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治病

肩頭被壓了這麼副重擔,我本來以爲自己免不得惶然不可終日,誰想回到太醫署洗漱了一下,居然連夢都沒做一個,就睡到了天亮。梳洗完畢,收拾了醫藥箱,正準備往詔獄探望一下老師就出宮尋找病人,突然聽到前院的太醫署正堂傳來一陣喧譁。

署中的值守大夫去了永壽殿給太后侍病,正堂那邊在吵什麼?我正疑惑,便聽到一聲大吼:“好,你們不去救人是吧?不去我就把太醫署拆了!”

一聲吼畢,就聽到“嘩啦”一陣響,聽起來,像是太醫署正堂裡放着的三腳紅陶薰香爐被人推倒了。接着便是赤朮尖細的哭叫:“你這賊廝,快賠我香爐!”

我心中微怒,快步走到正堂前,問道:“發生了什麼事?”

太醫署的正堂此時已經亂做了一團,正堂中央放着的尺高三腳紅陶薰香爐粉碎,裡面盛着的天木沉香灑了一地,赤朮和白芍正摟腰咬手的纏着一名壯漢。

黃精正在那裡急急忙忙地捧着地上散落的天木沉香,見我出來,頓時大叫訴苦道:“雲姑姑,這人蠻不講理!我們跟他說了好多次,署裡的大夫都沒空,不能出診,可他不聽,鬧了半天,把薰香爐給砸了!嗚嗚嗚……這香爐被毀,大夫回來定要打死我們!”

我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冷聲道:“老師即使回來,要罰也不會罰你們,只罰那打碎了東西的混帳!”

那被赤朮纏住的壯漢紫膛臉,長相兇惡,此時斥罵不休,更顯得滿臉橫肉。他正奮力想甩脫赤朮白芍的糾纏,嘴裡大聲恐嚇:“吵什麼吵,再吵老子把你們全宰了!”

我心中大怒,喝道:“混帳,你欺我太醫署婦孺軟弱不成?”

那壯漢正怒目圓睜,威嚇三童,聽到我的喝斥,頓時啞口無言。我見他拎着赤朮不放,便踏前兩步,一手去接赤朮,另一手則在他腰眼要害處重重一擊。我兼通中西醫,雖然不敢自認是大國手,認準人身要害穴道,一擊即中的本事卻有。

那壯漢雖然威猛,但猝不及防的情況下吃我這一擊卻也由不得他不麻軟倒地。

黃精喜叫一聲:“雲姑姑,你好厲害!”

白芍一見機會來了,更不待招呼,和黃精二人拿藥杵的拿藥杵,揀門閂的揀門閂,趁那壯漢還未起身之時一擁而上,乒鈴乓啷一頓猛捶。

可憐那壯漢空長了塊頭,在這黃口孺子手下卻全無使用之地。估計他也想到自己理虧,又有求於人,不敢再莽撞反抗,只抱頭大叫:“別打了,別打了,我認錯,認錯了!”

兩小聽他認錯,也見好即收,我這才堂中坐了下來,問道:“你來這署裡大鬧,到底有什麼事?”

“我來請大夫替我們屯長張典大哥治傷。”那壯漢看了我一眼,見黃精等人都圍在我身邊,便陪笑道:“姑姑,方纔是我無禮,還請你向太醫署大夫通報一聲,請他跟我走一趟吧!”

“太后娘娘病重,將太醫署的大夫全都提進宮去了。”我仔細一看,認出他身上的衣服是宮掖門守衛之服:“期門軍有良醫所,專替軍士治傷看病,你怎麼到太醫署來鬧?”

那壯漢兩道向上揚的掃帚眉一下子焉垂了下來,寬闊的大嘴咧了咧,似乎想哭:“張大哥傷重得很,良醫所的飯袋們都說只有太醫署的大夫,才能救活他。”

我正是準備出宮行醫,便撞上這麼通事,不理會似乎過意不去:“好,我……”

黃精一聽我說好,立即攔住我,大不樂意的說:“姑姑,你要去給這莽夫看病啊?這人既惡又兇,打碎了咱們的薰香爐還沒賠呢!”

我還沒說話,那壯漢已經一迭聲的說:“我賠我賠我賠……”

他一面搜袖刮懷,把所有錢幣和值錢的東西都掏出來堆在一張醫案前,一面說:“姑姑,您貴人多事,還是煩您替我請位大夫出來吧,在下定當重謝。”

想來他見我是女子,雖然感謝我的好意,但對我的醫術卻沒什麼信心。旁邊的黃精嗤笑一聲,一個鬼臉羞他:“沒眼力的,雲姑姑就是醫署大夫的親傳子弟,連範大夫有說她是青出於藍,你居然敢嫌?還請大夫治你那屯長的傷呢!我看你要先治治自己的眼。”

那壯漢聞言,用既期待又不放心的眼光看了我一眼,訥訥的問:“這位姑姑,你真能治我大哥的傷?”

“沒看到人,我不能斷言能否治好。”我見那壯漢一臉疑慮,便問:“我去,你不願意?”

那壯漢正自躊躇,在一旁數他賠的錢的白芍突然叫道:“雲姑姑,這傢伙賠的錢也就夠買咱們那薰香爐的爐蓋,您別去給他們看病。”

我聞言皺眉,對那壯漢道:“把你的名字和所在部曲報出來,有了錢就把薰香爐賠給太醫署,別累得這些孩子爲了你捱罵。我去替你看看你那屯長的傷。”

“我叫鐵三郎,宮掖門期門軍司馬王協座下,等我手頭有錢,立即把這香爐錢還過來。”

黃精收着地上灑落的天木沉香,呸道:“還是雲姑姑心善,不然這爐天木沉香也叫你賠,非把你扒了皮不可!喂,我看你有把子力氣,要是沒錢賠,過太醫署來做半年苦力也行。”

鐵三郎聽我問起他那大哥的傷病,忙仔細回答。我聽他描述的症狀,知道是中了毒箭後傷口不癒合,引起傷口發炎,便吩咐黃精將我新制成的幾種藥拿了幾份出來,重新收拾醫箱。

鐵三郎連忙伸手,替我把醫箱背起,陪笑道:“姑姑,這箱子重,我來替您背吧。勞您大駕,若能治好張大哥的病,我們兄弟定當重謝。”

那藥箱的確蠻重,有人替我揹我也不矯情,只吩咐他注意輕拿輕放便罷:“重謝倒不必,你只要記得付診金,別恃強凌弱就好。”

鐵三郎的屯長張典家就在長樂宮東面的霸城門外,走快些兩刻便到。那是土夯牆的院子,石基泥牆的三開間杉皮頂矮屋。

屋裡的人聽到院門的開合聲,便有一人笑道:“大哥,這定是三郎買酒回來了。”

我一愕,心裡警惕之心頓起,停下腳步問道:“怎麼回事?”

鐵三郎見我不動,便想來拉我,我冷然道:“鐵三郎,我是主治太后之病的醫官,若是因爲你心懷歹意而使太后有個意外,只怕你會五族不安。”

“雲姑姑,你誤會了,我絕無惡意。”鐵三郎大驚,忙道:“只是我這哥哥,自被人說他的傷無治以後,就不肯再看病了。今日他本是叫我賣了傢什,給他買幾罈好酒的,是我擅自跑去了太醫署請人……”

九尺高的大漢,說到這裡竟眼眶有些泛紅。我聽他說病人自己已經放棄了求生之意,不禁微驚,對這憨漢頗有憐憫之意。

屋裡人顯然聽清到了我和鐵三郎的話,便有人開門問道:“三郎,你又請了什麼醫生?”

房門一開,一股既腥又臭的腐肉氣味便衝進我的鼻子裡,這麼冷的天,腐肉的氣味還這麼濃烈,病人的傷只怕比鐵三郎剛纔描述的要嚴重許多。

我無暇再與鐵三郎爭執,錯開那開門人的身軀,一步踏進屋內,向氣源處望去。

天陰,雖是白天,屋內也點着一盞油燈,燈油不足,火焰小得好似隨時都會熄滅似的,沒有多少光亮。我看不清那人的長相,只能看到那人倚在一張矮几前,手腳攤開的踞在薄席上,態勢隨意——或者是他已經沒有了力氣去維持坐姿,只能這樣攤着?

屋裡除去開門者以外,坐在那人左右兩側的還有四個人,看服飾也是宮掖期門軍的人。

我的形象大約太出乎他們的意料了,以致於他們根本就沒想到我就是醫生,其中一個矮小的漢子愣了愣,竟然笑道:“三郎,你這事辦得周到,不光請了醫生,還請來了位姑娘。大哥,你有福嘍,這姑娘看起來不錯,就不知功夫……”

“住嘴!”鐵三郎顯然沒想到那漢子會說出這麼句話來,氣得竄上來就給了他一拳。

“我那藥箱裡有很多珍貴易碎的東西,不能碰撞,你給我住手。”

我喝了一聲,有鐵三郎護着,也懶得跟這些人計較,徑自走到病人面前,道:“鐵三郎請我來替你治傷。”

那人雙頰深陷,鬍子雜亂,只那雙眼睛還閃動着些微光芒,不至於像個死人。

“我這傷許多醫生看過,都說治不好,不用麻煩姑娘了。再說,我們也付不起禱祝錢。”

他沒把我看成女伎,卻將我當成了鐵三郎情急亂投醫請來的巫祝,我聽了這話,真是啼笑皆非。

“我是醫生,你的傷是否能治,我診斷之後自有定論。”

我已經看出他雖然還強撐着自己“坐”,實際上卻已經虛弱無比,當下不等他動手,便自己揭開了他半掩的衣襟。

我本來以他身上的傷不過一兩處,卻不料揭開衣襟,裡面整個胸膛都被粗黑的葛布纏着,粘膩的黃色膿水將整塊葛布都浸溼了。揭開裹傷的葛布,他胸膛上,竟是佈滿了大大小小十一處傷口,但卻沒有一處癒合的,全都是傷口周圍紅腫,傷口的切口處膿水直流,糜爛不堪。有幾處爛得深的,已經露出了裡面的骨骼,那骨骼也不是黃白色的,而是被毒素侵蝕了的灰黃,一眼看過去,猙獰可怖。

“鐵三郎,拿我藥箱來。”我目光一轉,示意圍在旁邊的幾個人,將他擡到榻上去。

剛纔那挨鐵三郎揍的矮漢似乎是見我有些門道的樣子,大爲驚異,趕緊上前問道:“這位姑娘,你有辦法救張大哥?”

“或可一試。”剛好我新制成的幾種藥,才過了老鼠試用那關,正需要臨牀驗證效果:“將隔壁的屋子打掃乾淨,去買一丈白絹,十支蜜炬,買套新席被給他重新設間潔淨的病房,別隨意讓人進進出出。”

我這話一說完,衆人的面前都有些尷尬,一齊向鐵三郎看去。

鐵三郎手足無措的呆站着:“剛纔我砸了太醫署的東西,把錢都賠了,你們……還有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

這些連不輪值的時候也只穿着期門衛的鐵甲衣的人,一看就是窮光蛋,怕是連骨頭敲開,都擠不出什麼油水來。

這時候,已被移到榻上的那人卻突然開口:“各位兄弟,你們這些天爲張典負債累累,操的心已經夠多了。張典這傷,已然無望,再勞煩諸位兄弟也不過是叫張典心裡多生愧疚,反而不美,這便罷了吧!”

若這病人自己沒有求生意志,又怎麼有醫生施展手段的餘地?我微微皺眉,站在榻前俯視着張典,問道:“張典,你知道天下最難救的病是什麼?最好治的傷又是什麼嗎?”

張典一愕,答不出話來,我自己給出了答案:“天下最難救的病,是心病;天下最好治的傷,是不想死,且有勇氣求生的人的外傷。”

期門軍是宮禁七軍裡地位最低的,裡面的人多是些貧門子弟,韌性要強於羽林郎那般的世家子弟,張典聽到我的話,臉上的神色微動。

我輕扯嘴角,繼道:“若是自己都不想活了,我縱能治你的傷,你也活不了。這便是醫家常言,醫者醫人,治得了病,救不了命。”

“你果然能治我的傷?”張典脫口而出的,依然是懷疑。

我也不惱,淡然一笑,回答:“一半機率,除去你的意志以外,端看你運氣如何。”

張典一時無言,我等了會兒,見幾名期門衛也面面相覷,便一揚眉,道:“我言盡於此,全看你自己決擇,是求生?或求死?”

第七章訪人

“我求生!”張典過了會兒纔回答,然後轉頭對圍在他榻側的鐵三郎等人微笑:“兄弟們,張典又要累你們啦。”

幾名漢子卻哄的一聲笑了起來,七嘴八舌的說着些“張大哥,我們之間還需要說這樣的廢話?”“放心吧,以後我會討回來的。”之類的話。

我聽着他們雜亂無章的話,微微一笑,挽高衣袖,將臂上一對錯彩鏤金釧取了下來,放在鐵三郎身邊,道:“拿去吧,我給你一刻時間,務必將我要的東西全部備齊。”

鐵三郎怔了怔,對我一拱手,也不廢話,拿了臂釧便走。

我看到張典和五名軍漢都面色複雜的看着我,知道他們戒心極重,便道:“我並非市恩,你們也別我平白借給你們東西,質那臂釧你們要依照質券之例付我息錢。另外,這兩個月我要在長安九市行醫,此地人流複雜,我一人行走不便,你們替我找個靠得住又熟悉情況的人給我護衛領路。”

我的條件提得苛刻,張典等人的神色卻反而輕鬆了,幾名漢子齊齊答應:“行。”

我點點頭,再看他們一眼,問:“我需要一個手腳利落的人給我遞刀抹汗。其餘的人都出去,替我燒兩鍋滾水。”

衆人頓時愕然,雖然依然留下了一人給我當助手,但他們顯然都不明白這“遞刀抹汗”怎麼也要有專人來做。我打開醫藥箱,拿出一隻拳頭大的小香鼎,焚好香放到張典頭邊。

我用的香料是老師配製的秘香,以龍腦、杜若、天木等數十種藥物混制,功能鎮痛定神,有一定的麻醉效果。張典身體虛弱,那香他只吸了幾口,便睡着了。

但他現在的麻醉程度,還不足以清理這麼多創口。我收了香鼎,又拿起了銀針,在他肩頸處的穴道紮下。

用針炙法刺激穴道,能使人的大腦分泌一種類似於海洛因的自我麻醉激素,配合薰香,就能達到深度麻醉,不會出現手術途中病人突然驚醒,被疼得休克而致死的醫療事故。

等我把麻醉工作做好,鐵三郎也回來了,依照我的吩咐給張典重開了病房,將十根蜜炬點好,提了滾水進屋,把白絹撕成適用的小塊。

室內的燭光雖然不足以支持高精度的手術,但僅是去割除腐肉清洗傷口這樣的外科手術問題卻不大。

我開始還因爲久不動手術而手法生疏,處理了兩個傷口以後就找回了熟悉的感覺。蜜炬燒完的時候,終於縫好他左腿的最後一個傷口,灑上藥包紮完畢。

“竈下還燒着火,有滾水吧?”我走出室外,得到肯定的回答後,便將用過的刀剪針鉗等物略衝了一遍,放進開水裡消毒。

除了鐵三郎,其餘人大約對我懷有幾分疑懼之心,竟不敢出聲擾我做事。直到我將收好醫械,放下了衣袖,纔有人問道:“姑娘,張大哥沒事了嗎?”

“難說。”我檢點藥箱,算計着給張典用藥的時間。張典除去中毒以外,還有敗血症,我給他用的藥又是頭一次用在人身上,不好計算半衰期,若有些微差錯,他那條小命可就懸了。

我沉吟片刻,只能因陋就簡,開了幾張藥方,讓鐵三郎去抓藥。

“咦,大哥,你醒了?”

室內的一聲驚呼引得圍着我詢問病情的四人都一哄而起,我看他們又想進剛佈置的病房,急忙喝道:“站住!”

“什麼事?”

“你們要去看他也可以,不過得把身手收拾乾淨了再去。”我皺眉看着這些軍漢塞滿污垢的指甲,冷然道:“你們那大哥傷口爛得那麼厲害,包紮傷口用的布不乾淨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你們完全不會照顧病人。”

像他們那樣衣衫不潔,指甲藏垢的人整天不拘小節的跟病人廝混在一起,弄得病房腌臢晦氣,這樣的衛生條件,張典的傷口不爛才叫奇怪。

四人愣了一下,答應着一窩蜂似的擠着洗手。

我走進屋裡,實在不耐煩屋裡那聚積不散的腥氣,索性將小香鼎取出,換過一種薰香焚上,然後再替已經醒了但痛得說不出話來的張典診脈。

脈像雖然沉滯,但心脈卻穩,足見此人意志堅強。這樣的人只要用藥得當,仔細將養,活下來的機率還是很高的。可他身邊這些人,都缺乏專業的護理知識,實在不堪重託。

我沉吟片刻,環視梳洗了一番再進屋來探病的六名大漢一眼,問道:“你們這附近有沒有慣於伺候月子的婦人?”

六人頓時目瞪口呆,好一會兒,那最莽撞的矮小漢子才吃驚的指指張典:“姑……你不會……是找人來服侍大哥做……月子吧?”

我只是考慮到給人家伺候做月子的婦人多半都好潔,也具備一定的基礎護理知識,哪曾想這漢子竟直得一根筋通到底,說出來的話叫人忍俊不禁。

“你們都不會伺候病人,還是請個能幹的婦人來照顧病人周全些。”我將消炎、解毒的藥放在張典榻側,說明了用法,便收拾東西告辭退出。我畢竟還是禁中的人,與這些莽漢實在不宜多接觸,以免生是非。

鐵三郎忙趕上來送我回宮,嘴裡連連道謝,我見他大冬天的居然忙得一頭一臉的汗,不禁嘆道:“張典有你這般盡心的兄弟,卻是好福氣。”

鐵三郎嘿嘿一笑,道:“我這條命是大哥救的,幫他是應該的。”

我知這人性情魯莽,委實有點憨得發傻,略一點頭,見已近宮禁,便讓鐵三郎留步。鐵三郎依言而行,問道:“姑姑,我回去就去找給你帶路的人,你什麼時候要用?讓他在哪裡接你?”

“我明日辰時出宮,你讓他就在此處等我。”

我先去探了詔獄裡的老師,見他安然無恙,這纔回到太醫署,躲進御藥房裡製藥。

現在太醫署上下都知道我將主持給太后剖腹取瘤,任我領着幾名藥童,在御藥房裡搬弄調擺,就是我浪費了藥材也無人多言。

次日一早,我問明向休沒有醫務,便要他陪我出宮。

宮門外昨日與鐵三郎約好的地方果然已經有人先在那裡等着,那人支着柺杖,穿着粗葛布衣,左頰和下頷都有一道十分可怖的傷疤,看疤痕受的傷着實不清。可那人臉上的傷疤如此可怕,笑容卻十分溫暖燦爛,遠遠地瞧見我和向休,他便一點一頓地迎了上來問:“可是太醫署雲姑姑?在下嚴極,受鐵三郎之託,在此恭候姑姑。”

“正是雲遲,勞大哥久候了。”這人從未見過我,卻能從出宮的人中一眼將我認出來,其眼光當個偵探綽綽有餘。我有些詫異他眼光的犀利,連忙斂衽行禮謝他的等候。

“不敢,姑姑請隨我來。”嚴極瘸了條腿,但走路卻不慢,顯然身手十分敏捷。向休打量他幾眼,突問:“嚴郎可是昔日宮掖期門軍的曲長?”

嚴極有些詫異,看了向休一眼,笑道:“在下斷腿離職已有三年,不想宮裡竟還有醫官記得。”

向休笑道:“嚴郎昔日乃是宮掖期門軍佼佼者,上林苑春秋狩獵宮禁七軍無有敵手,有幸能睹風範者,誰能忘記?”

我不料這人昔日竟如此風光了得,不禁大嘆自己運氣好,無意間要有個人領路,竟都讓鐵三郎替我請到了這等人物。想他當年既曾有那等鋒芒,突然瘸腿毀容退出期門軍,必如高地失足,重心全毀,難爲他現在竟能有這般開朗的心態。

這人,我雖未見他盛極的風光,但他這份心志卻真有幾分可敬。

說話間三人已經隨着嚴極走到街邊,角落處停着輛無蓋的小驢車,

“雲姑姑,向先生請上車。”嚴極先一步登上驢車,面上略帶歉意地說:“這車簡陋,雲姑姑多擔待則個。”

“哪裡,能有車代步,已是我不敢想的福分。”我也不客氣,和向休一起上了車。

向休上得車來,問道:“阿遲,你今天想去哪裡?”

“長安城各醫館、藥鋪、義莊。向先生在行內身份高,交遊廣闊,應該能夠帶雲遲認認路的吧?”

向休點頭,有些無奈,又有些埋怨:“阿遲,你手裡明明有陛下的詔書,自去提死囚來用。非要找病人來磨礪醫技,平白累着自己,真是何苦來哉。”

我感他好意,但聽到他把說了句“提死囚來用”,卻有些不是滋味,輕咳一聲:“向先生,我不喜歡聽人以‘用’字來說人,彆扭得很。”

“別人都這麼說,也沒見什麼不對,不是這個字彆扭,你這性子彆扭。”向休說了我兩句,一面提醒嚴極:“嚴郎,請岔左道,往明光宮那廂走。我們先去拜訪神農醫館,然後再轉往西行,過九市。”

長安城的主要街道有八條,相互交叉。道路寬約四十五米,路面以水溝間隔分成三股,中間的御道專供皇帝通行,兩側的邊道供官吏和平民行走。路旁還栽植了槐、榆、鬆、柏等各種樹木,雖是冬天,但松柏都是凌冬傲霜,依舊青青鬱郁,亭亭張如華蓋,望之令人心喜。

向休領着我走了一天,將長安城各醫館、藥鋪、義莊都訪了一遍,說明情況,請他們務必關照。

這些人知道是長樂宮辦事,都滿口應承,認了我和嚴極的車,極力配合。如此行醫積累經驗,雖然進度緩慢,比不得拿活人做醫學實驗方便,但我也慢慢的找回了感覺,逐一改進藥物,請將少府按要求幫我打造器具。

時入仲冬,這日下午我回到太醫署,正準備進御藥房製藥,突被老師叫住了。

“老師,您有什麼事?”

老師自從詔獄回來,日常便有些精神不濟的樣子,很少出來,突然叫我,自然有事。

“太后娘娘染了風寒。”老師看了我一眼,問道:“阿遲,你修習醫技一個多月了,現在有沒有把握替娘娘摘除惡癰?”

“還不行。”我暗暗嘆氣,這一個月來,我除了狠狠地重溫了十幾次解剖學外,平均每三天就能找到需要做腹部開刀的女病人,這“運氣”不能說不好,但限於目前的醫療器械和藥品,我的手術成功率還是隻有四成左右。

再給我兩個月時間吧!到時我的技術會更成熟,配上少府造我的要求打製的醫具和我製成的藥物,估計給太后做手術時,風險就不會太大了。

“阿遲,我希望你能再快一點,娘娘受那惡癰拖累,身體虛弱,易染風寒。若不盡快,只怕會等不及癰病發作,便會被別的病害了。”

老師說得也有道理,我略一沉吟,便打了個主意:“老師,太后的風寒,是由您治的吧?能不能將這醫案移給我,明天讓我去給太后請脈治病?”

第七十章 桃符第八章 定案第二十五章 紈絝第十六章 驚情第六章 治病第二十六章 滇客第四十八章 平南第五十五章 異況第五十五章 異況第十一章 無謝第五十章 所會第六章 治病第三十四章 巫蠱第三十四章 巫蠱第十九章 離宮第四十章 年關第四十七章 傳聲第三十三章 南國第六十一章 面君第十五章 拜節第二十五章 紈絝第三十四章 巫蠱第五十章 所會第二十九章 救兵第二章 斷脈第五十八章 政亂第四十九章 入主第三十六章 故人第十七章 迷意第二十九章 救兵第十八章 斷念第三十三章 南國第九章 託付第五十章 所會第二十三章 釋懷第十五章 拜節第四十一章 負心第五十八章 政亂第二十九章 救兵第一章 風起第五十九章 火起第六十二章 國璽第五十九章 火起第五十七章 長安第六十二章 國璽第六十一章 面君第五十九章 火起第二十三章 釋懷第四十七章 傳聲第二十四章 承情第四十七章 傳聲第四十七章 傳聲第七十章 桃符第三十二章 離都第六十一章 面君第四十六章 重逢第五十七章 長安第六十四章 東進第二十二章 疑問第十三章 鏡奩第五十四章 隱憂第四十九章 入主第四十七章 傳聲第五十四章 隱憂第六十五章 帝心第七十章 桃符第十五章 拜節第二章 斷脈第三十二章 離都第十一章 無謝第五十六章 返京第四十六章 重逢第二十四章 承情第四十章 年關第六十六章 陪都第三十三章 南國第六十二章 國璽第六十九章 破冰第四十三章 瘟疫第四十一章 負心第二十三章 釋懷第五十九章 火起第三十九章 滇王第十章 未負第六十九章 破冰第十章 未負第五十九章 火起第三十章 意外第五十六章 返京第五十章 所會第六十章 皇子第五十六章 返京第六十章 皇子第四十三章 瘟疫第六十五章 帝心第六十九章 破冰第十二章 冬至第二十六章 滇客第二十一章 議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