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知事在縣衙裡受到的待遇與府衙相比簡直是天差地別,一路走來有各色人等熱情的和他打着招呼,直到進了陳知縣官房。
房中陳知縣正和黃師爺商議事情,那黃師爺見了李佑笑道:“稀客稀客,這不是府衙李大人麼。”
李佑見過陳知縣,坐下寒暄幾句後才說起來意:“今日前來是爲西水蔣巡檢,還請縣尊做主。”
之後李佑將蔣巡檢的事情大概敘述一遍,但沒提府城糧倉的事情,他還抱着觀察陳知縣對他態度如何的心思,看看是冷淡敷衍還是一切依舊。
“此乃小事而已,你不用擔心。”陳知縣絲毫不作爲難之態,很乾脆利落的一口答應下來。
李佑得寸進尺的說:“還請縣尊發下牌子,拘禁蔣巡檢。”
陳知縣皺眉道:“做人心胸怎可如此狹隘,這樣有些過了,爲了區區一些小事便大張旗鼓實爲不當。”
一個知縣去拘禁治下的巡檢也不是不可以,但需要足夠合適的理由,不然無故擅自囚禁朝廷命官的罪名夠他吃一壺的,所以陳知縣纔會婉拒。
黃師爺暗道李佑絕對不是糊塗到有非分之想的人,看來這中間又有什麼說,便開口道:“李大人究竟有什麼來意,明說了罷。”
“因爲蔣巡檢牽連到一樁府城裡的驚天大案。”李佑說,他這才步入正題,將姑蘇倉的事情原原本本說了一通,有點出府衙上下集體涉案的事情,暗示陳知縣可以通過蔣巡檢爲引導參與進來。
聽到這有些不可思議但可叫一片官吏人頭落地的事情,陳知縣和黃師爺齊齊動容,不禁對視一眼,都看得見對方眼中的震驚。
“當真有此事?”陳知縣確認道。
“不假,縣尊若不信可將蔣巡檢嚴刑拷打,定有招供爲佐證。”
黃師爺忽然插話說:“府城中事與縣尊何干?沒必要弄險。”這意思是阻攔陳知縣插手了。
李佑沒想到黃師爺會持反對意見,“師爺此話差矣,那時府城清空一片,縣尊又立下勞豈不有了升遷時機?何況此事可讓縣尊博得清望,何樂不爲。”
黃師爺轉頭對陳知縣說:“其一,此案渾然不可測,縣尊何須涉險,自保清白便可。其二,縣尊有許尚書照拂,求穩即可升任,行險實爲下策。其三,即使事成,縣尊也升不了四品知府,其他佐雜官又配不上縣尊的身份,天下哪有二甲進士知縣升通判同知等佐貳官的道理,徒惹士林笑話而已。縣尊的眼光不能僅僅放在這府縣之中,前途當在廟堂上,下一步升入部院纔是正理。”
黃師爺說的絲絲入扣,條條在理,李佑一時不知如何反駁,也是因爲他這次太大意了。以前李佑獻策無所不行,這回心裡未免就有些潦草,就沒想着遇到反駁,所以未曾仔細準備言辭,眼下便被黃師爺搞的措手不及。
但好像黃師爺說的也挺對,陳知縣又何必冒風險蹚渾水。而且黃師爺這話就差點明這是李某人拿陳知縣當箭使了。李佑發現自己有些一廂情願,過去太順利導致小瞧了別人。對這陳知縣來說或許是無所謂的小事,但對他來說則是關係到切身利益的大事,背景雄厚的陳知縣若不出手,他和王同知二人勢單力孤又能做什麼。難道就只能眼看着了?繼續把冷板凳坐下去?
李佑正無計可施時候,只聽“啪”的一聲響,卻是陳知縣拍了按道:“我輩讀書人所學爲何?先賢雲:鐵肩擔道義,辣手著文章。小節或可隨意不拘,大義豈能故作糊塗?府中有碩鼠吞倉,米價一日三漲,明春災民衣食無着,這樣大是大非之前,你二人說來說去只知錙銖計較,所思所想全然不顧社稷黎民,不禁令人齒冷!本官雖無職無權,但也不能容忍彼等奸邪,豈可置身事外而裝聾作啞?”
陳知縣一番慷慨陳詞,讓近乎絕望的李佑頓時絕處逢生,他不禁熱淚盈眶,真是青天吶!差點就高呼“縣尊不出,如蒼生何!”又得意的朝黃師爺使了兩個眼色。
黃師爺仍在發愣間,被李佑拉出了知縣官房,縣尊有了決斷,下面該二人商議細節。
到了自己公房裡,黃師爺以手撫額,大悟道:“才記起來,吏部許尚書與縣尊書信往來,曾提起過與袁閣老生了嫌隙,而這位閣老又與毛知府是同鄉”
啊?李佑剛在心中樹立起的偶像破滅了,“莫非縣尊是爲了這個原因?”
黃師爺搖頭嘆道:“也許是,也許不是。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縣尊所想,連我也看不透了,無論是何原因,你的運氣足夠好。”
李佑岔開話頭道:“我欲從巡檢司尋找些內線,給蔣巡檢羅織些罪名,好讓知縣有個由頭,且等我兩日夫。”
黃師爺嗤聲道:“小家子氣,需要如此周折麼?我自有主張,你也叫我立點勞。”
李佑問道:“願聞其詳。”
“請他喝酒。不過你不宜出面,你出面就不靈了。”黃師爺道。
第二日,黃師爺請蔣巡檢吃酒,那蔣巡檢見知縣幕僚請他吃飯,自然是欣然應邀。到了席上,黃師爺拼命勸酒,蔣巡檢受寵若驚下喝的酩酊大醉,百事不知。
等蔣巡檢再次醒過來時,發現自己已身陷囹圄,被下了大獄,心裡莫名其妙,驚詫無比。喊了幾聲,沒見有獄卒過來,不由得有些不安。昨天黃師爺灌他的酒,醉後將他關進牢裡,到底爲的什麼?
蔣巡檢看到黃師爺走近牢門,便質問道:“在下雖然位卑也是朝廷命官,老先生意欲何爲?”
黃師爺呵斥道:“蔣大人!我本與欲你交好,誰知你犯下侵吞官糧的大罪!縣尊下令拘押你也不爲過!”
蔣巡檢大驚道:“此話怎講?”
黃師爺冷笑幾聲,“昨日你酒後吐真言,道是你在府城吃下多少倉米,此事可是有的?”
乍聽黃師爺掲出此事,蔣巡檢心頭駭然,頭昏腦懵,黃師爺怎知道的這件事?難道自己真的喝多了說出來的?
“事已至此你就招了實情罷,瞞不住的,陳縣尊或可爲你說情。”黃師爺說。
最終蔣巡檢還是招認了事情。
難怪黃師爺不讓李佑露面,如果李佑出現在此處,蔣巡檢必然懷疑是李佑在府衙從什麼渠道得知的,他多半會死鴨子嘴硬抵賴不知。但如果他聽到這件事是從自己嘴裡暴露出來的,心理震撼更大,便也容易招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