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穴是希特勒的指揮東線大本營的名字,在德國的東普魯士城市拉斯滕堡的森林裡。
李德知道,國家領導人與明星都是身不由己的。他的日程都裝在黨委秘書兼辦公室主任鮑曼那個紅色皮包裡,每天的日程都環環相扣,只有夜晚是屬於自己的。這不,昨天剛剛出院,今天就得到狼穴去,那裡一大幫陸軍軍官在等着他呢。
李德梳理着思路:1941年6月22日,德軍分三路入侵蘇聯,到10月底,南路德軍已經進入克里米亞半島;北路打到列寧格勒城下,從陸上包圍了這座城市,可是城北是拉多加湖,湖的東邊還在蘇軍手裡,他們可以通過這座湖與列寧格勒聯繫,除非佔領湖的東岸,完全包圍那座以列寧命名的城市。
10月2日,中路德軍發起了聲勢浩大的攻勢,旨在佔領蘇聯首都莫斯科。颱風行動剛開始,德軍俘虜蘇軍66.5萬人,到10月16日,已抵達離莫斯科40公里的地方,莫斯科一片混亂,當時那怕只要降落幾個傘兵都能佔領莫斯科。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到18日,連綿秋雲開始了,150萬德軍陷入無邊泥潭中。兩條道路擺在希特勒面前:要麼冒着極大的風險強行進攻,要麼見好就收,轉入防禦。
李德非常清楚,歷史上的希特勒屈從於陸軍總部和中央集團軍羣將領們的意見,選擇了第一條道路,在沒有天時、地利、人和的情況下強攻莫斯科,讓此前天下無敵的德軍遇到了第一次大敗仗。所以他的當務之急是想方設法給這幫立功心切的瘋子套上籠頭,挽救帝國,爲自己樹立威信。
火車沿着一條單線軌道通向森林深處,鐵路兩邊是由希特勒警衛旗隊的士兵守護的。鐵軌在高大的樹木中間伸向一個小小的車站“格爾利茨”。從那裡下車,就會看見兩座豎立在林間的特別的鐵塔,那是通訊塔。在兩座鐵塔的中間,一小片空地上,可以看見一個由巨石和混凝土構成的巨大入口。從那裡進去,就是狼穴。
李德生平第一次來到這裡,貪婪地看着周圍的一切,與電影上的相比,這裡更幽靜,在深秋季節,樹葉已開始掉落了。
李德被一大幫人衆星捧月般簇擁着,他與身邊的人閒聊,有意放慢腳步,讓別人走在最前面,以免讓人看出他不識路。
“herr hitler!”門兩邊的哨兵一個立正,李德被嚇得差一點蹲下。按着一名陸軍軍官到門口敬禮迎接,嘴巴快速閉合着。走到裡面才記起,剛纔人家敬禮時他忘記回禮了。
他走進地圖室,黑壓壓滿房子的軍官,前面是褲子上有紅條、領章上有矢車菊的將帥們,不少人胸前吊着單片眼鏡,閒時吊着,忙時鑲進眼眶裡。李德忿忿:上帝造人實在不公平,爲什麼讓歐美人的眼窩那麼深,省去了眼鏡錢。
有人向他伸手,他緊張地往後縮,對方接過他的帽子和大衣掛在衣架上。
“嗨,希特勒。”滿屋子如雷貫耳的吼吼,他身子靠在接過大衣的侍者身上,不然已經癱軟在地了。這種場面電影上看過無數次,身臨其境時竟然如此聲勢浩大,他咬緊牙關,以免讓別人聽出磕牙的聲音。
這些就是橫掃歐洲的那支常勝軍隊的高級指揮官呀,有史以來標準化軍隊的精英們,當然我是他們的總司令,我是三軍總司令阿道夫?希特勒,我怕什麼?李德想到這裡,不由得挺直了身板,學着希特勒的模樣,踏着碎步徑直走向大桌子前。大家把李德當成分水的犀牛,紛紛給他讓道,與其說是敬畏,不如說是躲避。
向他致敬後軍官們面面相覷:昔日的元首臉上、鼻子上甚至脖子上都纏繞着繃帶,眼睛也比往日柔和,全然沒有往日的戒備與辛辣。陸軍總司令勃勞希奇說:“沒想到元首受了這麼大的傷害。我們陸軍決心儘快佔領莫斯科,爲您報仇。”
李德心裡一驚,但盡力壓抑着沒有顯露出來,大度地揮揮手:“開會吧。”他雙手柱着桌子沿,總司令勃勞希奇、總參謀長哈爾德站到旁邊。他想起類似的照片留在世上,只不過照片上是真正的希特勒,而他不僅是假冒僞劣,還在鼻子上纏着繃帶,那標誌性的小鬍子也沒有長出來。
一陣倉促過後,李德尤如神助,瀟灑自如起來,他擡了擡右手,朝德國陸軍總司令一瞥,勃勞希奇元帥開始冗長的彙報:
“……總的情況。截止10月底,我軍在東線的控制線是:最北到摩爾曼斯克以西50公里處,往南到拉多加湖北岸,到聖彼得堡以東(不包括聖彼得堡)丘多沃,到加裡寧,卡盧加,圖拉,……一直到黑海。”
李德認真地聽着,盡力在腦海裡搜尋着。他很奇怪,他已經進入了角色,感覺自己與希特勒融會在一起了。似曾相識的歷史在他眼前浮現。
勃勞希奇元帥使勁嚥了下唾沫,繼續說:
“這裡需要着重指出二個方向:一是北方,我39摩托化軍已經進入提赫文,準備在稍加休整後猛撲斯維河……”
哈爾德補充道:“還有一個師要向東挺進,向沃洛格達總方向進攻。”
“進攻個屁。”李德心裡罵道,“蘇聯第七集團軍麥列茨科夫將軍很快就要把你們追趕出提赫文。”李德眼前浮現出蘇聯麥列茨科夫元帥的回憶錄《爲人民而戰》,歷史上蘇軍就是在德軍佔領幾天後,也就是1941年11月11日開始反攻的。他努力在腦海裡搜尋蘇軍反攻部隊的番號,好像是第七集團軍第46坦克旅和一個步兵團……
“我的元首。”勃勞希奇元帥把他從回憶中喚醒,他張口結舌了一小會,很快鎮定下來,房間裡一陣輕微的騷動,面前的大腦袋繼續彙報:
“北方戰線的情況就是這樣,估計十日內德軍就會抵達斯維裡河與芬蘭軍隊會合,下面我們轉入中央集團軍……”
“等等。”李德喊叫起來,“您就那麼確信十日後德軍一定會與芬蘭軍隊會合?也就是說,蘇軍會眼睜睜地看着你們,不,看着德軍與芬軍會合而無所事事?難道他們不會反攻?”
房間變成了蜜蜂窩,充斥着嗡嗡聲。在此之前,元首與他們制訂作戰計劃時,只是一廂情願、信馬由繮地規定德軍如何如何,很少設身處地地想蘇軍怎麼辦。今天不同了,元首竟然站在對方立場上考慮問題,讓他們始料不及。
望着這些不可一世的將帥們迷惑的表情,李德非常開心,頓感信心倍增,他在地圖上指指點點:“我確信,幾天後蘇軍就會反攻。”
“用什麼反攻?”陸軍總參謀長哈爾德聲音不高,但語氣中透着威嚴,隱藏在眼鏡後面的那對小眼睛裡射出寒光,令李德不寒而慄。
李德胸有成竹地說:“第46坦克旅和一個步兵團,還有蘇軍步兵第44師及191師……”
“第44師及191師已被消滅,至於您說的第46坦克旅嘛,他們還在第七集團軍後方與芬蘭軍對峙。”哈爾德說完,馬上響起一陣陣附合,哈爾德洋洋得意地瞅着“希特勒,”摘下眼鏡擦拭着。
接着李德與這些頑固不化的將軍們爭持起來,很快他就敗下陣來,畢竟他沒有那麼多專業術語,畢竟他不掌握那麼多的細節,畢竟他缺乏希特勒的氣勢,畢竟他底氣不足。他不禁爲希特勒同情起來,與這些高傲、自命不凡的將軍們共事簡直是受罪,僅僅是他們那一本正經的表情就讓人受不了。轉過來一想,他具有他們所有人,甚至連希特勒都不具備的先見之明,那就讓事實教訓這些古董們吧。別看現在你們一個個活龍活現,事實很快會證明我有先見之明,到那個時候,你們就成了豬尿泡了——又羞又臊。
勃勞希奇元帥又喋喋不休地談起中央集團軍的形勢,總的意見是發動對莫斯科的第二次進攻。李德清楚地知道歷史上對莫斯科的第二次進攻是場災難,一方面他想讓德軍碰得頭破血流算了,不過那樣一來,他就不能樹立威望,而且他心裡產生強烈的衝動——追逐名利的強烈慾望。
勃勞希奇元帥用這樣一句話結束了彙報:“我代表陸軍總司令部和總參謀部,請求元首批准我們實施針對莫斯科的‘秋季進攻’計劃。”
“秋季進攻?”李德反問了一句,哈爾德的表態證明他沒有聽錯:“在入冬以前攻佔莫斯科還是有相當把握的,總參謀部同意陸軍總司令的意見。”
一陣死一般的沉寂,李德用嘲諷的口吻自言自語:“秋季進攻?你以爲這裡是印度呀。”
哈爾德步步進逼,提高了聲音:“請元首批准我們的計劃。”
李德也提高了聲音:“自10月2日颱風行動開始以後,你們就說11月7日在莫斯科紅場閱兵,而今天,在紅場閱兵的不是我們,而是斯大林。你們用什麼進攻莫斯科?用130萬陷在泥潭裡不能自拔的疲憊之師嗎?”
哈爾德挑釁般望着李德,喊叫起來:“我的元首,請充許我更正兩個小小的錯誤:第一,莫斯科已被我軍從三個方向包圍,紅場更在我們炸機的範圍內,斯大林斷然不敢舉行閱兵式,除非他不要命了。第二,我軍進攻莫斯科的兵力是150萬陸軍,截止昨天,也就是11月7日下午17時,共傷亡了——”
李德低下了頭,以避開哈爾德飛濺的唾沫,而哈爾德把這當成元首示弱,越發引經據典,咄咄逼人。李德感嘆,怪不得希特勒那麼討厭軍官,甚至盛傳爲了讓這些高傲的軍官聽命於他,他從《我的奮鬥》稿費中拿錢賄賂這些軍官,看今天這個架勢,他相信這不是空穴來風。
希特勒不僅僅與敵人作戰,還要與這些食古不化、墨守陳規的老古董作戰。他真想在一個個驕傲,自大,狂妄的大腦袋上挨個兒抽幾個耳光。
李德決心不像希特勒那樣與他們爭吵,吵也吵不過,他堅信:事實勝於雄辯。哈爾德不是說蘇軍不敢在紅場舉行閱兵式嗎,他那裡知道,在他們開會的這個時間,斯大林正在檢閱荷槍實彈的蘇軍,這些蘇軍從紅場走過後,就唱着《神聖的戰爭》,直接奔赴前線。爲了保密,紅場閱兵的消息在第二天公佈。李德決定挖個坑讓他們跳,幸災樂禍地看着哈爾德,突然宣佈休會。
哈爾德指着勃勞希奇元帥手中的報告,有點惱怒地問何時批准,李德也同樣惱火地回答,這是關係到德意志帝國生死存亡的大事,不能匆忙做決定,明天把中央集團軍羣各集團軍總司令和裝甲兵團司令都叫來,再做最後決定。
李德轉身就要離開,不料,兩位總長搶先一步門板一樣堵在前面高聲吼叫:“那不可能,將領們不能離開前線到這裡開會。對他們來說,每一分鐘都是寶貴的。”
李德覺得血液直往頭上涌,他強壓住怒火反問道:“現在又沒有作戰任務,他們忙什麼?”
“他們忙碌的事情夠多的了。”李德發現隱藏在哈爾德眼鏡後面的眼睛裡透出一絲嘲弄,他懷疑雖然第二次進攻莫斯科的命令還沒有簽發,這傢伙已經先斬後奏、調動部隊了,對冒犯他的權威的事絕對不能遷就,於是他伸出手指指着哈爾德的鼻子吼叫:“在正式命令沒有下發之前,誰都不準向莫斯科前進一步,不然的話,我撤他的職。”
“是黨員的還要開除黨籍。”鮑曼趁風揚沙,表示支持。以後會發現只要有打擊陸軍的機會,鮑曼肯定不會放過的。由於年輕時一個陸軍少校奪走了他的女友,他就遷怒於整個陸軍。
李德徑直向前走去,勃勞希奇與哈爾德在最後時刻移開了身子,但嘴還是不依不饒:“我敢保證,明天有一半前線將領不能到這裡開會。”
李德猛然停住腳步,緊跟在他後面的隨從收不住腳,爬到他背上,把他碰得往前一個趔趄。
李德逼視着兩人,一字一句地宣佈:“那我們到前線,再一次到前線。”
鮑曼在他身邊說:“我的元首,上次到前線讓你嚴重受傷,我不會讓你再冒險了。如果有誰對你苦苦相逼,誰就是居心叵測。”他不由地睇了哈爾德一眼,後者的臉騰地變成了猴子屁股。
李德拍着他的肩膀說:“沒事,國家利益高於一切。你馬上了解一下我的專列修好了沒有?”
鮑曼說:“你忘記了元首,你的專列毀了,不過當時一共造了兩輛專列,另外一輛是戈林大元帥的,他一直沒用過。”
“對,借用他的,此外通知戈培爾博士隨行。對,還有施佩爾。”李德說完,嘲弄地瞅了哈爾德一眼:想跟我鬥,沒門。
李德昂首闊步走向門外,鮑曼打開紅色的文件夾恭恭敬敬地說,明天是啤酒館暴動紀念日,元首應該在慕尼黑參加集會。
李德想起來了,1923年11月8日晚上,德國納粹黨計劃仿效意大利貝尼託?墨索里尼向羅馬進軍,在慕尼黑的貝格勃勞凱勒啤酒館發動的推翻魏瑪共和國的一場鬧劇。每年的這天,納粹老戰友們都要雲集在慕尼黑的貝格勃勞凱勒啤酒館,紀念這次兒戲一般的政變。
李德心想,那種小孩子過家家一般的鬧劇有什麼紀念頭,再說,希特勒遇到的兩次暗殺都發生在那裡,所以對鮑曼說:“今年讓別人代表我出席吧,老黨員們看到我現在的尊容會傷心的。”
鮑曼遲疑不決地說,可以委託戈林元帥參加,畢竟人家是副元首,元首的接班人。
李德高興地拍了拍鮑曼胖乎乎的臉:“我倒把這個胖子忘記了,就這樣辦了。”
希特的梅賽得斯——奔馳停在了面前,李德勒上車後閉目養神,長出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