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惜瑤被晉封爲三品著帳娘子的那天,月山和雷光奉召返回軍營訓練,傍晚,兩個眼熟的侍衛被領到燕燕身邊,說是奉旨前來暫代月山、雷光保護皇后,因爲他倆在今日的比武中傷了彼此。
對此,燕燕沒多說什麼,既然是耶律賢的安排,她多說無益,再者,除了白玉石蘭,誰跟着她都一樣。
對月山、雷光受傷,她是很關心的,但想到那兩個養不家的“家奴”,她心頭髮冷,因此並沒去看望他們,只讓白玉送了點藥過去。
耶律賢似乎更加忙碌了,白天幾乎都在側殿與大臣交談處理政務,夜裡雖然都與她在一起,但兩人之間本來就不多的交流如今更淡了,她甚至斷絕了與他的視線交流;而他,則一如既往地保持沉默,只用眼睛追逐她的身影。
反倒是惜瑤,由於身份改變,常常在側殿侍候皇上,他們輕快的笑聲每每隔牆傳來,都令燕燕一陣驚寒。
皇家沒私事,沒幾天,她就感受到了宮裡的風向變化。
本來已經開始對她熱絡的笑臉轉回冷淡,迎前隨後的侍從小底彷彿風吹落葉般全散了,她的門前馬下又回到了初進宮時的樣子,只有白玉、石蘭相伴。
帝寵瞬息萬變,如今她是真地信了這話。
然而她並不知道,耶律賢雖然沒跟她說什麼,卻時時注意着她。
看到她的變化和周遭人們對她態度的改變,早已熟諳宮闈規則的他自然痛恨那些倚牆草,也懊惱由於自己的疏忽,讓那個仰着美麗的小臉問他“我該如何照顧你”的女人、那個夜夜依偎在他懷裡暖暖軟軟的身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防備的目光、拘謹的笑容和每天夜裡背對着他的僵硬身軀。
他完全有能力把事情做得更謹慎些。然而,懊惱歸懊惱,他卻不後悔自己的所作所爲。
儘管明白他不該質疑她的單純,遺憾親手扼殺了兩人之間剛萌生的情愛;儘管知道自己不該妄用月山、雷光的忠誠,偷聽她與侍女說話,讓她失去了對他們的信任;儘管清楚他對待惜瑤的態度不會讓她高興,甚至給兩人之間的關係增加變數,但他仍堅持按照自己的方式處理事情。
惜瑤的專橫冷傲及自以爲是,是他默許和縱容的。然而燕燕錯了,惜瑤不是他的解語花,也不是他要的女人,但他需要她的忠誠,需要她陪在身邊,因爲他需要像她那樣既美麗、又精明能幹的女人來管理他的內宮,協調他的內官,爲他提供女人最能獲取的看似芝麻蒜皮小事,卻對他至關重要的消息;同時,他也需要她擅長按摩的手撫平他的病痛。
如今他是新皇即位,要做的事,要防備的人很多,必須充分利用每個人的忠誠和能力。他知道女人好妒,但不相信惜瑤敢傷害燕燕,因爲她最該清楚,誰傷了燕燕,都只有死路一條。同樣的,他也不相信燕燕會對惜瑤構成威脅,因爲單純善良的她毫無傷人的能力,因此,對好強任性富有進攻性的惜瑤,他必須安撫;對已經被他捧在手心的燕燕,則只需要看好她就行,其他的,慢慢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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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越來越熱,一天午後,燕燕在柳林吊牀睡覺,忽聽林外吵聲,忙問侍女。
白玉說:“惕隱要見娘娘,被月山雷光擋在林外,惕隱的隨侍正不依呢。”
“是啊是啊,他們就快打起來了!”前去探消息的石蘭奔來。
燕燕一骨碌翻下吊牀,往林外跑去。
雷光正橫劍瞪瞠目地與兩個侍衛對峙,月山也使出了他輕易不出手的彎月刀對着另外兩個侍衛,耶律休哥則滿臉笑容地靠着一棵樹觀望。
見此情景,燕燕怒而大喊:“月山、雷光,你們糊塗了,連惕隱都敢擋!”
月山、雷光聽到她的話,仍未退後。
燕燕更急了,呵斥道:“退下!我要見惕隱!”
月山、雷光聞聲收了兵器,退到一邊。
看看耶律休哥的笑臉,燕燕感到納悶,
大步走到月山、雷光面前,審視着他倆的臉,教訓道:“你倆好大的膽子,沒看見那人是大惕隱嗎?”
他二人倏地跪下,雷光道:“皇上有旨,只要皇后下令不準人靠近,就連皇上本人也不得靠近皇后半步,因此臣屬二人是在執行皇后的命令!”
燕燕眸光一沉,厲聲問:“皇上幾時有過此旨?”
月山面色微紅,沉默無言,仍是雷光開口:“比武受傷那日。”
他的話讓燕燕又恨又痛,緊繃着臉傷痛地說:“你們到底是他的侍衛,對我處處敷衍,既然如此,我要你們何用?以後別再跟着我,要死要活隨便!”
“皇后!”月山跪地痛呼,“臣二人死不足惜,只是雷光並未說謊。那晚娘娘吩咐我們守着門,不讓人靠近,可隨後皇上來了,我們未曾思索便由着皇上進殿。第二天,陛下傳我們去,得知我們有皇后之令,仍放陛下進殿,便以失責罪各領三十杖,並下旨今後臣二人所忠者,唯皇后一人!”
聽到極少開口的月山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話,燕燕震驚不已。“這話可是真的,那天你二人不是習武受傷,而是……杖刑!”
“是真的,皇后!”雷光也跪在了月山身邊。
看着兩張情急的臉並無虛假之色,燕燕一時無語,如果他們說的不假,那她真的被感動了,因爲她想不到耶律賢會命令他們只忠於她一人!
“皇后,臣可作證他二人所言屬實。”
見她躊躇,耶律休哥走過來爲兩個侍衛作證,“他們被罰的事並不是秘密,腹心部人人知道。而且今日之事你不要怪他們,臣很高興被他們攔住。”
燕燕信任他,心裡的疑慮消除,一時心中五味雜陳,神情複雜地對月山和雷光說:“你們起來吧,是我錯待了你們。”
兩人並未起身,雷光神情嚴肅地請求道:“皇后無錯,是臣二人的錯,請皇后信任我們,今後,我倆的命就是爲皇后一人而活!”
燕燕被感動了,那日他們放耶律賢進寢殿,除了習慣使然,也因爲她沒有說連皇上也不能進。真的錯怪了他們,她扶起他們,“別跪了,我信任你們!”
耶律休哥輕拍兩名侍衛的肩,“好好保護皇后,她是咱大遼國的真正一絕!”
月山、雷光用力點頭。
隨後,燕燕陪耶律休哥沿着湖邊漫步,說:“好了,告訴我什麼事吧。”
休哥側臉望着她,“你知道我有事找你?”
燕燕雙眸慧黠地閃了閃,“當然,否則大熱天的,惕隱找我是爲了到湖邊散步的嗎?快說,是不是山嵐姊姊要生了?”
休哥先是一愣,隨即俊面泛紅,笑道:“是快了,不過我不是爲那事而來。”
“那是爲何事?”
他笑容消失,沉重地說:“是皇上……”
隨後,他把趕來找她的原因仔細告訴了她。
他們沿着湖邊往寢宮方向走,等走到宮門前,該說的都說完了,燕燕的心情變得沉重,臉上卻依然帶着笑容,分手前囑咐道:“記得孩子出生後送個信給我。”
他大笑,“那是一定的,臣還等着向娘娘討賞呢!”
燕燕臉上的笑容,在走進寢殿後消失了。
往側殿方向看了看,門口當值的侍衛和內侍官都在,不時有送湯送水的宮女進出,看來耶律賢在殿內挺忙的。
心知她應該現在就去見耶律賢,爲了耶律休哥所託,也爲了耶律賢的前程,她必須儘快跟他談談。可是,好幾天沒跟他說話,兩人的關係若即若離,此刻忽然求見,顯得有點唐突。
“娘娘!”
就在她走過庭院,在花壇下躊躇不前時,忽聽有人喊。
“噯,我在這兒。”
她本能地迴應着轉過花壇,卻差點與快步走來的惜瑤撞了個滿懷。
“皇……皇后娘娘……”
呼喚的女子是惜瑤的跟班侍女,名叫珍兒,尷尬地看着從樹後走
出的燕燕,又看看此刻已經站住腳,臉上餘怒未息的惜瑤,一時不知說什麼好。
燕燕恍然大悟,珍兒的那聲“娘娘”不是喊她,而是喊她的主子惜瑤!
娘娘?自己倒真給忘了,晉封后的惜瑤可不是尚宮娘娘嗎?
“娘娘——”
又一聲呼喊從花壇另一端傳來,這次燕燕不會再誤以爲是喊自己,因此她只是站着,靜靜地看着匆匆出現在樹下的燕奴。
一向嫺雅淡然的燕奴,圓潤的臉上沒了平日的溫柔和親切,可當那對光澤盈盈的眸子看到燕燕時,“忽”地閃出一汪令人心安的笑意,並屈身行禮道:“皇后娘娘也來了,奴婢方纔沒瞧見,失禮啦!”
“不必多禮,我剛巧走過,你們這是怎麼啦?”燕燕故意不去看惜瑤不善的目光,轉向燕奴詢問。
“沒什麼,皇后不必掛懷,所有的事我都處理好了。”
不讓燕奴開口,惜瑤搶先回答。
燕燕轉向她,見她的眼睛看着燕奴和珍兒,便沒有說話。
當惜瑤的目光終於轉向她時,白淨的臉上擠出一絲笑容,“皇后娘娘還是回屋裡歇着吧,這時候庭院更熱,小心中暑就不好了。奴婢還有事要做,不能陪伴娘娘,燕奴,送娘娘回殿!”
她最後一句對燕奴說的話很有威勢,燕奴甜美一笑:“是,娘娘放心,只要娘娘不再生氣,奴婢會好好送皇后娘娘回殿。”
“我生不生氣關你什麼事?真是的!”惜瑤很不高興地瞪了臉帶甜笑的燕奴一眼,再對燕燕欠了欠身子,“皇后,奴婢忙去了。”
“去吧。”燕燕淡淡地說,話音還沒落,對方已經飄然而去,珍兒緊隨其後。
“呵,今天娘娘這脾氣可是嚇壞好多人了呢!”
等惜瑤的背影消失後,燕奴吐吐舌頭低聲說。
面對她可愛的笑容,燕燕的心情好了不少,雖然聽她對惜瑤一口一個“娘娘”地喊着,心裡很不舒服,但仍忍不住問:“到底是什麼事讓她發那麼大的脾氣?”
“都是那尚食小底,御膳做得不合口,還敢跟尚宮娘娘頂嘴!”燕奴明亮的眸光變暗,臉上有了慍怒,把今天的事說給她聽。
原來,這幾天耶律賢的食慾極差,每餐吃得很少,很多時候送去的御膳甚至是原封不動地送回去,今日又是如此。惜瑤去廚帳查問,責怪尚食小底沒把尚食做好,尚食小底回了幾句嘴,惹得她大發脾氣,說要上奏皇上殺了那個小底。
“真是不長眼的白癡,活該挨娘娘一耳光!”末了,燕奴還恨恨地補了一句。
知道她口中的“娘娘”是惜瑤,燕燕心中暗凜。她那個著帳娘子雖然品級不低,但責權範圍仍是御帳,而非御廚,今天卻打了御廚的人,這實在太跋扈了。
燕奴察言觀色,看出了她的想法,便說:“皇后娘娘別錯怪尚宮娘娘,這麼多年來,皇帝陛下的飲食起居都是她帶着我們親手料理的,雖說如今陛下多了許多著帳郎君、娘子服侍,但沒人做得如尚宮娘娘那般細心周到讓陛下滿意的,因此就算娘娘她行事略有逾越,皇帝陛下也會支持她。”
她不說這番話還好,說了,讓燕燕心裡對惜瑤、對耶律賢,對這座皇宮,都有了更強烈的驚懼、厭惡與失望。
可是,她不打算跟這個自己還不算了解的耶律賢的貼身宮女說心事,於是淡淡地說:“我知道她一心想照顧好皇上,又怎麼會怪她?只不過,這事不能全怨尚食小底。皇上的食慾本來就不好,加上天熱,沒有食慾也是可以理解的。”
“嗯,皇后娘娘說的是,尚宮娘娘就是太心急了。”燕奴點頭附和。
燕燕見她沒再支持惜瑤的做法,頗感安慰,便說,“你與惜瑤親近,去勸勸她別再生氣,我找人安撫一下被責打的尚食小底,就讓這事今天了結了吧。”
“奴婢聽皇后的。”燕奴乖巧地答應。
回到寢宮,見白玉、石蘭迎來,燕奴告辭離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