彌勒教長安分舵舵主。
這纔是邢縡真正的身份。
關於這一點,小義等人,早就通過謝三郎的分析猜出來了個大概,早就能夠確定邢縡是彌勒教之中的人,不過就是不知道他在彌勒教之中的身份而已。
現在聽了他親口承認,小義暗中送了一口氣,表面上卻不動聲色,開口問道:
“好!
果然是彌勒教。
行了,說說你們如何謀劃咋會長安武庫的吧……”
邢縡竟然開口了,彷彿也就突破了心中的底線,毫不隱瞞,開始實話實說。
只不過,他卻沒有直接說這一次炸燬長安武庫的始末,倒是從他最早的經歷開始說起。
小義彷彿也不着急,你說啥,我聽啥,只要是真話,就行,反正說來說去,你還得說道長安武庫,我不急,就這麼默默地聽着。
原來,邢縡是在天寶元年,受命前往長安城重建彌勒教長安分舵的。
之所以派他來,追根溯源,還是要追溯到開元二十三年,更具體一點,還是要追溯到謝三郎的身上。
開元二十三年,謝三郎奉命返回長安,爲天子回京打前站,在長安東市遇刺,一番拼殺之後,不但反殺了行刺的曳落河,還根據行刺地點劉家商行,追蹤出了彌勒教在當時的長安分舵舵主劉志誠。
後面就不用多說了,謝三郎以“欽差”的身份傳令長安各處嚴守門戶,他卻自己帶着跟他一同返京聽用的八十名金吾衛出城平叛,在城外便橋處破釜沉舟燒燬便橋絕了自己的後路,然後以這種決絕的姿態引兵衝鋒,一舉彌勒教劉志誠做組織起來的造反隊伍。
平叛過程自然不用多說了,只說整個事件。
如果說天寶十一載王銲謀反,就是一場鬧劇的話,那麼,開元二十三年長安劉志誠謀反,那就是個笑話!
劉志誠藉助彌勒降世的名義裝神弄鬼,煽動長安周邊一羣山野愚夫,連最起碼的刀槍兵器都沒有,就這麼舉着鋤頭、耙子,鬧哄哄地妄想衝擊長安城……
結果,被謝三郎,帶着八十名金吾衛一衝,全完!
不但山野愚夫的隊伍被一衝而散,就連劉志誠都沒跑了,生生被人家謝三郎生擒!
消息傳回幽州總壇,彌勒教的高層聽着就覺得寒磣!
痛定思痛!
彌勒教的高層決定了,在長安分舵,改變路線!
彌勒教的高層認爲,劉志誠叛亂,之所以如此不濟,最根本的原因,不是劉志誠發動的時間不對,也不是劉志誠的信仰不虔誠,而是發動的羣體不對,山野愚夫,一羣連刀槍都沒有的農民,在長安城這個大唐的權力中樞,能起到多大的作用?
如果改爲走上層路線呢?
朝臣,內宦,要是把他們發展成彌勒教的教徒,那是什麼效果!?
甚至,如果把統兵的將領變成教徒,等到下一次叛亂的時候,說不定就能夠直接進攻宮城了吧?最不濟……有個統兵將領幫着看着點,也不至於把“叛亂”生生玩成個“笑話”!
而邢縡,就是抱着這樣的“指導思想”來到長安城,準備重建彌勒教長安城分舵。
沒有在長安郊外停留,直接一頭扎進了長安城最繁華的地方,東市,準備一展拳腳。
相對劉志誠那種坐地戶來說,邢縡這個外來戶,想要重建長安分舵,有劣勢又有優勢。
他不是本地人,難以想劉志誠一樣,通過血脈、姻親、鄰居等等現實關係圈定發展信徒的範圍,同時,也正是由於這些關係的缺失,讓邢縡即便在長安城中發展了信徒之後,也難以從中甄選出真正嫡系的手下。
不過呢,也正是因爲如此,邢縡也脫離了劉志誠當初的那種現實關係的束縛,相對而言,在挑選信徒的時候,目標範圍能夠更大一些。
而且,兩人比較,邢縡本身的能力,也遠遠超出了劉志誠。
事實上,邢縡剛剛在長安東市站穩腳跟之後,就開始大肆收集長安城中的消息,目標,就是朝臣、內宦、軍將……的身邊人物……
誰家的寵妾信佛啊,誰家子弟好賭啊,誰家的兒子表面光鮮內在空虛,有沒有現實上的困難,如果沒有困難,咱們能不能給他創造點困難,然後以“救世主”的面目出現在他的身邊幫他解決困難……
邢縡,發展信徒的“主動性”,可比劉志誠強多了……
當然,想做成這一切,就要收集消息啊……
說實話,動作有點大!
一來二去的,也不知道怎麼弄的,邢縡竟然成爲了長安城地下世界的情報販子,而且越做規模越大,到了最後,竟然有一統長安城地下世界情報體系的架勢。
邢縡一看,這樣也好,好消息我這裡有,壞消息我這裡也有,最主要的,隨着情報規模的擴大,說不定還能什麼時候抓住點別人的“小辮子”,指不定什麼時候就能用上……
結果,還沒等他把這些“小辮子”用到實處呢,王銲找他!
幹啥?
下棋!
邢縡哪能不知道王銲是誰,頓時心花怒放。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這要是能把王銲發展成彌勒教的信徒,那是什麼威力!?就算不能發展信徒,藉着以王銲的名義,借一點王鉷的威勢,邢縡在長安城中行事,又該方便多少?!
走你!
曲意逢迎,阿諛奉承,就差跪下認乾爹了……
果然,把王二爺給哄得高高興興的,一來二去,就和邢縡成了“莫逆之交”!
要不說運氣這玩意兒,真要是來了,誰都擋不住啊!
邢縡“拿下”王銲之後,準備長線發展,通報幽州總壇一聲,並且把自己的想法也簡單說了說,密信剛剛送走,王銲就給他送來了一個“大禮”!
老邢,聽說你在長安城地下世界吃得還挺開?有點不方便見光的東西,能不能找到銷路?
邢縡還以爲王銲從王鉷家裡偷了什麼奇珍異寶,準備換倆零花呢,當時拍着胸脯就認下了。
二爺,你放心,全有我!
邢縡當時想了,不管是啥,也不管是有沒有銷路,一定買下來!哪怕自己貼錢,也在所不惜!想哄人家王銲王二爺高興,這就是代價,應該的!
結果……
武備!
長安武庫之中的武備!
邢縡聽了,當時差點給王銲跪下,看待王銲的目光都變了,您老是彌勒座下的月光童子轉世吧?簡直是專門來拯救咱彌勒教的啊!
還是開元二十三年那一次劉志誠叛亂的事兒,彌勒教的高層分析,“目標人羣定位不準”,固然是失敗的主因,但是還有其他相關的各種因素啊,其中非常重要的一條,就是,造反隊伍武力值太低!
路線好改,把邢縡派到長安去,走“上層路線”,儘量少發展普通信徒就行了。
可是如何提升造反隊伍的武力值啊?
其實也簡單,練唄。
人員好說,彌勒教畢竟有着將近千年的“造反史”,進入大唐這個“副本”之後,在燕趙大地上也發展了上百年了,挑選點優秀兵源,根本就不是問題。
問題比較大的,恰恰是武備這一項。
大唐雖然不禁民間刀槍弓箭,但是那僅僅針對“自用”這個級別,所謂“自用”,要不就是自家打造糊弄事的東西,要不然就是民間小作坊的產品,其質量,其穩定性,那叫一個感人。
舉個例子。
一柄橫刀,上陣砍人。
大唐將作監出品的,殺十人不折。
州府庫藏,殺五人不斷。
民間小做飯,殺三人不捲刃。
普通百姓家中藏品,看着嚇人,別說殺三人殺五人,就是殺一個人,這柄橫刀要是還能繼續使用,那都算是好兵刃,說句不好聽的,其質量穩定程度,還不如後世的一把菜刀……
彌勒教也愁得慌,總不能再造反的時候,讓進行訓練出來的青壯,一人舉着一把“菜刀”上陣吧?就這傢伙事兒……訓練再好有個屁用!
怎麼辦!?
買!
不但要買,還得儘可能地購買質量上佳的兵器。
事實上,邢縡作爲長安分舵的舵主,和大唐的其他地方舵主一樣,早就在上任之初就接受了總壇那邊的命令,找機會,儘量購買上好的兵器,越多越好!
現在,王銲主動提出來,要和邢縡聯手盜賣長安武庫之中的武備,邢縡能不心花怒放嗎!?
整!
事實上,邢縡和王家兄弟“合作”了整整四年,所盜賣的武備,全被他暗中運送去了幽州總壇,也正是因爲如此,邢縡本人,多受總壇的褒獎。
至於今年,天寶十一載,王鉷停止了盜賣長安武庫的武備,在整個犯罪鏈條上,最着急的,不是已經掙得盆滿鉢滿的孫員外郎,而是邢縡,所以,纔有他一力攛掇王銲繼續盜賣武備。
結果,還歪打正着了。
天寶十年末,幽州總壇來人,何二,帶着命令和任務,要炸燬長安武庫,並且要求邢縡無條件配合!
那就配合唄,雖然炸了長安武庫,就再也弄不到便宜好用的武備了,但是總壇的命令不容質疑,邢縡不想幹也得幹。
再說了,連着倒騰了四年武備,也着實弄走不少了,多了不敢說,至少能夠保證一場席捲半個大唐天下的戰爭,再倒騰……也確實有點不合適了,再弄,那不就等於彌勒教幫着李老三去庫存了嗎……
下面,就正式進入瞭如何謀劃炸燬長安武庫。
說到這裡,反而沒有什麼可說的了,不是邢縡不願意說了,而是小義大部分都知道。
彌勒教先找到了隱居在嶺南到任海川任老道,從他的嘴裡瞭解了“道門火藥”的製作方法,然後在幽州總壇附近找了個僻靜的地方大肆加工,然後通過漕運,偷偷地將這些火藥運送進了長安城。
與此同時,邢縡也在利用他在東市的商行,以“千秋節爲天子扎制燈樓”爲名,特意從蜀中購置了大量粗壯的竹子。
等火藥進入長安城之後,將竹節截斷,將火藥灌製進去,支撐最原始的“火器”。
然後,邢縡忽悠王銲繼續盜賣長安武庫之中的武備,利用“王鉷—孫員外郎—邢縡”這條犯罪線路,將已經制備好的“火器”運送進長安武庫。
“火器”,以竹節的方式進入長安武庫,這是“進”。
武備,以“王氏兄弟繼續盜賣”爲由運送出武庫,這是“出”。
一進一出,這叫“偷天換日”。
彌勒教就能夠在人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將成千上萬斤火藥藏在長安武庫之中。
然後……
轟!
引爆!
齊活!
當然了,在整個計劃實行的過程中,也出現了不少意外,最大的意外,就是有上萬斤火藥,停留在灞水碼頭還沒來得及運送進長安城的時候,因爲大風,因爲灞水幫和蜀中商行的爭執,因爲邢家商行那一面被點燃的認旗,炸了,一下子引發了灞水碼頭的大火。
朝野矚目!
最讓邢縡等人鬧心的,引來了高明這位“大唐辦案第一高手”的首徒!
高明一路追蹤下來,即便邢縡和何二想盡了辦法阻滯高明的行動,還是被他一步緊接着一步地走到了身邊,甚至在引爆之前,就摸到了長安武庫之中,要不是高明沒有想到那位孫員外郎也和這件事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恐怕還真讓高明給攔住了。
好在,最重要的目標,還是實現了,長安武庫,終於在一聲轟響之中,被炸上了天!
但是,也正是因爲高明的出現,最後的結果還是有點差強人意。
按照彌勒教的計劃,如果一切順利的話,何二在炸燬長安武庫之後,要帶領手下重歸幽州總壇,而邢縡,則繼續在長安城內潛伏。
結果,因爲高明的出現,不但何二暴-露了,就連邢縡也處在了暴-露的邊緣。
更無奈的是,高明成功從長安武庫的爆炸之中脫身,第一時間就奏明瞭朝廷,封鎖了長安城。
邢縡想跑都跑不了,只得棲身與王銲的府邸,希望藉助王鉷在朝堂之中的威勢保自己一命。
可惜,他也沒有想到,王鉷這個天子面前的紅人,在人家謝三郎的面前,簡直就是土雞瓦狗,人家謝三郎這才進京多長時間啊,就一舉將之掀翻,連累着邢縡也成了小義的階下囚。
小義聽完了,笑了。
他也沒有想到,邢縡竟然如此配合,都不用自己開口,竹筒倒豆子一樣,噹噹噹當,把這一切都合盤托出。
就是……說得有點絮叨……
小義擡眼望了望天色,天都快黑了,邢縡這絮絮叨叨的,差不多得說了……快一個時辰……?
轉回目光,看向邢縡,卻發現……
邢縡,也笑了,笑容之中,帶着得意!
“你笑什麼?”
不問還好,這一問,邢縡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心中的得意,不由得哈哈大笑,笑得那叫一個暢快。
“哈哈哈……
我笑什麼!?
我笑你謝義!
還什麼淮南諜報司的老大,江湖上還說你是什麼閻王殿的判官,我看你,就是個傻子!
不但當初被我耍得團團轉,就連今天,我成了你謝小義的階下囚,你依舊還被我耍的團團轉!
汜水侯那麼大的能耐,怎麼偏偏選了你這麼個廢物當諜報司的老大,你腦子夠使嗎!?
哈哈哈……笑死我了……”
邢縡笑得那叫一個張狂。
出乎意料,他哈哈大笑之中對小義極盡羞辱之能事,卻沒有等來預料之中的毒打……
邢縡也感覺到了不對,止住笑聲,擡眼看向小義。
卻發現……
小義,也笑了,笑得那叫一個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