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寶十一載,謝三郎提兵東進,前往洛陽平叛。
五月十八,逼殺李林甫。
五月十九,郊迎嚴挺之。
五月二十,天子拜相,嚴挺之入主政事堂,正式就任大唐首相。
同日,天子拜將,任命,天下鹽鐵使、海疆防禦使、淮南節度使、御史大夫、柱國、汜水侯謝直,爲天下兵馬副元帥,專事平滅安祿山謀反一事。
五月二十一,謝直率領麾下三千鐵騎,以及長安工部在冊的各類工匠,東出長安,直奔洛陽。
六月初一,抵達洛陽之後經短暫停留,再次出發,奔赴洛陽城東四百里的汜水關、
六月初三,謝三郎抵達汜水關。
謝直不僅僅帶走了長安城中的工匠,洛陽工部的在冊匠戶,也沒有逃出他的掌握,就在洛陽短暫停留的時候,也曾下令,命洛陽所有在冊工匠,在三天之內,到汜水關報道。
謝直抵達汜水關以後,第一道命令,就是清空汜水縣城。
必須明確一下,汜水關跟汜水縣城是兩回事,兩者相距七釐有餘。
汜水關北臨黃河、南擁嵩嶽,坐落在中原東西分野的咽喉要道之上,自古以來就是兵家必爭之地,自從周穆王在此囚虎而得名虎牢關,等到大唐立國,爲了避諱大唐皇族先祖李虎的名諱,改虎牢爲汜水。
說白了,汜水關,這就是一個軍事要塞,還是歷史聞名的那種。
可是軍事要塞這種東西……它不宜居呀,那就不是一個老百姓過日子的地方……
所以,就在汜水關以東七裡處,重鑄新城,那纔是如今大唐的汜水縣城。
謝三郎既然把正面戰場選在汜水關,要在汜水關死死頂住安祿山的兵鋒,以此來爲整個大唐爭取時間,又怎麼可能眼看着距離汜水關區區七裡的汜水縣城,蹂躪在安祿山叛軍的鐵蹄之下?
那可是他老家!
所以,第一個命令就是清空汜水縣城。
所謂存人失地,人地兩得,存地失人,人地兩失!
河北地的各個州縣,實在是照顧不過來了,汜水縣城就在眼前,無論如何也要搶救一下——清空城池,將所有汜水百姓,都搬遷到汜水關以西!
清空一座縣城,在短短几天的時間之內,將所有百姓整體搬遷,這個任務,按理說很難,畢竟大唐百姓的鄉土情懷很是濃重,人死了還要講究一個落葉歸根呢,更何況一家子人都祖祖輩輩生活在汜水縣城之中……
不過,這個任務,在謝三郎的手上,相對容易了很多……
一來,謝家本就是汜水縣人,而且是汜水縣當之無愧的門面家族。
大唐就講究個“名門”講究個“郡望”,山東有五姓七家,關中有關中四姓,江南有王謝遺存,這都是天下頂級的名門,甚至以“門閥”相稱。
汜水謝家,有因爲謝三郎的關係,如今衝擊天下名門就差“臨門一腳”了,只等謝三郎入主政事堂,坐穩了大唐首相的位置,然後謝家子弟一個個開枝散葉,往下幾輩人之中再出幾個像樣的子弟,傳續寫三郎的衣鉢和影響力,百年之後,汜水謝家,那就是堂堂的天下名門!
在這種情況下,同爲汜水人,一個個也驕傲得不得了,說句實在話,汜水人如今出門在外,一提自家的祖籍乃是汜水,其他郡縣之人,都免不了也要因爲謝三郎而高看他們一眼。
在這種情況下,謝三郎回到了汜水縣,直接下令,就倆字兒,搬家,汜水人雖然也故土難離,但是還真說不出來什麼?即便不會甘之如飴,但是也不敢硬扛着不聽……
汜水人又不傻!
在外面說話,謝三郎必須是咱們汜水人的驕傲,你說他壞話,就是不給我們所有汜水人的面子!
回到家,關起大門兒了,一家人聊天兒的時候,還不說兩句實話啊……
謝三郎,汜水人誰不知道?尤其汜水縣的老人,那都是看着謝三郎從小長到大的,一提他十多歲時候那德行,到了今天還有罵“老天爺瞎了眼”的,那就是一個混子,怎麼就成了國朝的御史大夫了呢?看來,讀書還是有用啊……
現在,謝直回到汜水,下令,搬家,你搬不搬?
不搬?
都不用說什麼天下兵馬副元帥什麼御史大夫的,只要謝三郎把十多歲的那混蛋勁兒拿出來,你敢說不搬,他就敢親手把你家房子點嘍!
所以,還是老實聽話吧……
二來,謝直的爵位,也起了作用。
汜水侯!
這也就是大唐都是“虛封”……這要是兩漢年間,一個侯爵,那就是當之無愧的百里侯,整整一個郡國,都是人家侯爵執掌,方便百里的土地,都是人家的,百姓,說好聽的,也就是隸屬於侯爵的佃戶而已,說句不好聽的,汜水縣這方圓百里的瓶瓶罐罐,都是人家汜水侯的!
汜水人“被迫搬家”也算是迫於無奈,咒罵安祿山不得好死之外,對謝三郎也是怨氣深重,到了最後,縣中的幾個老人統一了“口徑”,你自家的東西都不在意,我們在意個屁啊……
搬!今天就搬!
三來,謝直也確實沒有虧待這幫“老鄉”。
兩個承諾。
第一個承諾,今天的離開,是爲了明天回來過上更好的生活。
今天背井離鄉,是因爲安祿山叛軍馬上就到,大家躲到洛陽城去,是爲了活命,等到打敗了安祿山的叛軍,不管是打半年是打一年,打完之後,謝直承諾,重建汜水縣城!
這話,要是別人說,沒人信。
一個縣城雖然不大,好歹也得“三裡之城七裡之郭”吧?重新建造一個,這得花多少錢?誰能拿得出來?
謝直能!
人家執掌着天下財富的半壁江山,也不用說什麼每年萬萬貫的,就是好好賣點兒鹽,或者賣幾船海貨,估計也就差不多了……
再說了,汜水縣不僅僅是汜水人的汜水縣城,還是謝家的汜水縣,他們家老宅就在汜水縣城,等到真的平滅安祿山叛亂的那一天,就算別人都重建汜水興趣不大,他謝三郎一定會張羅重建的。
這麼一算……
現在不搬不行,不搬容易沒命。
搬了……過些日子回來,還真是有個新家……
合適!
第二個承諾,保證“搬遷”這段時間的生活。
這個過渡階段,去哪?
洛陽!
東都留守、御史臺御史中丞都給汜水人準備好了!
爲了“安置”汜水人,盧奕把東都皇家禁苑都給開放了。
雖然沒有住處,也只有一小部分糧食,但是,有政策!
大唐人,吃苦耐勞,汜水人,也是如此。
沒住的地方,沒事,現在本就是六月,中原天氣良好,一羣人睡露天就行,除了極個別身體虛弱之人,誰都不怕。
沒吃的,沒事,只要有少量的糧食,能夠幫助汜水人度過最初的慌亂之後,該開荒就開荒,該打獵就打獵,該撈魚就撈魚,只要盧奕不管汜水人在禁苑中怎麼折騰,汜水人自己就能做到豐衣足食!
如果需要長期駐紮的話,等到農忙結束了,就可以伐木造屋,挖土燒磚,容易得很……
況且,皇家禁苑,那是從建國之初到現在,百年間從來都沒有對外開放過的地方,那可是皇帝打獵、遊玩的地方,別的不提,就算讓一家人去長長見識,也得搬過去吧!
四來,就整個“搬遷”的過程,謝三郎前前後後安排得相當到位。
就整個兒搬家的過程來說,不過三個重要的節點,起點,路途,終點,每一個節點上,人家謝三郎全安排專人。
搬遷起點,那是汜水縣城,由老謝忠和謝直的親舅舅牛大舅專門負責。
老謝忠,謝家第一代部曲之首,在謝家還沒有發跡之前,就一直是謝家的大管家,連謝直這樣的謝家子弟,都直接以“叔伯”相稱,在謝家整體搬遷到揚州的時候,老謝忠也年老體衰爲由,沒有前往揚州,而是留在汜水爲謝家看守老宅。
牛大舅,謝三郎的親舅舅,牛佐牛佑的親爹,隨着謝三郎在大唐青雲直上,牛佐牛佑兩位表弟也跟着他水漲船高,在謝家搬遷到揚州的時候,牛佐牛佑兩兄弟也有心將牛大舅接到揚州養老,牛大舅卻斷然拒絕,說以前依仗謝家老爺子在成皋折衝府任職的便利,在汜水驛旁邊開了一家客舍養活了一家老小,已經算是佔了謝家不少的便宜了,現在謝家飛黃騰達了,他再去揚州,就有點不知好歹了,畢竟謝直乃是謝家的當家人,不是牛家子弟,能夠拉扯牛家子弟一把,就夠了,沒有沒完沒了照顧母族舅舅的道理……
就這樣,這兩位,因爲各種原因,沒有去揚州,而是留在了汜水縣。
不過,該怎麼說就怎麼說,他們因爲和謝家,和謝直之間的關係,即便留在了汜水。
縱然他們兩人爲人都低調,行事都穩重,也從來沒有仗勢欺人的心思,但是汜水縣無論什麼大事,都無論如何都繞不過他們二位去……
事情就是這樣,你越是不願多事,人家就越敬重你……
久而久之,這兩位,在汜水縣,都成了一言九鼎的人物。
如今,汜水縣整體“搬遷”,正是他們出力的時候。
牛大舅唱紅臉,挨家挨戶地上門,苦口婆心地勸解,不搬?你行了,你媳婦怎麼辦你子女怎麼辦你家老人怎麼辦?我可告訴你,安祿山叛軍這就到,他麾下全是胡人,都是化外之人,那都是殺人不眨眼的惡棍,趕緊搬家吧……
碰上明事理的,直接就搬了……
要是碰上腦子不清楚的了……
就輪到謝忠這位唱黑臉的上場了。
不搬!?
你說了算嗎!?
來人,給我捆上!
敢動?揍!
直接扔大車上!
告訴你啊,明天天亮就出發,家裡人收拾東西吧……
趕緊!
明話告訴你,你還別不服氣,安祿山叛軍這就到,與其讓你死在叛軍的手上,還不如我弄死你,等到你到了閻王殿的時候,好歹也能知道誰是仇人!
在這一套“紅臉”和“黑臉”的配合之下,一夜之間,汜水人都行動了起來,隨時準備“搬遷”……
搬遷終點,自然就是洛陽了,這邊就不用多說了,自有東都留守盧奕負責。
搬遷途中,大車幫負責,具體負責人,曹水生。
曹水生本是洛陽漕幫之中的一名普通幫衆,備受漕幫衆人欺壓,自己吃苦受累掙不到錢不說,甚至最困難的時候,連收養他的老爹曹老四都快養活不起了,而漕幫根本就是對他不管不顧,甚至漕幫衆多作奸犯科之人,還看重了曹水生本身身強力壯,想把他帶上歪路……
後來,是謝直出面組建了大車幫,纔算給了曹水生一條生路。
水生本人憨厚莽撞,最是得謝三郎的喜愛,還曾經在通濟渠,一手揭露了曹邦餘孽和楊玄璬勾結在一起“鬧糧”的陰謀,算是幫着謝直揭開了洛陽糧案的序幕……
現如今,曹水生已經年屆四旬,正是年富力強的年紀,早就褪去了當初的青澀和莽撞,變得沉穩了很多,因爲爲人憨厚誠懇,又有養父曹老四藉助漕幫老兄弟的看顧,在大車幫之中,也算混得如魚得水,甚至時常獨擋一面……
這一次帶隊“搬遷汜水縣”,就是他帶隊負責。
除了曹水生之外,還有一位計劃外的人員出面,將汜水縣的青壯都組織了起來,幫着汜水縣百姓搬遷。
柳放。
仔細算起來,他和謝家也有親,他是謝正的親表弟。
只不過,當初在謝直剛剛開始讀書的時候,和謝直之間鬧得很不愉快,不但在縣試的時候與謝直爭搶過名額,還在洛陽城配合楊家楊銛詆譭過謝直兄弟的名聲,當時謝直也沒慣着他,在孫逖組織的飲宴之上一頓劈頭蓋臉的懟,把他硬生生地懟回了汜水縣。
自那之後,這位柳放也徹底老實了下來,絕了科舉入仕的心思,一心一意地在汜水縣做一個富家翁。
如果說謝忠和牛大舅,是因爲謝三郎才成爲汜水縣的“頭面人物”,那柳放還真是憑藉這自己的本事做到這一點的。
這一次,他主動出面做事,弄得老謝忠等人也有點不明所以,結果柳放就直說了,以前歲數小,跟謝三郎有過節,那是少不更事……如今汜水存亡在即,有幸得了謝三郎的大力支持,身爲汜水人,當然要出來做事,不但不能扯後腿,還要把事情做好,以此儘量減少謝三郎的麻煩,讓他拿出更多的精力來應對安祿山……
不管是柳放是幡然悔悟還是別有用心吧,反正有了他出面組織汜水縣的青壯來幫忙,大大加快了“搬遷”的進程。
三天!
僅僅三天時間,汜水縣的“搬遷”工作,就已經接近了尾聲……
而就在曹水生等人正在進行掃尾工作的時候,突然收到了消息,安祿山的叛軍到了!
叛軍前鋒,距離汜水縣城,不足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