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秀想都沒想,提起酒罈,倒滿一碗酒,與老者隔空相敬,說道:“敬前輩!”說完話,一仰頭,又是一大碗酒下肚。
軍中的敬酒,不講究含蓄,只講究爽快。上官秀如此痛飲,讓老兵們更是激動興奮。
各地老兵的代表,紛紛走到上官秀近前,輪番敬酒。上官秀是來者不拒,有敬就有回,只一會的工夫,他身邊的那一罈酒便已經快見底了。
別看上官秀臉上表情沒什麼變化,只是臉色紅撲撲的,眼睛也依舊明亮,但站於他身後的安容看得清楚,上官秀坐在鋪墊上的身形已經在微微搖晃。
她向前湊了湊,彎下腰身,靠近上官秀的耳邊,小聲說道:“大人,不能再喝了?”
上官秀回頭白了她一眼,不滿地沉聲說道:“這裡哪有你們女人家說話的地方?退下!”
安容聞言,不留痕跡地撇了撇小嘴,現在上官秀是不歧視她寧南人的身份了,倒是開始歧視她的性別了。她心中嘀咕,你們風國的皇帝還是女人呢,怎麼沒見你去斥責皇帝?
上官秀與老兵們推杯換盞,喝着喝着,連他自己也記不清楚自己喝過多少碗酒了。
這時候,一位喝得紅光滿面的中年老兵搖搖晃晃地走到上官秀近前,舌頭髮直地說道:“大……大人,小人……小人能否敬大人一碗?”
“好!前輩敬酒,秀豈敢不喝?秀先乾爲敬!”上官秀拿起酒碗,一飲而盡。
中年老兵也不含糊,同是把碗中酒喝盡。而後他身子左右搖擺兩下,噗通一聲橫倒在地上,周圍衆人見狀,皆鬨堂大笑。
很快有憲兵走過來,把醉死過去的老兵擡了下去。現在憲兵們的活兒,基本就是擡走那些不勝酒力、倒地不起的老兵們。
不遠處的一名老者向上官秀拱手說道:“老夫已年過六十,兒孫滿堂,再無牽掛,這輩子最大的遺憾,就是未能跟隨大人去馳騁沙場,不知,大人能否再收下老夫,去爲國征戰!”
上官秀聞言,舉目看向那名老者,意味深長地說道:“前輩該爲國效的力,早已效過,現在該是前輩頤養天年的時候,爲國征戰,馳騁沙場,就讓給年輕人去做吧!”
“大人可是看老夫的年歲大了,以爲老夫打不動了?”老頭子也是個倔強的牛脾氣,他騰的一下站起身形,拍着胸脯說道:“在大人面前,老夫不敢大話,想當年,老夫在軍中,一戰下來,斬敵十首,不在話下,即便是現在……”他環視兩邊的憲兵,傲然說道:“像他們這樣的年輕人,兩三個也到不了老夫的近前。若大人不信,可與老夫比比腕力!”
肖絕皺了皺眉頭,正要出言訓斥,上官秀則是仰面大笑,從鋪墊上站起身形,說道:“有何不可?”說話之間,他走到那名老者近前,還真與他掰起了手腕。
老頭子不是修靈者,只有一身的蠻力,力氣自然遠遠比不過上官秀。後者的手臂豎立在空中,任憑老者如何用力,就是扳
不動絲毫。當然,上官秀也沒有用力去扳老者的手臂。
等老頭子累得氣喘吁吁了,才鬆開上官秀的手,看上去兩人像是旗鼓相當,誰也沒贏誰,可老者心裡明白,上官秀根本沒有發力。他心悅誠服道:“大人神武,老夫自愧不如。”
上官秀笑道:“前輩老當益壯,是秀不如前輩!”
老頭子眼圈一紅,看着上官秀,喃喃說道:“真想……真想再年輕個幾十歲,跟着大人去征戰啊!哪怕是戰死沙場,馬革裹屍,此生亦無憾矣!”
“不瞞大人,老夫膝下四子,二子殉國,孫十餘,一孫歿於一次國戰,三孫歿於二次國戰……”
有相同經歷的不止老者一人,周圍的許多老兵都是感同身受,思及戰死沙場之兒孫、親人,心如刀絞,紛紛用袖口彈淚。
貞郡十個縣,就那麼多的人口,兩次國戰,貞郡軍陣亡數十萬人,平攤下來,幾乎五成以上的家族都有爲國捐軀者。
上官秀聞言,亦是心頭酸楚,看着老者和衆多老兵臉上的悲色,再摸着老者掌心厚厚的老繭,他也不知爲何,再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眼淚簌簌的滴落下來。
“大人放心,只要大人還統帥貞郡軍,只要我等家中還有一子,還有一孫,必讓他去投軍!”“我貞郡從無怕死之兒郎!”“大人有恩於貞郡,貞人也願意爲大人去赴湯蹈火。”
“它郡百姓,都說大人兇殘無道,是奸臣,是朝廷鷹犬,我等貞人從不相信,只要大人頒佈招兵令,哪怕貞郡只剩下我等風燭殘年之老人,也必爲大人去拼死一戰!”
聽着周圍老兵此起彼伏的表態聲,上官秀整了整身上的衣服,突然單膝跪地,神情悲愴地說道:“秀不才,率領貞郡將士,兩次遠征寧南,兩次無功而返,鎩羽而歸,不知有多少忠魂義士埋骨他鄉,卻未能收復一寸故土失地,秀愧對貞郡父老,更愧對大風歷代先祖英烈,此乃秀之過也,歷代先祖,在九泉之下,必難瞑目……”說到這裡,不知不覺間,他已是淚流滿面,泣不成聲。
上官秀從不是個感情用事之人,他也從不會在人前輕易落淚,但是現在,他就是忍不住了,看着在場的老兵們,就如同看到了家中的長輩,真情流露,這一刻,他只是個有心無力的孩子。
在二次國戰,他率軍撤離寧南,途徑天京附近的時候,非要跑去天京打一仗,非要用火槍打天京城一槍。
旁人看來,他是在刁蠻任性,可又有誰知道,那一槍裡,包含了他多少的心酸、不甘、失望與無力。有心殺敵,無力迴天,即是他當時的心情寫照,也是他現在的心情寫照。
對他而言,搶回再多的金銀珠寶,也沒有奪回故土失地來得重要。
上官秀跪地,失控而哭,感染了四周的憲兵隊隊員,也感染了在場的每一位老兵,人們紛紛跪在地上,哭聲四起。
不知過了多久,還是肖絕和吳雨霏上前,把上官秀攙扶起來。
人羣中,很快也響起了風國的國歌,大風歌。
“國家有難,我當出征,馬革裹屍,壯我雄風!”歌聲悲壯,人們高唱了一遍又一遍,歌聲高亢,幾乎響遍了西京城。
還未離開西京的辛繼成,身在長隆街附近的一座酒樓內。他在酒樓的三樓訂下一間包房,窗戶的方向正好對着長隆街,雖說距離較遠,但也能看清楚個大概。
和他一起在包廂裡的,還有幾名青年男女。
其中一名女子比他小了幾歲,相貌與他極爲相似,美豔無雙的小臉透出一股英姿勃發之氣。她正是辛繼成的妹妹,也是辛家嫡系的長小姐,辛繼瑤。
辛繼瑤在寧南的身份,比辛繼成要顯赫得多,她是辛家老族長最鍾愛的長孫女,公爵爵位,徵西將軍號,掛前將軍職,掌管着徵西集團軍,也就是寧南中央軍第十四、十五、十六軍。
如果說上官秀是風國的殺人狂魔,那麼辛繼瑤就是當之無愧的寧南殺人狂魔。
她率軍打仗的理念是,攻一城,屠一城,攻一國,屠一國。寧南西方諸國,形成聯盟之後實力不容小覷,但自成立以來,只進犯過寧南一次。那一次列國聯軍被辛繼瑤統帥的徵西集團軍殺得落花流水,大敗而歸,辛繼瑤不依不饒,報復性的率軍攻入西方諸國中的莫茵國,一舉攻陷莫茵國的國都薩雷城,偌大的一座都城,被她給塌成了平地,城中軍民,無一人倖免,莫茵國國王的首級被她掛在帥旗上,帶回了寧南。徵西集團軍駐守寧南西部,數年來,寧南西部太平無事,縱然是直接面對西方強大的諸國聯盟,卻無一兵一卒敢來進犯。
可以說寧南敢把全部的精力轉移到東方,對風國發難,與辛繼瑤鎮守西部、威懾西方列國,免去寧南的後顧之憂有直接關係。
這次,辛繼瑤是瞞着朝廷、瞞着家裡,偷偷隨兄長來到風國。她對上官秀這個人很感興趣,想見識一下上官秀究竟長了什麼樣的三頭六臂,能把偌大的昊天攪個天翻地覆,讓朝廷對之束手無策。
上官秀接見辛繼成的時候,辛繼瑤也有在場,只不過她當時混在下人當中,事先服下了散靈丹,還做了喬裝改扮,加上她的三哥長得實在是驚天地泣鬼神,當時在場衆人都去關注辛繼成了,並沒有人多去留意她。
此時,辛繼成站在窗前,遙望遠處的長隆街,聽着傳來的一陣陣歌聲,他面色凝重,眉頭緊鎖。
辛繼瑤走到他的身旁,潔白如玉的柔荑輕輕搭在他的肩頭,巧笑倩兮地問道:“三哥看到了什麼?”
辛繼成回過神來,轉頭看了她一眼,幽幽吐出一口濁氣,說道:“恐怖。”
“恐怖?”辛繼瑤噗嗤一聲笑了,柔聲說道:“三哥覺得這麼一羣一半身子已經埋進土裡的老頭子們恐怖?”
辛繼成緩緩搖頭,目光再次投向長隆街,一字一頓地說道:“老兵固然並不恐怖,恐怖的是風人的凝聚力。而這,又恰恰是我昊天所欠缺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