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
蕭和罕和撻覽阿鉢急匆匆地離開後不久,又一個熟悉的聲音自頭頂傳來,燕燕大吃一驚,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娘娘,是韓二郎!”
白玉也聽出那是誰的聲音,激動中忘了稱呼對方尊號,而以舊時小名相稱。
“是的,是他——二郎,我在這兒!”燕燕對着黑暗喊,彷彿那人就在身邊。
她的聲音不大,可山崖上的人顯然聽到了。
“燕——皇后,你還好嗎?等着,我來救你!”
韓德讓的聲音自頭頂傳來,燕燕的眼睛溼潤了,是他,真的是他!
“二郎,真的是你嗎?”她再問,可外面沒有了動靜。
彷彿等了很久,她聽到更多的腳步聲和彷彿重物墜落的聲音,然後垮塌在她頭頂的車篷被掀開,他的聲音在附近響起:“皇后,你可以看見我嗎?”
“我看見你了!“自車板縫隙裡,她看見了他,他站在粗大的樹杈上,顯得如此高大、健壯、英氣逼人。當她努力靠近他時,懷裡的兒子發出抽噎,她霍然醒悟,立刻說:“白玉和我兒子也在這裡,你先讓白玉出去,她受傷了。”
“行,但得再等一等,你們的車被卡在樹上了。”他說。
又過了一會兒,困住她們的車板、棚蓋及帷幔被卸開,露出一個洞口,韓德讓拉着白玉出去,白玉本想讓皇后先離開,可空間不夠,只好自己先離開。
白玉出去後,洞口更加寬敞了,韓德讓把手伸進來,對她說:“先把小皇子遞給我。”
燕燕把文殊奴遞給他,可兒子緊抓着她的衣服不放,她忙安撫他,“奴兒別怕,這是世伯,是母后最信任的人,你跟他在一起很安全。”
文殊奴看看她,又看看洞口的人,依然不放手。
“可憐的奴兒,他被嚇壞了。”燕燕對韓德讓說,又俯身親吻兒子的臉,哄勸道:“如果奴兒緊抓着母后,那母后就出不去了。”
文殊奴終於放開她,讓韓德讓將他抱了出去。
最後,韓德讓的手抓住了燕燕,“來,小心腳下,這可不是在平地上啊。”
燕燕小心地離開破碎的馬車,看到韓德讓和他的屬下個個腰繫繩索,有的吊在懸崖上,有的掛在樹枝頭,當即明白他們是怎樣上下救助她的。
隨後,在衆人又擡又拉的幫助下,她終於攀上崖頂。
“二郎,你怎麼會在這裡?“坐在地上休息時,她抱着兒子問韓德讓。兩年多不見,他還是那麼英俊瀟灑,肩膀似乎比以前更寬。
“娘娘忘了,這一帶是東京地界。”
韓德讓將系在腰上的繩子解下,綁回馬背上解釋道:“前兩日聽人說宋王行帳在青牛山紮營,臣尋思不對勁,宋王領地在西邊,緣何來此?便帶人進山,又循着打殺聲一路趕來,在草叢裡發現一個重傷者,他說是皇后的車伕,被亂箭射落車下,目睹皇后坐車翻下山崖,臣因故尋來。”
“那真是太巧了。”燕燕感嘆。
“見鬼了,你果真在這裡!”
就在這時,林子裡忽然衝出一隊人馬,領頭的撻覽阿鉢一看到燕燕便舉着雙斧殺來,嘴裡繼續罵着:“我就說和罕應該查看地上的車轍!”
斧頭的銳氣直逼而來,眼看燕燕移動不及,韓德讓一旋身,將燕燕和她懷裡的兒子一起攬入懷中護住。
兵戈相擊的聲音充斥耳際,燕燕感覺到韓德讓想拔出身上的刀,但因顧着懷裡的她和皇子,他沒法騰出手,只聽到撻覽阿鉢發出冷笑:
“果真是個有情有義的男人,既然你想代她死,那我就成全你!”
“撻覽阿鉢,你敢!”燕燕見韓德讓忙保護她和文殊奴,根
本沒有自衛能力,忙厲聲喝阻撻覽阿鉢。與此同時,她感到韓德讓的身子猛地一顫,抱着她母子二人倒在地上。
見她認出自己,撻覽阿鉢非但不懼怕,反而冷哼一聲:“皇后好記性,那就記住被你打得半死不活的馬奴今天報仇來了!”
說着,他欺身而上伸手想捉住燕燕,沒想到倒在地上的韓德讓彷彿忽然得天人相助般站了起來,手中握着不知怎麼抽出來的長刀,猛力劈向對方。
這一刀來得實在突然,撻覽阿鉢發出一聲狼嚎,捂着手臂往樹林逃去。
韓德讓也不追,回頭扶起躺在地上的燕燕母子,“皇后,有沒有傷着你?”
“沒有。”燕燕回答,想起他先前的顫抖,忙問,“你受傷了嗎!”
“被那廝刺了一下,不礙事。”韓德讓輕描淡寫地說。
燕燕很不放心,可愈來愈激烈的廝殺聲與怒吼聲讓她無暇多問,將兒子往他懷裡一塞,“二郎,快帶奴兒走,保護他!”
“要走一起走,你不能留下!”韓德讓抱着皇子焦慮地說。
“我現在這樣子走不了多遠,只會拖累你,你快帶奴兒走,護送他去他父皇那兒!”
韓德讓不願看着她身陷危機而離開。
見他如此,燕燕急了,用力推他,命令道:“快走!救我兒子等於救我,否則我會永遠恨你!”
然後又看看在他懷裡抽噎不已雙眼一直瞅着她的兒子,強忍心痛說:“奴兒乖,你一定要聽世伯的話!”
見她雙目含淚地叮囑兒子,韓德讓明白她護子心切,便向她保證:“皇后放心,只要有臣在,皇子殿下一定平安!”
燕燕忍淚點頭。
“你們留下保護皇后!“韓德讓對他的護衛們說,然後抱着文殊奴翻身上馬往山崖另一頭走去。
看着他消失在山崖下的背影,燕燕低頭拭淚,卻忽然看到剛纔二郎抱着她母子二人跌倒的地方有一灘血。天哪,二郎的傷!
她立刻命令那十幾個士兵:“快上馬追上他,別跟着我,保護他和皇子要緊!”
但他們沒能走掉,負傷的撻覽阿鉢再次帶着人馬衝殺而來。這時的他猶如受了傷的餓虎,兇殘而飢不擇食,見誰殺誰,一雙利斧在夕陽下泛這駭人紅光。
“別跟他硬拼!撤下山去!”燕燕看到十幾個人轉眼間只剩下四五人,不由催心裂肺地喊。
“哈哈哈,你抽我十鞭,我還給你十斧,痛快!”
撻覽阿鉢狂笑着策馬向燕燕追來,卻感到一道銳利劍氣自右肋逼近。側臉一看,是月山殺到,他當即收馬後撤,但月山仍如影隨行地追來,一劍刺穿了他的鎧甲,差點將他挑下馬來,幸好他的夫人及時趕到,替他擋住了月山的下一劍。
然而,蕭和罕能擋住月山的一劍,卻擋不住第二劍,只好倉促撤退。
月山沒有追擊,對雷光說:“快護娘娘撤下山崖,娘娘沒有車馬不行!”
“娘娘!白玉!”
石蘭跟着雷光和月山殺退圍攻皇后的叛軍後,跑到皇后身邊。
“石蘭……”
當他們出現時,燕燕就被他們身上的斑斑血跡驚呆了,可她沒有時間問候,因爲殘酷的戰鬥還在繼續,而且月山說對了,沒有車馬,她真的不行!
就在他們邊打邊往山崖下撤退時,燕燕忽然抱着肚子跪倒在坡地上。
“娘娘!”
見她面色蒼白,下脣被咬得發白時,白玉、石蘭嚇壞了,一起跪在她身邊,月山、雷光,以及突破叛軍圍攻率兵趕來的蕭補裡將她團團圍住。
“……孩子……”她痛苦地抽着氣,恨偏偏在這個時候發生陣痛。
發現他們停在林子裡不
動時,蕭和罕猜到了原因,立刻對丈夫說:“快下令進攻,這是抓住皇后的時機。”
“爲了榮華富貴,殺呀!”撻覽阿鉢立刻嘶啞着嗓子發出蠱惑人心的命令。
見黑壓壓的士兵再次蜂擁而至,蕭補裡高聲命令:“月山、雷光,快護送皇后回車上去,本帥與士兵們掩護你們!”
“好!”月山手中長劍一揮,身形隨着劍光掠起,爲皇后殺出一條血路。雷光抱起無法行走的皇后,跟隨着他往山崖下的營帳衝去,白玉石蘭緊跟在後面。
蕭補裡率領着親軍奮力迎敵,但終究敵衆我寡。一個個護衛倒下,一聲聲吶喊驚天,兵戈相擊,人馬相撞,碧綠的山林被鮮血染紅。長興軍州的萬人大軍突破了崇德宮八千護衛組成的一道道防線,直逼已退至營帳的皇后。
陣痛過後,燕燕恢復了些氣力,對早已負傷的雷光說:“放我下來。”
此刻,他們背倚飛馬院,面對因這場廝殺而凌亂不堪的宮帳。
雷光將她放下,她直視着騎馬執刀追趕而來的二姐,憤怒的星火在失望悲傷的雙眸裡不斷旋轉、升騰,繼而,在眼底炸開成一團熊熊燃燒的烈焰。
“榮華富貴?蕭和罕,你的榮華富貴還不夠嗎?真想不到你是如此貪婪冷酷之人!”她怒斥這個瘋狂得令人陌生的姐姐。
“身爲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后,你自然想不到。”蕭和罕一副破釜沉舟的樣子,“別說這麼多了,大家都是明白人,既然今日錯過皇上,你就是我們的護身符。你別想等待救援,你前後的宮帳軍正被宋王和我的副將肢解,所以,你要麼立刻投降免得多死人,要麼繼續抵抗直到你們全部死光!”
“反賊賤婦,休得猖狂!”蕭補裡怒聲喝道。
她冷笑,對左右比了比手勢,“殺了他,我要用他的腦袋祭旗!”
她身後的軍隊再次出動,蕭補裡高舉手中鐵槍吶喊:“護衛皇后,殺身成仁!”
“護衛皇后,殺身成仁!”
護衛們齊聲迴應,在他的號令下在皇后四周擺開陣勢迎向對方。
一場短兵相接的廝殺再次殘酷地在燕燕面前展開,一個以她爲中心的護衛圈在無情地縮小。
這是一場敵我力量懸殊的決戰。
利斧橫劈,蕭補裡被砍倒在她眼前,脖子上的傷口噴出殷紅滾燙的血,有幾滴濺在她的臉上,燙得她心如刀絞;月山沉默無言卻劍如流星,兇猛乾淨地殺向敢靠近燕燕的敵人;渾身是血的雷光怒吼着、以傷痕累累的血肉之軀與敵人肉搏;石蘭手握長劍緊隨着他,那身青煙柳色的衣服早已被鮮血染紅;白玉如母雞護小雞般展開雙臂護在她身前,彷彿那雙手臂有力敵刀槍的功能……
心頭的怒火壓住了腹部的陣痛,她對攙扶着她的鳶兒說:“把劍給我”
鳶兒忙把手中的劍遞給她,又聽她說:“把我的馬找來!”
“娘娘不能騎馬!”鳶兒驚慌地阻止她,但被她銳利目光鎮住。
“快去!”
“是……”鳶兒匆忙跑進馬柵內,將已經備好的“銀箭”牽來。
燕燕接過馬繮準備上馬時,忽然斜刺裡殺出一騎快馬,她回頭,看到撻覽阿鉢兇狠的雙眼和手中閃亮的利斧正迎面劈來。
“娘娘——”白玉迅即擋在她前面,以纖細的手臂阻擋兇猛的鐵斧。
“白玉!”血肉橫飛中,白玉的右臂被生生砍斷,燕燕痛呼着抱住她。
“畜生!”月山發出如冰峰脆裂般的聲音,旋身一劍,帶着凌厲之氣刺向撻覽阿鉢,後者跌伏在馬背上逃離,他沒有去追,反身跪在倒地的白玉身邊,看到她血流如注的右臂,他的腦袋轟然一響。
“白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