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六 章

他從不與人拚硬仗,風色不對就溜之大吉,寧可暗中計算強悍的對手,他與許彥方一樣,從不在爭名上浪費工夫。

武林四浪子都不在爭名上浪費工夫,就讓那些一流高手名宿,把他們着成四流人物,也不屑計較。

因此,四浪子在江湖得以逍逐自在,風雲人物們根本沒把他們看成競爭名利的對手。

他本能地摸摸敷了藥的鼻子,似乎感覺中,許彥方的大拳頭正象大鐵錘般,正向他的眼前飛砸而來。

他扭頭便跑,那管和尚的死活。

姜姑娘怎肯甘休?從閣內飛縱而出。

回鷹谷姜家的輕功號稱鷹翔,是享謄武林的輕功一絕,凌空飛撲,如蒼鷹凌空下搏,手中劍發出隱隱虎嘯龍吟,聲勢之雄,足以令心中害怕的濁世浪子心驚膽跳。

當然,他並不知道撲來的人是姜姑娘,本能地誤認爲是許彥方,難怪他心膽俱寒。

逃走的人即使輕功稍差,也會比平時快得多,濁世浪子的輕功並不差,一躍三丈有如弩矢離弦。

身後的吟聲可怕極了,只有拚命逃纔是保命的唯一良方。

一撲自然落空,事實上姑娘撲出時,濁世浪子正轉身逃命,雙方本來相距約五六丈左右,落空自是意料中事,當姑娘身形再起時,濁世浪子已遠離五丈以上了。

山林間黑暗,到處都可以藏匿,追的人豈敢放膽追?機警絕倫的濁世浪子,逃的經驗到家,一陣好趕,人便消失在山林深處形影俱消。

恨重如山的姜姑娘不肯放棄,就在烏石山一帶山林間窮搜不休。

假使她早早返城與自己的人會合,就不會發生以後的無窮風波了,真是數有前定,情海多濤。

一早,獄麓賓館的旅客紛紛準備結帳離店,店夥們十分忙碌,膳廳中熱鬧非凡,誰也不留心身外的人和事,只顧忙自己的,連店夥也沒留意,一早會有旅客從外面返店。

許彥方五更末離開天機星君的宅院,在街上吃完早膳,天亮後才施施返店。

(原文少一段)

飛揚山莊的人,也全體出動參予搜索。

日上三竿,範雲鳳姑娘帶了兩名侍女。沿西行的大道向西尋蹤。

這是鄱陽西岸的官道,繞西經過烏石山再向南折,道上旅客並不太多,這一帶的長程旅客皆乘早往來,旅客都是附近鄉鎮或鄰縣的人。

遠出三裡外,前面一座小崗上的樹林中,突然掠下衫裙贓兮兮的姜姑娘,手中的劍光芒四射。

“咦!你們……”她頗感意外,飛掠而至。

範雲鳳更感意外,不住打量她沾滿草屑,一些地方已被荊棘掛破的衫裙,眼神怪怪地。

“哎呀!你沒事嘛!”範雲鳳訝然叫:“姜小妹,你不是被風塵浪子擄走了嗎?我們是來援救你的……”

“風塵浪子?”她一怔:“誰說的?”

“你哥哥呀!昨天你家的人到獄麓賓館找他,他舉出證人證明他是無辜的,後來,有人聽到風聲,指證是他將你擄走的,要不他爲何離店躲起來?所以……”

“我哥哥真能幹,哼!”她悻悻地說:“我再也不相信他了。”

“你是…”

“擄定我的人,是濁世浪子東門振芳,和該死的乾坤雙惡。”

“哎呀!”範雲鳳失聲驚呼。

“要不是昨晚風塵浪子救了我,我……”

“風塵浪子救了你?”範雲風更感驚訝。

“是的。”

姜姑娘將被救的經過概略地說了。

“糟!”範雲鳳跺腳叫。

“怎麼啦?範姐姐。”

“今早,你哥哥帶了人,在獄麓賓館埋伏等候,用六陽神功在他背上打了一掌……”

“老天!”她尖叫:“哥哥竟然恩將仇報……”

她丟掉劍,奪路飛奔。

“姜小妹。冷靜些。”範雲鳳跟上急叫。

“你別管,他……他一定死了……”

“他逃掉了,你……”

“六陽神功及體,即便不中要害,也支持不了一個時辰必將內腑焦裂……天啊!

我……”

她象是瘋了,全力狂奔而走。

許彥方不但支持了一個時辰,而且支持了三十六個時辰。

背心上那一掌,確是致命的一擊。

三十六個時辰中,高燒幾乎撤底毀了他,神智一直就在恍惚中,無盡的痛苦令他瀕於崩潰邊緣。

總算幸運之神謄顧着他,一直就有人在身邊,喂他喝水、淨身,用溼巾替他敷額擦汗,痛楚特甚時呼吸瀕絕,則用真氣導引術助他渡過難關。

他唯一完全記得清楚的是,憑本能、毅力、信心、求生的堅強意志,不斷的用自己的所學無上心法,來保護自己的心脈,疏引那可燒灼經脈令神經萎縮壞死的可怕六陽神功。

那是一種至陽的內功,本身並沒具有毒性,而是入體之後,誘發人體的潛藏元陽真火,滲入全身經脈,人體似乎成了一具大火爐,爐內有燃料不斷地燃燒,愈燒愈旺,化爲陣陣可摧毀身軀的熱流,遠流至經脈末捎,那滋味,令人永世難忘,想起來就會做噩夢,即使練了內家正宗先天氣功心法的人也撐不過一個時辰。

他渡過了難關,三天,三十六個時辰,他撐過來了,邁步走出鬼門關,重回可愛的陽世。

他赤條條地躺在陋室中的竹榻上,全身呈現一塊塊、一團團、一星星血斑,嘴脣枯裂,呼出的象是水壺裡噴出的熾熱水蒸氣,整個人似乎走了樣。

這期間,他的神智一直就在恍恍惚惚,模模糊糊中,所保住的一點靈智其實也並不真的清明,有時,對外界的反應也是如假猶真,真幻難辨的。

終於,他完全清醒了。

陽光從窗外透入,眼前的景物不再模糊,他看到室內有兩個人,正站在牀前,用關切的眼神注視着他。

是縹緲神魔和那位健壯的少年。他清楚地記得,中掌之後,少年及時將他救離獄麓賓館的。“謝謝……你……們……”他虛弱地說。

“晤!你撐過來了,沒有死。”縹緲神魔笑笑說,笑容相當可怕。

但在他眼中,這笑容不但不可怕,而且相當親切,這是由感恩意識所產生的直覺。

“晚輩也……也許渡……渡過了難關。”他說,臉上也有令人看了感到可怕的笑意。

“不錯,你渡過了難關,而且,幸而沒變成白癡,通常人在發生這種熱症之後,有九成九變成白癡的可能,你是很幸運的一個。”

“是老前輩把晚輩從鬼門關里拉回陽世的。”他的話逐漸穩定清晰了:“晚輩死過一次了。”

“老夫一點也幫不上忙。”縹緲神魔在牀沿坐下:“你是被六陽神功所傷的,老夫的內功和藥物,一點也派不上用場,完全是你自己的一點不泯靈智,用神奇的所學心法堅毅地自救成功的,當然,我那門人確也幫了你一點小忙,至少他知道該怎麼幫助你減少高熱的煎迫。”

“晚輩銘感五表。”

“奇怪,你練的是什麼內功心法?好象出於玄門正宗,但忽冷忽熱恰好能有效遵引經脈順通,過或不及,都可能毀了經脈,極似兩儀神功或太極心法。”

“無極大真力,但與兩儀玄功的性質相去不遠,練法與功效截然不同。”

“哦!算是玄功的一種?”

“是的。”

“六陽神功也是玄功的一種,那是早年的地行仙赤陽子,將三昧真火大法加以改參而成的絕學,因爲他的道基不足,無法練成三昧真火大法,轉而另闢蹊徑,居然創下了這種神功。老夫隱世之前,魔鷹姜天翔剛在回鷹谷打下自己的根基,局面蠻象一回事,但也並沒引起高手名宿的注意,他的兒子居然能有幸成爲六陽神功的傳人……”

“似乎姜少谷主是隱元天魔的門人呢!”

“老夫正感迷惑,隱元天魔爲惡天下的毒暗器,確在小畜牲身上,錯不了,按理,隱元天魔並沒有練過六陽神功絕學,不配做小畜牲的師父……”

“多學一門絕技總是好的,隱元天魔的毒暗器畢竟可派用場,老前輩,這裡是……”

“五老峰下的一座農舍,距雙頭蛟的孫家大院不遠,所以相當安全,他們都在府城內外尋找你的屍體,你熬過了三十六個時辰,死不了啦!你小子比鐵打的人更頑強。”

“晚輩只是僥倖而已。哦!這位小兄弟……”

“他是老夫唯一門人,叫葛宇軒。”老魔替小夥子引見:“十三歲,跟老夫練了八年,內功拳劍有良好的根基,但從沒與人正式拚搏,經驗毫無,連一個神鷹衛士也接不下,其實他可以力搏四名神鷹衛土綽綽有餘。”

在獄麓賓館,許彥方曾經目擊葛宇軒失神身陷危局的經過,論搏鬥經驗,神鷹八衛每一衛都可獨當一面,難怪葛宇軒一照面便幾乎送了俞。

“那天家師要我混入賓館,偵查隱元天魔的蹤跡,沒想到無意中救了你。”葛宇軒笑嘻嘻地說:“我跑得快,一口氣就逃出城,他們無奈我何。”

“謝謝你,葛兄弟。”許彥方由衷地致謝:“我算是快成精的江湖浪人,但一直對偷襲暗算的事無法防範,也許算是報應吧,有時我也暗中戲弄人,但從不做得過份,要我偷襲謀殺,我還沒有勇氣辦到。”

“所以你一定活得很苦。”縹緲神魔打趣他:“象老夫這種魔道人土,只會讓對手受苦,如想活得如意,必須心狠手辣。”

“呵呵……”許彥方怪笑,保住了命真該笑一笑:“如果晚輩所料不差,老前輩還不夠心狠手辣,不然就不至於吃虧上當。”

“你小子是說……”

“隱元天魔,那老兇魔是偷襲暗算的行家,他的門人也獲得衣鉢真傳,恐怕更青出於藍。”

“想起來我真要剝那老狗王八蛋的皮。”縹緲神魔兇睛怒突:“本來我把他當成朋友,他卻面呈忠厚心存毒謀,無時無刻都在打主意計算我,乘我不備再三向我偷襲,幾乎把我打下十八層地獄,不殺他此恨難消。”

“老前輩準備找他?”

“是的,回鷹谷的人遷來孫家大院安頓,所以老夫躲在此地等他。”

“他可能已經走了,不會跟在門人後面暗中保護,當然主要的原因是他知道老前輩發現了他,所以見機溜之大吉。”

許彥方知道自己言不由衷,隱元天魔的遁走應該與他有關,那老魔糊里糊塗捱了他一頓好接,那有臉留在此地丟人現眼?”

“我會找到他的。”縹緲神魔恨聲說:“那老賊王八並不比我差多少,會易容隱身,奸猾陰險,他會在我身邊有耐心地製造機會殺死我,我同樣會利用機會要他的老命,早晚會碰頭的。

“師父,徒兒要鬥一鬥那個什麼姜少谷主的六陽神功。”葛宇軒磨拳擦掌說。

“你少給我逞強。”縹緲神魔厲聲說:“如果姜家真是神功絕學的傳人,不是爲師長他人志氣,滅自己的威風,那種可化鐵溶金的玄功絕學,絕不是你我這種正宗先天氣功所能抗拒得了的,許彥方這小子三天來所受的苦,你是親眼看到的,換了你我,恐怕當時就得皮焦肉熟了,我警告你,千萬別讓那個姜少谷主,有機會運起六陽神功在八尺內向你攻擊。”

“這……”

“不許多說!我不希望剛帶你在江湖走動見識,你便把命送掉,日後我如何向你老爹交代?”縹緲神魔嚴厲地向小傢伙提出警告,轉向許彥方說:“農舍主人我已經交代妥當。你可以安心地在這裡調養幾天,天一黑,老夫將偕小徒離去,後會有期。”

調養了兩天,許彥方總算回覆生龍活虎的佳境。

這天破曉時分,他欣然離開府城天機量君的秘室,上次他花了兩天兩夜,已將璇璣城的奧秘參透了,兩天便完成了三天的工作,沒料到那天一早返店便出了意外,爲了弄清細節,他寧可多花一天兩天。

“老弟,我所知道的,都毫不保留告訴你了。”無機星君誠懇地說:“至於外城秘壘,以及尤城主後來加建或改建的建築,我無能爲力,如果沒極端必要,老弟,不要去冒沒有把握的風險,白白賠上一命,何苦?”

“呂老伯,小可從不冒沒有必要的風險,如果冒,那一定是必要的。”他也誠懇地說:

“在江湖浪跡七載,小可見過無數人間慘事,有許多是人事天心無可奈何的,所以小可能冷靜地面對莫測的兇險危難,能避免則絕不逞強,因此一直不怨天尤人,璇璣城高手如去,機關密怖有如金城湯池,小可無絕對必要,何必和尤城主玩命?所以非去不可。”

“老朽只能祝福你。”無機星君嘆口氣說。

“小可感激不盡,告辭。”

“怨老朽不送,珍重。”

他抱拳一禮,昂然大踏步走了,勇往邁進信心十足。

老天爺幫忙,這兩天湖上風平浪靜。

時當大江的夏訊,江水有倒灌入湖的跡象,洞庭與鄱陽兩湖,本來有大江流量的功能,因此,湖水北流的速度減緩。

風平浪靜,再加上江水,倒灌整段北湖,自星子的瓦子口起算,狹窄的瓶頸水面,比乎時可愛多了。

傍晚時分,一艘小舟揚帆南航,接近了都昌湖面,距岸十里地,毫不引人注意。

大磯山與小磯山一帶湖濱地帶,風浪比平時小得多,但依然奔騰澎湃,水面激流洶涌。

許彥方獨自控舟,舟上截了不少奇奇怪怪的工具,其中包括有堅牢的竹製浮筒架,有鐵鉤鐵樁,繩索水葫蘆,以及乾糧等等雜貨工具,洋洋大觀。

天黑了,小舟沒懸掛桅燈,就這樣消失在湖裡。

小舟是他購賣的,沒有人追究這艘小丹的命運。

大磯山上的璇璣城,鄱陽王尤天裕的私人城堡,他是鄱陽附近水陸羣豪暗中司令人,但他本人並不指揮鄱陽水陸羣豪,卻暗中派出一羣羣神秘的高手,至天下各地秘密作案,敲詐勒索甚至搶劫,無所不爲。

由於派出的人行動極端秘密,落案後也寧死不招出身份絕大多數攜有自盡的藥物,失風之後只有死屍而無活口,因此最近三十年來,鄱陽王的聲望一直平穩不墜。

白道羣雄與官府之間,雖然知道一些風聲,查出各地有許多大案與他有關,但苦無確證,無可奈何。

鄱陽王很聰明,從不接納亡命,甚至不招待外賓,僅在外城的賓館,接待往來的賓客,然後送至縣城的招待所安頓,等於是向官方人士明白表示,尤家所招待的賓客,都是光明正大的知名人士。

其實,都昌縣的役吏,幾乎絕大多數是他的瓜牙,首長知縣大人還得巴結他這位土地豪紳,用不着他主動去交通官府。

只要他那些爪牙施展幾下手腳,全縣的錢糧丁役必定一團糟,知縣大人的前程,必定象風前燭水上萍,一個三等縣的知縣,怎敢與地方豪霸作對?

這天兩更時分,外城賓館的後面秘寶中燈火通明,從新開河駛入圍山驛碼頭的尤家快船,帶來了五位客人和八隻竹籮。

這時,八隻竹籮排放在堂下,每一竹籮有兩名打手護衛着,堂上堂下,站滿了尤家的打手護院,一個個剽悍魁梧,舉動沉靜陰森。

堂上高坐着璇璣城的大總管,鐵掌開碑秦君山以及尤城主的護衛之一白無常。

尤城主的雙護衛黑白雙無常,姓名和來歷恐怕除了尤城主本人之外,再也無人得悉,連大總管鐵掌開碑也所知有限即使知道,也不敢亂說……

五位客人中,有一位是神鷹八衛之一,姓展,展鴻,在四男衛中排名第三。四十來歲面目陰沉,平時沉默寡言,心狠手辣城府甚深。

另一位是飛揚山莊的人,江湖頗具威望的是在大江活動的私梟頭頭,姓沈,鬧江蛟沈蛟。

氣氛不尋常,殺氣騰騰,敏感的人,已經可以嗅出血腥昧來。

“把他們弄出來。”秦大總管中氣充沛的嗓音震耳,極具辦嚴。

屬下應喏一聲,十六名打手開始竹籮,不久,八名雙手被反綁,氣息奄奄的男女,被拖死狗似的拖至堂下癱坐在地。

六男兩女,其中之一赫然是李奎,金陵三傑的助拳人,江湖上的三流人物。

“本總管要先問問雙絕劍客申一中,好好伺候他。”秦大總管冷冷地說。

兩名打手應略一聲,將一名中年人拖至前面一按,一端膝彎,雙絕劍客身不由已跪下了,想反抗卻動彈不得,兩打手是制人的行家。

“申一中,你得了金陵三傑多少好處?”秦大總管開始問口供。

“去你孃的混蛋……呃……”雙絕劍客不屈服,破口大罵,但被一名打手一耳光把他的話堵住了。

“你不招?晤!好漢子!”秦大總管陰笑。“但在下不能因爲你是條漢子,而不要口供,換個題目,你知道風塵浪子得了金陵三傑多少好處吧?”

“在下沒聽說過這號人物。”雙絕劍客大聲說:“金陵三傑與貴城主事先……”

“不許說題外話!”

“哼!貴城主……”雙絕劍客又被打手抽了一掌。

“既然你不知道風塵浪子的事,申老兄,你表示你對本城主已經沒有用處了。”

“你……”、

“成全他!”

打手一掌拍在雙絕劍客的天靈蓋上,再將人推倒一腳踏住背心,徐徐發力,雙絕劍客的身軀**了片刻,方寂然斷氣,打手毫無表情地將屍體拖走。

“陰手李奎。”秦大總管微笑着叫。

挾住陰手李奎的打手將人拖上,也被按跪在雙絕劍客先前被殺的地方。

“這是惡毒的謀殺!”陰手李奎切齒厲叫:“你們沒有半點武林人的英雄氣概,沒有半點江湖人的道義擋當,用詭計把咱們從離境中擒來,你們……”

“要不是要口供,你們早就屍體餵了魚蝦了。”秦大總管笑吟吟地說:“李老兄,放明白些,到了本城,你用不着提武林人的英雄氣概,也不必提江湖人的道義擋當,本城的人不採這一套,金陵三傑算什麼玩意?他們竟然天真得相信保證,相信道義規矩,妄想在本城的近鄰,向雙頭蛟尋仇報復愚不可及,李老兄,不要說你不知道風塵浪子的底細。”

“知道又怎樣?回鷹谷的姜少谷主,已經一記六陽掌把他送上了西天,你們還想知道些什麼?”陰手李奎有點慘然地說,“他只是一個小有名氣的江湖浪子,我可以向你保證,他絕不是金陵三傑請來助拳的人,我在福星老店一時激動生事無意中把他施入了旋渦,他死了,我感到我雖不殺伯仁,伯仁卻……”

“唷!想不到你陰手李奎竟然會良心有愧,假仁假義起來了,哈哈!”秦大總管嘲弄他怪笑:“他的確不是金陵三傑請來助拳的人?”

“陰手李奎壞得頭上生瘡,腳底流濃,但從不說謊,你就是把我剁了餵魚,我也不會說黑爲白。”陰手李奎咬牙說“我敢說,我比你們這些人英雄,至少我還象個人樣,你們……”

“我們專門收拾你們這些象人樣的英雄,哈哈!好,本總管相信你的話,風塵浪子的死已成定局,雖則生不見人死不見屍,但六陽掌下活得了的人還不曾有,現在,我們來談金陵三傑今後的打算,你應該知道這一些風聲,希望你合作。”

“去你孃的合作!”陰手李奎明知招了口供,也難逃一死,乾脆英雄些:“就算我知道,也不會告訴你們這些狗養的江湖敗類,武林孽賊。”

“你硬,好,把他吊起來放血。”秦大總管含笑下令,彷彿處死一個人,並不比踏死一隻螞蟻嚴重。

片刻間,陰手李奎被倒吊在堂下的橫木上,割開了胸肌卻又不傷動脈,讓他慢慢流盡鮮血。

下面的六男女,已驚得頂門上走了真魂,這樣問一個處死一個,委實夠毒夠狠。

“帶一枝春韓春姑。”秦大總管指指女俘虜。

打手拖上一位三十上下的美婦,當然現在美已經不存在了,花容失色,渾身顫抖。

“我要知道金陵三傑今後的打算,一枝春。”秦大總管笑容更和藹了:“以便早謀對策,防微杜漸,你願意合作嗎?”

“我只是得了五百兩銀子,衝江湖道義而來助拳的人。”一枝春驚恐地說:“我的聲望地位,都不配參予策劃大計,怎知道三傑日後的打算?何況三傑還沒有趕來,半途撤走……”

“那麼,你對本城沒有用處了。”

“這……”

“送她上路!”

“放我一馬,我……

不等一枝春討饒,天靈蓋已被一掌拍破了。

“帶飛天豹熊飛!”

打手剛將人拖下,後堂突然傳來隱隱鐘聲。

除了五位客人,所有的人皆臉色突變。

“把他們押人大牢!”秦大總管煥然變色而起。

“秦大總管,怎麼啦?”回鷹穀神鷹八衛之一的展鴻訝然問。

“城內傳來警訊。”秦大總管不安地說。

“城內?”飛揚山莊的鬧江蛟吃了一驚,璇璣城內怎麼可能有警傳出?

“是的,廿餘年來,這是第一次傳出警訊,諸位,很抱歉,在下必須派人送諸位到圍山驛招待所安頓,休嫌怠慢,諸位請。”

外城各處,隱隱的特殊警鐘聲綿綿不絕,城內城外幾乎在同一瞬間,所有的燈火突然消失。

一個黑影,登上了城西的絕巖。

他是風塵浪子許彥方,打扮象一個鬼。

他是昨晚乘船接近的,利用竹筒架漂過猛烈的渦流,在風濤中冒險遊進巨浪澎湃的大磁山岩根,奮勇攀上崢嶸的磯崖。

天亮之後,他已登上離水五丈左右的陡絕崖壁,留意攀升的路線,當湖上沒有船隻經過時,他就抓住機會在巖縫中打鐵樁,利用巨浪拍打崖岸聲浪最大時下錘,以免被崖上的警哨聽到。

好漫長的一天,僅登上五丈左右,距崖頂還有六七丈,足有五層樓的高度。

向上望膽顫心驚,向下望高度已超過十丈,水際怪石嶙峋,巨浪如山,浪濤如雷霆,簡直令人魂飛魄散,手腳發軟。

這種地方,根本不可能有生物爬上來,除了變成鳥飛上去之外,蝸牛也會被巨浪卷落水中。

他帶了乾糧和水,穿的是不易發覺的青灰色護體怪衣褲,展開時身影外形全變了,即使水中有船接近至半里內,也不可能發現他的形影。

天又黑了,他更爲小心地往上一寸寸攀爬,鐵樁已經用完四分之三,而他還有五六丈陡崖峭壁需要攀爬,但他已無法退縮,不管如何艱難他都必須克服,有進無退,絕地天險存亡在此一舉。

距崖頂還有丈餘,鐵樁已經用完,似乎註定了爲山九仞,功虧一潰。

這種鐵樁俗稱環樁、巖樁、篙樁或者錨樁,在各地山岩間的湍急河流或急灘,地方人士將這種樁打入山岩間,便於上行的舟船,用篙上端的鉤鐵,鉤住樁上的環將船往上拉,樁長尺餘,環大如碗。

他所打製的環樁只有原本大小的三分之一,承載一個人綽綽有餘,這玩意打進去便不能拔出重複使用,少一枚就只能望崖興嘆乾瞪眼。

只有一個辦法解決,退下去明晚再來。

花了一天兩夜的工夫,千辛萬苦到達近崖口處,要他退下去,如何能甘心?

崖口上面還有崖坡,那些坡不算峻陡,可以任意攀越,但在崖口下無法看得到。

這一段崖其實是向外伸的,幾乎已經可以算懸崖了。

崖口約伸出三尺左右,所以是最危險的地方,爬上去難以登天,任何高明的壁虎功游龍術,皆不可能象壁虎一樣爬上去。

即使有巖樁可用,也極爲危險,身軀任何部位也沒有依附處,懸空吊着打樁談何容易。

他只好冒險賭運氣,取出特製的飛爪百練索,先把自己牢牢地困在巖樁上,默運神功將飛爪摔,這種外方大回環反摔十分費勁,成功的機會微乎其微。

上面的崖坡,幾乎已經沒有石棱或石縫,可以讓爪依附或抓牢了,早已沒有表土存的石巖,每一千年,在日曬、雨淋,風襲、雪裂下,約可腐蝕兩三寸化爲塵埃,因此千千萬萬年前的嶙峋怪石,已經被漫長的歲月腐蝕得無椅無角了,鐵爪很難找到附抓的地方。

連試了百十次,勞而無功,他快要精疲力盡啦,但他不灰心,繼續試摔。

吃完剩下的乾糧,喝光了水丟掉水葫蘆,他繼續再試,不甘心失敗,百折不回。

一次又一次的失敗,他毫不灰心,終於,當他徐徐拉下練索時,突然繩索一頓,抓住什麼物體了,爪拉不下來啦!

一陣狂喜震撼着他,幾乎歡呼大叫起來。

先是徐徐發力,時而放鬆時而拉緊,最後全力拉扯,這才斷定確已抓牢了什麼物體或石縫,千斤神力也無法拉動。

他這根特製的繩索,比江湖人所使用的飛爪索粗了一倍以上,足以承受一千斤的拉力,全長三文,在高空承截一個人下墜三丈絲毫不損。

爲了防險,他將索尾捆緊在巖樁上,再捆好腰間的防險繩,所攜的物品,則用小繩搭放在下面,這才小心翼翼地向上揉升。

好不容易登上崖頂,緊張的心清一懈。有脫力的感覺,幾乎連拉上工具物品的力氣都沒有了。

他真夠幸運的,原來飛爪跌落一條契形的石縫中,爪向下拉時,卡在稍窄的一端,四根鉤爪卡得牢牢地,但拉力如果夠大,爪便會將石壁抓碎而滑出。

假使他不是將索尾捆中,向上援升時人體一頓一頓地,所加的重力比重將增加一倍,鐵爪極可能滑出,看清了處境,他真想向老天爺道謝。

取回爪,開始準備行動,片刻間,他成了一個鬼麪人,外面加了件奇形怪狀的特製夜行衣,整個人似乎變了形,變成一個奇形怪狀的妖魅。

登上崖坡的頂端,向東望,百步外便是降坡,下面無數的房舍呈現眼下,黑沉沉的臺樓閣依稀可辯,各處都有燈火閃爍。

更遠處,是東面的外城,牆高三丈,每下五十步建有一座碉樓,也就是所謂秘壘。牆內牆外,都建有又深又寬的壕,內外各有百步左右的平坦短草地,下面不知加建了多少陷入的機關陷阱,要從外面潛入,恐怕得變成蟲蟻才能辦得到。

外城兩端卸接兩頭的絕崖,工程之浩令人昨舌。

仔細察看內城的格局,他了然於胸。

果然不錯,天機星君兄弟倆是玄門中人,內城的格局是玄門九宮,而在地下以地道按九宮通道相連,知道脈胳便不難進出了。

天險不足恃,他飛渡天險成功了。

“我來了,兄弟!”他向黑暗的璇璣城感情地低喚:“生死見交情,我在盡力而爲,我來了,但願不至於太遲。”

擡頭看看天色,北斗已上升至左上方,三更快到了。

他仰頭深深吸入一口氣,毫不遲疑地向下舉步邁進。

絕崖天險這一面的城西,面積佔了全城的三分之二以上。僅城東一面需要整築外城和城牆,所以省卻三分之二的工程三面臨絕崖,僅有一面可以接近。

鄱陽王選了這處地方建立自己的王國,確是雄才大略頗有遠見,他忘卻了三國時代鄧艾偷渡陰平天險的故事,不知道天險是不可持的。

鄱陽王並沒完全忽略這面警戒,只是數量減少許多而已,山巔全是岩石。也無法建造精巧的防衛設備。

這裡夜間每一個時辰,有一隊五人小組巡邏隊,沿內城外圍巡邏一遍,與每距兩百步的一組兩人警哨取的聯繫。

這些警哨與巡邏,都由外城兩側的碉樓派出,白天僅派兩個人到崖上的瞭望亭,留意湖上往來船隻的動靜。

許彥方攀上的陡崖,距瞭望亭遠在三百步外,亭中有一組警哨,即使是大白天,也難以發現他的形影。

他避免與警哨接觸,雖然預計不由原路撒出,也許,這處進路日後還用得着呢!

他潛伏爬行,不久便小心冀冀進入內城的亂石起伏,雜叢草生的矮林。

沿途,共發現七座頗爲精巧的一丈見方陷阱,假使他不用蛇行術探進,很可能掉人陷阱陷死在內,坑底的刀陣他絕難僥倖。

他不從西面進入,繞至南首,遠離攀上的絕崖,避免讓警哨估計他入侵的來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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