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茂伯,這頭口酒您先嚐!”
崔耕鄭重其事地打起一勺酒,遞到茂伯跟前。
看着眼前盛着新酒的木勺,茂伯一時間愣呆恍惚了。
因爲崔氏酒坊從起初的開坊釀酒伊始,便有一個不成文的規矩:每批新釀出來的酒,第一口必須是崔氏家主來喝,故稱頭口酒。
茂伯心道,自己在崔家雖有數十載,但身份也僅僅只是個管家而已,何德何能嘗這頭口酒啊?
隨即連連擺手搖頭,拒絕道:“使不得使不得,老奴怎敢喝這頭口酒?論家裡規矩,還得二郎來纔是。”
崔耕抿嘴一笑正要說話,卻見二孃撲棱撲棱衝地上爬起,三兩下拍打完身上的土坷垃,伸手要道:“我來我來,論輩分,現在崔家老孃最有資格喝這頭口酒了。”
不過崔耕並未如她願,輕輕側身避過了她的伸手欲搶,再次將酒氣香溢的木勺遞到了茂伯跟前,說道:“茂伯,咱家都沒了,還守着那些破規矩幹嘛?”
“不行不行,”茂伯還是執拗地搖着頭,道,“二郎這是說得甚話?有二郎在的地方,便是崔家!這崔家祖宗留下來的規矩不能破!”
“茂伯你聽我說,我父母走得早,我大兄又是命薄夭壽,如今崔家酒坊被佔,祖宅被奪,家境殘落,虧得茂伯你還能這般忠心待我!”
崔耕長吁一聲,道:“遍數整個崔家,也就茂伯你待我如父,無私大愛。所以今天這頭口酒,必須聽我的,一定要由你來嘗!”
“啊,這,這……”聽着崔耕這些話,茂伯瞬間眼淚奪眶而出,心中百感交集,沒想到一向紈絝不堪的二郎心裡竟然這般看重自己啊,今後自己這身半截入土的老骨頭不賣給崔家,不留給二郎使喚差遣,還能留給誰?
這頭口酒,喝了!
茂伯二話不說,伸手接過木勺湊到嘴邊,將勺中新酒滿飲而盡。
新酒入喉,滑入腹中,當真是滋味萬千,茂伯臉頰漸見酡紅,久久無話……
小廝初九有些心急了,瞪大着好奇的雙眼,催問道:“老管家,二郎造的新酒,滋味咋樣啊?”
茂伯還是雙目微閉並未回答,不過神色卻是頗爲享受。
啪~
二孃生猛地一巴掌重重拍在茂伯的胳膊上,大聲嬌喝:“崔茂你個老殺才,你倒是說話啊,我家二郎這酒到底咋樣?”
“……”崔耕再次領教了這位天天嚷嚷着改嫁的二孃的生猛!
“唔,酒香濃郁,醇和柔綿,回味悠長,絕非往日所飲之酒可以攀比。”
茂伯雙瞳連連放出異彩,大呼:“好酒好酒,不愧神仙佳釀。唔…依老奴看吶,此酒只應天上有……”
茂伯雖是崔府管家,但一直在崔府中忙前忙後,也有着數十載的品酒道行。酒好酒壞,一抿便知。
對於他的誇讚,崔耕並無意外,因爲這高粱所造的蒸餾白酒,在大唐酒市中雖還未問世,但在那場大夢中卻是一直延續千餘年,無論家宴還是國宴,它都是必不可少的酒中佳品。
儘管自己這個蒸餾技術還算粗簡,但放到現在也絕對是震驚酒市之舉。
“真的假的?”
二孃一臉狐疑地看着茂伯,搶過他手中的木勺,自取一小瓢新酒來,湊到嘴邊淺嘗一口起來。
雖淺嘗即止,卻是整個人都驚呆了。
“俺滴個親孃啊,這酒咋…咋…這麼香,這麼好味兒哩?”
二孃雖是淺嘗,但酒性並不是太好的她還是架不住這白酒淳厚酒勁,瞬間雙頰酡紅粉撲撲,美目連閃:“二郎,這酒叫啥名?”
“清源名酒?木蘭春!”
崔耕不假思索,脫口定下了酒名。
“木蘭春?”
二孃嘴角微翹起,眉開眼笑道:“梅姬那個浪蹄子竊了咱家木蘭燒,你便取個木蘭春,好好好,就叫木蘭春。憑咱家這木蘭春,肯定能幹翻那泔水似的木蘭燒!好二郎,定要讓那浪蹄子乖乖交還老孃的金銀首飾和細軟。”
“……”
崔耕一陣無語,因爲他壓根兒就沒想那麼多。之所以取名木蘭春,是因爲想借清源母親河木蘭溪之名,再加上這酒是今春所造,故取名木蘭春,準備打造一款清遠本地的名酒,將來時機成熟了銷往大唐帝國的各州各縣。就如夢中所見到的名酒茅臺,瀘州老窖……
他本想說一句,二孃,您真心想多了,我崔耕心中的格局又豈止步於那對狗男女身上?
不過看着二孃鬥志高昂的模樣,他忍住沒潑冷水,淺笑一番以示迴應。
誰知初九這時補了一刀:“對,還是俺家二郎厲害,取個酒名都這般深謀遠慮老奸巨猾。木蘭春必須乾死木蘭燒,讓那對狗男女乖乖交回搶走的產業。哼!”
崔耕:“……”
這時候,他覺得這個話題要必要打住了,不然這些人的腦洞會越開越大了。
隨即,他轉過話題,臉上掛着一抹壞笑地問道:“茂伯,周溪坊內應該已經有不少人來打聽咱們這批藏酒了吧?”
“藏酒?呃,對,是是是。”
茂伯險些沒反應過來,現在有了這批蒸餾白酒,他底氣終於大些了,點頭稱道:“清源縣好些酒肆食肆的掌櫃、東家都派人來打聽和詢價了,還有以前一直替咱家酒坊銷酒的南北貨棧東家田文昆也來了。”
崔耕輕哦一聲,彷彿這一切都盡在他的預料之中,隨後說道:“成,咱們先見上一見這位南北貨棧的田東家。至於其他那些人,小九兒”
他衝小廝初九招招手,吩咐道:“你把這些來打聽和詢價的夥計小廝全部給我打發走,順便告訴他們,要想看藏酒,要想詢價格,就讓正主自己來。別隨隨便便就派個夥計侍女啥的。”
初九不懂,疑問道:“公子,不是越多人來打聽越好嘛,人多好坐地起價呀。您當初讓我花錢僱傭潑皮混混走街串坊傳歌謠,不就是想讓更多的人知道嗎咱家有藏酒嗎?”
“唔,我們的目的不是已經達到了嗎?不然那些酒肆食肆幹嘛派那麼多夥計跑堂小廝來打聽詢價?至於現在嘛”
崔耕攥了攥拳頭,堅定說道:“既然目的已經達到,那麼接下來該輪到我們擺譜提門檻兒了。”
初九不死心,繼續問道:“那咱直接對夥計跑堂們坐地開價,讓他們回去傳話就是了嘛,何必多費周折,還要讓那些掌櫃東家再跑一趟?多麻煩啊。”
“嗤…你懂個屁,不讓那些當家作主的自己親跑一趟,又怎麼能顯出咱家這酒的金貴?”
崔耕白了他一眼,道:“這叫逼格,你懂不?”
初九搖搖頭,可憐兮兮地回道:“不懂!”
“你……”
崔耕氣急無語,擡腿輕輕一踹小九兒的屁股,轟道:“不懂算球,讓你幹啥就幹啥,別廢話,趕緊滾粗!”
轟走了好奇寶寶初九,崔耕衝茂伯招呼道:“茂伯,走,咱們去會一會這位清源的貨棧土豪田東家!”
“二郎,那我幹啥哩?”
二孃見着茂伯和初九都被委以了重任,自己卻啥也沒撈着,一比之下自己貌似在新崔家的組建骨幹裡,有些分量不足啊。
崔耕回頭看了一眼自己這位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二孃,無奈只得交代道:“唔,二孃您守好家,不要讓別人進來院裡。”
“啊…看家啊?”二孃一臉失望。
崔耕非常嚴肅地說道:“這房間裡的蒸酒器具可是咱們的立身之本啊,二孃,此時看家是非常非常重要的。這種關係身家性命的事情,二郎也只能託付給您了,誰讓你是我的二孃呢?”
“啊?真滴?二孃在你心裡真有這麼重要?”二孃瞬間被打了雞血,感動得險些掉出了母老虎眼淚。
崔耕唔了一聲點頭稱是,便單手扯着茂伯迅速退出了造酒屋。
走出院子都到巷口了,還能遠遠地聽見二孃一邊關門一邊急咧咧地吼着:“二郎且把心放肚子裡,娘在酒屋在,娘亡酒屋也還在……二孃這後半輩子可就指着你這孝順孩子啦……”
崔耕情不自禁一陣惡寒,天吶,便宜二媽好肉麻~
……
……
就在崔耕邀見南北貨棧東家田文昆之時,清遠三大酒坊中的曹家也閒不住了。
要說這曹家,釀酒的家族史絕對超過三大酒坊中的崔、薛兩家。
崔家雖三代釀酒,但始終是北方遷入泉州府的外來戶。而曹家可是土生土長的老清源,前朝大隋還未開國立朝時,曹家的祖先們便已經在清源縣開坊釀酒了。
到了李唐奪了天下,才相繼有了薛、崔二家酒坊。
都說富不過三代,崔家便是最好的佐證。不過曹家好歹也撐了四五代,到了如今這一代才漸漸式微。
曹家酒坊的家主曹天焦年近五十,和崔耕他爹是一樣人,少年時紈絝敗家,中年時風流成性,到了三十歲才相繼有了一女一子。
長女曹月嬋,長得花容月貌,是清源縣出了名的美人兒,今年十九歲,早就到了出閣嫁人的年紀。而次子曹昊,雖只有十六歲,但論紈絝風流,比起他爹曹天焦來有過之而無不及。這個敗家不爭氣的兒子一直都讓老曹非常非常的上火。
曹家酒坊的賬房裡,響起一陣噼裡啪啦的算盤珠子敲打之聲。這算盤跟明清流行的珠算盤,還有後世我們見到的珠算盤又有些不一樣,要稍微粗簡些。畢竟中國的算盤有幾千年的歷史,但真正的珠算盤還得從北宋才起源。
每日的黃昏,曹家酒坊的賬房裡都會響起一陣脆響的算盤珠子聲,但凡曹家的夥計下人都知道,這是他們家大小姐又在做一天的統計進出了。
賬房的門此時是虛掩着的,老曹的豬腰子臉上掛着一抹焦躁,在房門外來回轉悠了小一會兒,最後還是咬咬牙硬着頭皮敲了敲房門。
篤~篤~篤~
“嬋兒,是爹啊。爹要跟你說點事兒,能進來不?”
老曹聲音落罷,屋裡頭的算盤珠子聲戛然而止。
“咯咯~”
緊接着,傳出曹月嬋銀鈴般地輕笑聲,柔酥地聲音中透着俏皮:“爹爹,莫不是爲了崔家那批藏酒來尋女兒的?街麪坊市流言蜚語好些天,女兒還以爲您老人家能忍住不找女兒哩。怎得,爹爹也惦念起崔二郎手中那批藏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