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時末,京都的貧民區內,一個衣着低調奢華的俊美男子,攜帶着一個戴着面紗的女子走在街道上,兩人漫步似的觀察着周遭的一切,不時的低語幾句。
而兩人前後左右分別有穿着墨色粗布衣裳的男子保持着不遠不近的距離,沒人知道這些人都是練家子。
“前面有家麪館,夫君要不要過去坐坐?”女子輕聲開口,又刻意壓低聲音道:“聽碧蕪說過,這樣的小麪館裡坐着的客人,最是愛說一些閒話家常。”
沒錯,這兩人便是慕霆和蘇眠月,只因慕霆實在沒穿過粗布衣裳,所以德海給他準備的便服,也是高端貨,還是蘇眠月勸說後,在京都一家位置偏僻些的成衣鋪子買了套普通一些的成衣,但慕霆高貴的氣質難以全部收斂,而且在這貧民窟中,再普通的衣服也都是他們眼中的貴人才能穿得起的。
慕霆點點頭,牽着蘇眠月的手走進麪館,坐在靠門口的位置,暗衛們則是在附近的店鋪門口落腳,免得被人懷疑。
見有客人上門,老闆娘立即笑着迎上來,熱情的介紹着店鋪裡的幾種湯麪。
“我夫君不喜歡吃肉,就來碗素面吧。還有你剛纔說的豬雜麪,給我來一碗。”蘇眠月將維帽撩起來一半,既不耽誤吃麪,也不會將容貌都展露出來。
“小娘子果然是會吃的,咱們家這豬雜麪可是下了十足的料,保管你吃的滿嘴流油,回頭還惦記着。”老闆娘笑着說了兩句,扯着嗓子朝後廚的方向喊了一遍蘇眠月點的東西,手下還忙着將桌子又擦拭一遍,這纔將一壺熱水放在桌上,又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女人不在家相夫教子,卻出來拋頭露面,實在有失體統。”慕霆臉色有些不渝,若非爲了體察民情,定會轉身離開。
“富貴人家裡,女人多是擺設,即便是正妻也只能養在後院之中,否則便是女子失了婦德,嚴重者可休妻。但在尋常百姓家,女人也能撐起半邊天,不但要和男人一樣負責養家餬口,還要擔任起照顧家裡的責任,唯有這樣的女人才算是賢惠的妻子。”蘇眠月淺笑,爲慕霆的無知和大男子主義,也爲這樣的女人而自豪,“女人的價值,不過是因爲嫁給什麼樣的男人而有所不同,夫君這樣的話切莫再說,否則只會惹得大家不快。”
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言論,慕霆愣了一會,倒是沒有出言反駁,而是看着老闆娘忙碌不停,不論什麼樣的客人都是一張笑臉相迎,手腳更是勤快麻利,幾乎沒見着她歇過。
“能開得起麪館,在普通百姓眼中便是富貴人了,至少他們的日子能有個盼頭。”蘇眠月說着話,正好有兩老口帶着一個五六歲的男娃走進來,卻只點了一碗豬雜麪,老闆年也不嫌他們佔地方,依舊是熱情的招待着。
一會的功夫,蘇眠月點的兩碗麪便被送上來,慕霆看着那掉了一塊茬的碗,完全吃不下去,再說沒有銀針試毒,他也不會隨意的吃東西。
蘇眠月會意一笑,藉由給慕霆遞筷子的時候,用銀針在麪碗裡劃了一下,證明湯麪無毒,隨即便端起旁邊的碗,喝了一口豬雜湯。
不同於清湯麪裡只有兩根菜葉、兩滴油,除了用鹽巴調味是真的什麼都沒有,豬雜湯麪倒是內容豐富,豬大腸和豬小腸各兩塊,還有一些豬肺片、豬肝,湯底也是用大骨湯熬的,聞着便覺得香。
而來麪館吃麪的客人,能點的起豬雜湯麪的客人並不多,便是點了一碗豬雜湯麪的那個男娃聞着香味也饞的直流口水,卻也懂事的沒有叫喊。
慕霆並沒有吃麪,而是觀察着麪館內客人的表情,此刻是真的相信蘇眠月所說的話,動物內臟於普通老百姓而言就是美味佳餚。
好在衆人只是看了一眼,便又繼續的吃起東西來,不時的說幾句閒話。
“大哥,等我再長大一些,就和你一起去做苦工,等我掙了工錢,一定要請你吃一碗豬雜麪。”慕霆正對面的那桌,十來歲的少年面黃肌瘦的,卻一副豪氣雲天的拍着胸脯說話。
“好,大哥等着那一天,到時候咱們倆一人一碗……不,要上三碗,帶回去一碗給爹孃上香,他們一輩子都沒捨得吃一碗豬雜麪,到了那邊……”不過是十三四歲大小的少年哽咽起來。
“爺爺奶奶,我們不要豬雜麪了好不好?狗剩兒聽話,再也不饞肉了,狗剩兒不想吃完這碗麪,爺爺奶奶就要餓好幾天的肚子,嗚嗚……”那個等着豬雜麪的男娃哇的一聲哭起來,帶着他來的老兩口也抹起眼淚來,小聲的哄着男娃。
“唉,老天爺真他奶奶的不公平,咱們這樣肯吃苦的人,卻連吃一碗清湯麪都跟過節了似的,那些大老爺一個個連豬下水都吃膩歪了。”一個憨厚的漢子喊了一聲,隨即便低下頭大口的吃着清湯麪,卻三兩口就把面吃完了,便捧着湯碗喝了起來。
“你們聽說了嗎?大雜院裡的那個二狗子,好像是認識了大人物,前兩天我見着他回來,換了一身新衣服呢,還是細棉布做的。”
“不止是這些,那二狗子還拿了一隻燒雞,還有一斤的豬頭肉回來,整個大雜院的人都跟着沾了些葷腥,我家就住在隔壁,可把我家拿幾個小子給饞的,就蹲在牆根那聞味了。”
“得了吧,二狗子就是個偷雞摸狗的,雖然沒做過傷天害理的大事兒,可那樣的人指不定哪天就得罪了貴人,怎麼死的都不知道,羨慕他幹啥,還是趕緊的吃你的清湯麪吧,下次還不定什麼時候能捨得花這個銀子咧。”
“都說咱們的皇上愛民如子,不忍心對百姓加稅,說不定再忍幾年,咱們也能冬天有新棉花做的棉襖穿,也能隔三差五的吃上一回肉了。”
“你這小子倒是竟會做美夢,能不在冬天被凍死,隔三差五的吃上一會豬下水,家裡能有足夠的糧食,那就是老天開眼了,皇上就是明君了。得了,這話還是不要說的好,咱們能活着就是老天爺照顧着,還是求老天爺更靠譜一些。”
……
食客們三三兩兩的說着話,有時候還跟隔桌不認識的人說上兩句,說的都是那些質樸的話語,也免不了有些東家長李家短的。
待蘇眠月喝了小半碗湯後,便吃不下東西了,兩人便結賬離開,老闆娘一見是一小塊碎銀子,忙拿着追上前去,說銀子給的太多了,她找不開。
“老闆娘的面做得好,這些是打賞的。”蘇眠月笑着說了一句,便跟上慕霆的步伐。
身後則傳來老闆娘感謝的話語,並朝着後廚大喊一聲,要給每位客人都加一勺子的豬雜,讓大傢伙一起跟着高興。
“其實老百姓的要求並不高,不過是吃飽穿暖罷了。”跟上慕霆的步伐之後,蘇眠月擡頭看着他,卻見慕霆的視線落在不遠處。
一家藥鋪門口,一對年輕的夫妻跪在那裡,那少婦懷中還抱着一個嗷嗷待哺的孩子,地上則是一位白髮蒼蒼的老人,應當是重病卻沒銀子醫治,藥鋪的藥童正苦口婆心的勸着,無非是藥鋪免費給了這麼久的藥材,再也供不起了,且那老人瘦的只剩下皮包骨,顯然不是藥石能夠救活的。
給暗衛遞了個眼色,立即有人上前去,給那對夫婦一錠十兩的銀子,惹得小兩口一個勁兒的磕頭謝恩。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窮苦人家越發的多了,空氣中也夾雜着令人作嘔的酸臭味,慕霆與蘇眠月的到來引起不少人的注意,但更多是防備之心,倒是沒有人上前打劫或乞討的。
“趙財主,求求您再寬限幾日,我們一定會把銀子還上的,別帶走我們家的囡囡,她才八歲啊,怎麼能做您的小妾呢。”一名夫人撕心裂肺的哀求之聲,引得慕霆和蘇眠月注意。
“滾開,你們家窮的臉飯都吃不上了,拿什麼還老子那一兩銀子?你以爲是一個銅板啊!老子看上你家的丫頭,那是她的榮幸,要是她把老子伺候的好了,老子還能打賞些,你們一家子也都能活下去了,到時候感激老子還來不及。”趙財主一身肥肉顫抖着,雙眼色眯眯的看着囡囡,一看便知道是個喜歡褻玩幼童的變態。
蘇眠月最厭惡的便是這種人,當即便抽出自己的手,提着裙襬朝那趙財主跑過去,慕霆反應不及,便見蘇眠月已經跑到趙財主面前,一腳朝他的命根子處踹去,頓時疼的那趙財主躺在地上哀嚎不已。
“孃的,在姐面前還敢做這種喪盡天良的事,你以爲這天下是姓趙的啊,一兩銀子就想禍害人家閨女,看我今日不踹死你!”蘇眠月聲音清脆,大喊之際更是有種俠女的風範,但一腳踹倒個大胖子也累的氣喘吁吁的,一看便知道不是練家子。
蘇眠月的舉動太過粗魯,將周圍的人都雷的木了,根本無法想象一個嬌滴滴的女子怎麼能一出手……不對,是一出腳就踹男人的命根子呢?
雖說趙財主的確該打,可這種事情應該男人來做,沒見正在朝這邊走來的慕霆臉色黑的快能滴出水來了嗎?
蘇眠月渾然不知自己彪悍的舉動讓慕霆不快了,正打開藥包,拿出一錠五兩銀子狠狠砸到趙財主身上,估計得砸出淤血來。
“這五兩銀子,一兩是替那個女娃家還你的,再敢強搶民女,我見你一次打一次,打死打廢爲止,剩下的四兩銀子是陪你的醫藥費,這可是夠買好幾個少女的價錢了,你要是嫌少就揍到你覺得正好爲止。”蘇眠月氣呼呼的說着,轉身去看受驚的囡囡,這丫頭雙目沒了焦距,也不知道以後能不能正常的生活了。
“嬸子還是將囡囡送到醫館去看看吧,可別是受驚過度再出了岔子。”
說話之時,蘇眠月將一個荷包塞入婦人手中,悄悄眨眨眼,示意她不要推辭,以免人盡皆知,到時候能不能保住這筆銀子可就不一定了。
辦完這些事,蘇眠月才覺得心裡舒坦了,一擡頭便看見慕霆一臉黑色的看着自己,有些訕訕的道:“那個趙財主太可恨了,竟然連這麼小的女娃都想禍害,這種人留不得。”
“這種事情,需要你親自出手嗎?那種地方,是你該碰的嗎?”慕霆磨牙問道。
蘇眠月一愣,臉上浮現一抹可疑的紅暈,吶吶的解釋道:“我是用腳底踢的,並沒有碰到……”她前世學過防狼術,踢爆對方的蛋蛋無疑是最有效又簡單的手段嘛。
好吧,這樣的解釋太過牽強了,蘇眠月剛纔一時氣急便忘記了現在的身份,若是傳將出去她這個皇后也不要做了,就算不傳出去,慕霆這關也不好過。
“去買雙新鞋。”慕霆沒再爲難蘇眠月,牽着她的手便離開貧民窟,他今日已經知道在京都還有這樣一羣生活困苦的百姓,其他地方不言而喻。
“哦。”蘇眠月乖乖的跟上慕霆的步伐,卻不知因爲她那一腳,原本不用死的趙財主已經到了死期,整個趙家也隨之覆滅,倒是讓囡囡一家人從此安生,不必擔心被找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