天子,就少給我腦袋上扣帽子!
越來越多的文武,想明白之後,不由得面面相覷、目瞪口呆。
這……膽子也太大了吧?
這麼想,這麼做,簡直後患無窮!
即便現在不能拿你怎麼樣,也不是給你王鉷面子,而是給天子面子,況且王鉷你這麼做,置天子於何地?李老三能就這麼甘心情願地被你利用嗎?得罪了天子……等到事過境遷,隨便找個由頭不就把你收拾了?
不過,很多人也不得不承認,既然是這樣的話,那還就真不好處置王鉷了,看在天子的面子上,最起碼,今天是不能處置王鉷了,甚至……王銲都可能因爲王鉷的力保而得以逃脫性命!
滿朝文武,無論品級高低,今天算是漲見識了!
謝三郎威震朝堂,上懟天子下懟羣臣,中間還沒忘了大唐首相李林甫……
王鉷和謝三郎正面交鋒……
登聞鼓響,江湖術士狀告王銲謀反……
謝三郎怒斥安祿山,料定出塞必敗……
平叛……
王家兄弟的兄弟情深……
最後的最後,竟然還見到了“天子面前的紅人”,裹挾“天子”拒不認罪!
這些事情,哪一件拿出來,不是轟動朝野的大事,結果,今天,就在這金殿之上,集中到一起爆發開來……
這場大朝會,來得值!
金殿之上,喧囂之聲越來越大,所有人都有點忍不住傾訴的想法……
“殿中侍御史何在!?
何人喧譁,記錄在案!
拒不改正,命金吾衛給他叉出金殿!”
謝三郎,急了。
都沒等殿中侍御史聽命行事,朝堂之上,就迅速變得落針可聞。
大家都閉嘴了。
一來,謝三郎如今的威勢,是任何人都不願意輕易觸碰的。
二來,人家剛纔的命令說的清楚,“再說話,給你架出去”,我纔不出去呢,今天這熱鬧,百年難得一見,出去?出去以後我還怎麼看熱鬧!?
三來,很多人這纔想起來,如果說現在就進入到審判程序的話,審判王鉷的正主兒,恰恰就是人家謝三郎!
要是一般人,自然沒看頭。
剛纔說了,要是不敢動天子,就別給王鉷扣帽子。
但是,人家謝三郎是一般人嗎?那是還僅僅是一個正八品上的監察御史的時候,就能懟得天子拂袖離開朝堂的主兒!
這樣的人,能怕天子?
說出來,你自己信不!?
那麼,既然人家謝三郎不怕天子,對起王鉷來,自然也……
想到這裡,滿朝文武都不由得兩眼放光……
還有大熱鬧!
趕緊閉嘴!
看!
謝直卻也不理會滿朝文武的這種小心思,直接轉向了王鉷,微微眯起雙眼,問道:
“王大夫,剛纔謝某問你,因何要組建這麼一條盜賣武備的線路,你卻所答非所問,說你每年要向朝廷進獻兩千萬貫……
謝某魯鈍,是不是可以理解爲,你盜賣長安武庫武備之所得,也全部在這兩千萬貫裡?
也就是說,盜賣武備的所得,全部被你進獻給了朝廷?”
王鉷在謝直的注視之下,緩緩點頭。
“不錯!”
謝直卻搖頭,雙眼緊盯着王鉷,目光銳利得如同刀子一般,口中言語卻輕緩。
“這,也不是你盜賣武備的理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