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京南卻已經轉過身去,他開口,直讓人覺得他的聲音很涼:“一點小傷不用管,現在,思思怎麼辦?”
這人生還真是比戲劇更精彩。
離開宛城,那一夜他沒有回京城,一個人漫無目的的隨便去了一個陌生的城市,遊魂一樣待了三日。
多麼可笑,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腦子裡都只裝了一個念頭,回去,回宛城去,回她和孩子的身邊去,回他們的家中去。
那執念折磨的他夜不能寐,不得一刻的安寧。
他終是徹底的崩潰,妥協。
可是忽然出現在他郵箱裡的那一張照片,和短短的一封信,卻阻住了他回家的路。
故鄉,曾經恢赫的軍區大院,如今早已落敗了,卻還安靜的立在舊城區,等着拆遷。
那年少時覺得那麼高,阻撓了自由和歡樂的院牆,此時看着,卻那樣的低矮。
牆壁斑駁着,冬日裡,綠色早已凋零的乾淨,卻有松柏安然立着,從不懼這寒冬。
——南哥,六年未見,別來無恙否?
幾百裡的奔波,他再一次踏上故土。
舊城區裡搬走了許許多多的人,可還有年邁的老人看到他就認出來,拉着他的手親熱喚着:“是謝家那個小子,是叫阿南吧,都長成男子漢了,和你爸爸一模一樣呢……”
他有些拘謹的應對着這些熟悉卻又陌生的鄉音,一轉眼,卻就看到了菲兒立在不遠處一棵松樹下,含着淚望着他輕輕的笑。
他怔怔的看着她,像是做夢一樣向她走過去,他甚至連呼吸都不敢,連這腳步都要放到最輕,他怕聲音太大,把這幻象給打破了,打碎了。
身後的那些議論聲,帶着感慨。
“那是唐家的那個小丫頭吧,叫菲兒吧……”
“是啊是啊,我瞧着眉眼像極了她媽呢,她媽媽年輕時可是大美人,不知多少人追她,誰知道最後挑了那麼一個……”
“要不是後來犯了事,這姑娘也是嬌滴滴的千金小姐呢……”
“也不知道她們這些年都去了哪裡,唉,老了,從前的人啊事啊,都快要記不住了……”
“想那些幹什麼?看這兩個孩子……嘖,他們小時候就整日膩在一起,都以爲他們會結婚呢。”
“造化弄人,造化弄人……”
人羣漸漸的散了,昏黃的天就那樣暗下來。
六年的時光,以爲是天人永隔,可沒想到卻只是天各一方。
“……都以爲我死了,甚至我自己,都這麼認爲。”
菲兒苦澀的笑了笑,又含淚搖頭:“可後來我黎叔……也就是我媽從前的那個初戀情人,他們現在結婚了,過的很好。”
這是菲兒自己都不知道的機密,還是後來,她遠渡重洋到了母親和黎叔的身邊,才漸漸知道那陳年往事。
黎續出身貧寒,和她的母親容月卻是青梅竹馬,但後來,母親被她的生父一眼看上,就死纏爛打的開始追求。
可她的母親執意不從,甚至謀劃着要和黎續私奔,但就在這時出了意外,黎續出海失蹤,再無音訊,所有人都說他死在了海上。
容月最後嫁給了菲兒的生父,可婚後卻一直鬱郁,再後來,菲兒的生父出事鋃鐺入獄,判了無期,沒多久就在監獄自盡了。
容月是在菲兒快生產的時候,重又遇到黎續的。
故事往往就這樣巧合而又俗套,黎續沒有死,漂泊到菲律賓吃了無數的苦頭,終於掙出了一片天地,出人頭地後卻還忘不掉自己的初戀容月,又回國找尋她……
黎續和容月帶走菲兒的時候,她幾乎心跳都停止了。
甚至容月都已經決定放棄,還是黎續執意堅持帶走了她。
容月對傅竟堯嫌隙極深,畢竟當初,菲兒年紀小小剛踏入社會就遇上他,失了清白。
而更讓容月痛心的卻是,菲兒竟然會愛上了傅竟堯,連等了那麼多年的謝京南都拒絕了。
在容月的心裡,一直都把謝京南當未來女婿看待的,她極喜歡這個孩子,更難得可貴的是他對菲兒一片癡心,只是可惜,菲兒的性子執拗無比,她怎麼勸菲兒都執迷不悟。
也因此,容月對菲兒生下的這個孩子也極其不喜,他們既準備離開中國定居國外,將來菲兒也會有新的人生,那麼這孩子就不能帶走。
菲兒昏迷不醒,一應事情都是黎續和容月做主,孩子被遺留在醫院,而菲兒連夜就跟了容月和黎續乘私人飛機去了菲律賓。
她產後失血過多,一度沒有了心跳呼吸,造成腦部嚴重缺氧,最兇險時甚至被醫生判了‘腦死亡’的死刑,容月在傷心欲絕之下,幾乎都動了要讓女兒‘安樂死’的念頭,不想她這樣苟延殘喘的活着,仍是黎續堅持要治下去,她最後才僥倖撿回來了一條命。
容月對她隱瞞了當初的事,告訴她,她生產時難產,孩子死了,她自己也差點丟了一條命。
這麼久以來的診斷報告和病例都擺在這裡,不是作假,菲兒知道自己昏昏沉沉躺了足有一年,知道自己病的兇險,幾次在鬼門關前打轉,因此就信了容月的話。
她對傅竟堯死了心,更無顏再面對謝京南,這幾年就在異國深居簡出,倒也過的安穩,若她沒有意外得知思思的存在,興許她的一生就這樣平靜的過下去。
或者一輩子一個人安然無憂,也或者,在黎續的安排下,嫁一個待她極好的丈夫。
可當她得知她當年生下來的女兒還活着,被謝京南親手撫育長大,已經六歲了時,她那如一潭死水一樣的一顆心,就又活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