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橙感到了憤怒與壓抑,可面對無聲哭泣的靜純,此時能做的只有傾聽。
“坐下說吧。”她輕輕拉了靜純一下。
靜純看了一眼椅子,彷彿看到什麼腌臢物,往一旁退了一大步。
靠牆處是一個矮榻,二人在那裡挨着坐下。
“靜純,她們……爲何給你放血?”馮橙知道這個問題很殘酷,卻不得不問。
靜純往牆壁處縮了縮,顯得整個人更單薄了。
割肉放血的恐懼讓這個只有十三歲的小尼姑與以前判若兩人。
“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這個回答令馮橙一愣,旋即明白過來。
她剛剛看到的情景處處透着邪性,就算梅花庵有什麼見不得人的秘密,也不會對靜純一個小尼姑說明白。
不知道緣由,還有別的可以問。
“她們多久來一次?”
靜純咬了咬脣,輕聲道:“十日。”
“每次放了血就走,什麼都沒對你說過嗎?”
靜純點點頭。
“那一開始呢?”
想要一個小女孩接受定期割肉放血的噩夢般的生活,總會說些安撫的話,不然人就崩潰了。
“靜心師姐說要我堅持三年就好了,等我十六歲就可以出去了……”
聽了靜純的話,馮橙心頭一動:“靜心是不是也經歷過?”
靜純怔了怔,一時沒反應過來這話的意思。
馮橙指了指她胳膊,斟酌着道:“靜心……以前是不是也住在這裡?”
這下子靜純懂了。
她沉默好一會兒,輕輕點頭:“靜心師姐安慰我時曾說過她以前也這樣,忍一忍就過去了……”
馮橙暗暗心驚,問起靜心的年紀。
靜純雖不解爲何問這個,還是告訴她:“靜心師姐今年十九歲。”
馮橙算了一下。
靜純十三歲,靜心十九歲,而靜心說等靜純十六歲時就能出去了,這樣看來放血的目標很可能每三年換一個。
那麼靜純之前是誰呢?
“靜純,你知不知道在你之前是哪位師姐住在這裡?”
“是靜塵師姐。”靜純很快說出一個名字,悲傷低下頭去。
曾經她還好奇過住進園子裡的靜塵師姐,沒想到現在她就成了靜塵師姐。
靜塵——馮橙暗暗記下這個名字。
“靜塵如今負責什麼差事?”
靜純搖搖頭:“我不知道,我被慈寧師叔帶進來後只看到靜塵師姐收拾好東西往外走,不清楚她會去哪裡。”
馮橙略一思索,問道:“那你還記得靜塵住進來後,靜心去了何處嗎?”
既然每三年換一個人,那靜塵的安排很可能與三年前的靜心是一樣的。
“靜心師姐——”靜純陷入了回憶。
三年前她只有十歲,並沒有留意這麼多。
馮橙沒有催促,默默等她回想。
“靜心師姐去藏經樓了。我們庵中有一個小藏經樓,平時有人負責打理。”靜純努力回憶着,“不過靜心師姐只在那裡待了幾個月時間,就跟着慈寧師父做事了。”
問過藏經樓的位置,馮橙握了握靜純的手:“靜純,我先走了。你暫且忍一忍,我們會想辦法救你出去的。”
靜純忙搖頭:“不用!”
她小心拉着馮橙衣袖,眼中是慌亂與乞求:“施主真的不用管,我忍三年就好了,三年後就可以出去了。”
每十日取一次血,這樣的生活要過上三年。
馮橙都無法想象這是怎樣的煎熬。
“靜純,你不想出去嗎?”
靜純神色茫然:“就算施主把我救出去,我能去哪裡呢?”
她眼中的迷茫轉爲惶恐:“萬一被師叔她們發現了,還會連累施主的!”
馮橙默然。
對一個從小生活在梅花庵中的孩子來說,外面的世界太陌生了,陌生到情願忍受割肉放血的恐懼也不敢走出去。
她理解靜純的害怕,可這件事到了現在,卻沒有放手的道理。
取十三到十六歲少女的鮮血,這個梅花庵太邪性了。
她看到的是如待宰羔羊的靜純,而像靜純這樣沒被看到的受害少女又有多少呢?
“我知道了。”怕靜純提心吊膽,馮橙沒再說要救她的話,寬慰道,“靜純,你正是長個子的時候,就算再害怕也要記得按時吃飯呀。等以後你能出去了,我和妹妹還來找你玩。”
靜純聽了連連點頭,眼中噙着淚花。
“那我走了。”馮橙笑笑,向窗邊走去。
靜純怔怔望着她的背影,見她扶着窗櫺要跳出去,不由喊道:“施主——”
馮橙回眸。
靜純走了過去,小聲問:“小尼能知道你和阿桃的名字嗎?”
她只知道姐姐叫阿橙,妹妹叫阿桃,不知道她們姓什麼,是哪家的姑娘。
她在紅塵外,本來也不需要知道,可現在她很想知道。
萬一她熬不過三年死在這裡,至少擁有過兩個朋友,知道姓名的朋友。
馮橙笑了:“我叫馮橙,‘橙’是橙子的‘橙’,妹妹叫馮桃,‘桃’是桃子的‘桃’。”
“小尼記住了。”靜純用力點頭。
目送馮橙從窗子跳下去,靜純衝到窗邊探頭往下看,下方已經不見了馮橙身影。
靜純在窗前站了許久,走回矮榻坐下,抱着膝頭默默發起呆來。
馮橙沒有立刻去尋藏經樓,而是大着膽子靠近了那三五間屋舍。
窗子是緊閉的,無法看到裡邊情形。窗外一叢芭蕉青翠欲滴,宛如碧玉。
馮橙就躲在芭蕉叢中,仔細聽着屋內動靜。
屋中許久都沒有說話聲,只有輕微的窸窣聲響。
馮橙看不到屋中情景,猜不出是什麼聲音。
好在她耐心足夠,一直默默聽着。
終於裡邊響起說話聲。
“小心一點,要是打翻了,看你怎麼交代!”
是慈寧師太。
沒有外人在場時,慈寧的聲音聽起來更冷酷嚴肅。
靜心的聲音傳來:“弟子錯了,弟子會小心的。”
“知道錯了有什麼用,耽誤了取藥,你以爲是賠罪就能過去的?”
接下來就是靜心的連連保證。
取藥?
馮橙心中打了個突,又聽了一陣子再無收穫,估摸着時間不好再耽誤下去,翻牆離開了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