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宋感覺自己渾身都快散了架,正閉目養神,蘇靜的手很涼,撫上她的臉時,她睫毛明顯地顫了顫。 蘇靜的視線越來越混沌,他都快要看不清葉宋的模樣,頭痛得厲害,曉得自己定然又是舊疾復發了,就算沒有銅鏡也能想象得出此刻自己的眼睛是個什麼樣子,因而就在葉宋睜眼的剎那他便先閉了下去。
蘇靜道:“阿宋,我可以再睡一會兒麼。”
葉宋摸了摸他的手,然後蹭起身來摸了摸他的肩背,發現他整個身體都很涼,便翻地坐起來,把自己身上的外衣脫下來全披在他身上,問:“爲什麼你身上會這麼涼,是洗了冷水澡的緣故麼?”蘇靜不答話,她看了看蘇靜的臉色,便又伸手去碰了碰他的額頭,發現他的額頭有些發燙,不由聲音都緊了起來,“蘇靜,不可以,我沒同意,你不許睡。”
她真的很怕,他這一睡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蘇靜,你睜開眼睛,我也不睡了,我們都不睡。你睜開眼睛看着我,我跟你聊天,陪你說話,做什麼都可以,就是不能睡。”
她小心翼翼地把蘇靜的頭擡起來,放在自己的腿上,抱着他的頭,護着他的身子,不想讓風再吹涼他。
身後的樹林沙沙沙地響。她有些無助地往後看了一眼,當即就準備把蘇靜移到後面的樹林邊上,這樣也可以適當地擋一擋風。
蘇靜卻按住了她的手,他微微彎着嘴角,像是在做一個美好的夢一樣,聲音又低又輕,道:“就睡一小會兒,我保證,天不亮就會醒了,只要你叫我,就會醒了。”
“不行……”葉宋捧着他的頭,“蘇靜你看着我,不能睡。你不是喜歡看我麼,不是喜歡我在你身邊麼,現在我就陪在你身邊,你卻要睡覺,怎麼都說不過去吧……”
蘇靜忍不住閉着眼睛笑,伸手攬過葉宋的脖子,把她拉懷裡抱着,道:“真的就一會兒。”
“我不信。”葉宋默了默,道,“我怕我後來無論怎麼叫你,你都不會醒了。蘇靜,算我求你吧,求你別睡。你要是真睡了去,等明早天一亮,我就不會再理你,我們的關係會變得和從前一樣僵,我說到做到的。”
“葉宋,你這是在對我撒嬌麼?”蘇靜輕輕問過葉宋的耳邊,說道。
“隨你怎麼想。”她從蘇靜的懷裡掙出來一下,仔細地看着蘇靜的臉。
彷彿只要蘇靜不睜眼看她,她就能一直維持着這個姿勢,一整晚下去。
最終,蘇靜道了一句“好吧我妥協了”,隨後就一點點撐開了眼簾。眼裡是緋豔猩紅的紅光,充滿了血絲。
葉宋乍一看,一張臉血色盡失。
她的腦子裡嗡嗡嗡的,出現短暫的一片空白,後來便陸陸續續地聽到有人在說,賢王爺腦內的血塊已經錯過了最佳取出的時間,有人說他的頭部不能再受傷,否則引起血塊散開,就隨時都會有生命危險……
眼下蘇靜雙目充血,意味着什麼……
下一刻,葉宋驚惶地爬起來,四處張望,她想找到有燈火的地方,她多希望這個時候能有船隻飄到了這裡來。最後她把視線固定在了河邊擱淺的那具棺材上,葉宋立刻就要往那棺材跑去。
沒有船來救他們,對了,他們還可以自救。這棺材能夠保護他們從泥石流裡逃生,也一定能夠保護他們漂流過江最終靠岸。現在就出發,說不定等天亮他們就能夠飄出去了……
只是蘇靜卻及時拉住了葉宋的手,笑着說:“上哪兒去?不是說了麼,只要我不睡,你便陪我說話。”
葉宋回頭看了他一眼,抿脣道:“我現在就帶你出去,找大夫。”
蘇靜道:“現在天這麼黑,辨不清方向,我們又能去到哪兒呢?”
“總比在這裡等着好。”
蘇靜看了一眼河邊的棺材,道:“如果要死,我不想死在江上……”
葉宋倏地撲下來,堵住蘇靜的嘴,雙眼定定地看着他,帶着十萬分的倔強,道:“你不會死,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就不會讓你死。”
“可是……江上飄飄蕩蕩,我不舒服,會很頭暈。”蘇靜把葉宋拉下來,“我腦子有些亂,就待在這兒吧,讓我好好抱抱你,跟你說說話……我們哪裡也不去。”
葉宋的身子很僵硬,不知不覺比蘇靜的還要涼。她睜大着眼睛,連眨也不敢眨一下,靠在蘇靜懷中。
蘇靜對她說:“不要害怕,會挺過去的,我會挺過去的,上次也是這樣。現在我這麼開心,終於得償所願,我不會就這麼甘心死去的……”
“你好傻”,眼淚順着眼角,無聲地淌下,落進蘇靜的衣襟裡,失去了蹤跡,她說,“你是我見過最傻的人,你能不能自私一點,像你大哥那樣多爲自己算計一些,又或者,像你三哥那樣,但凡喜歡的都往身邊多攬一些,如果你自私一點,就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如果你自私一點,就不會被我害成這樣還傻樂……到底是有什麼值得你高興的呢,我都把你害成了這樣……你忘了上次的教訓了是不是,還記得嗎,就是在這裡,你爲了保護我而受傷失憶了啊……”
“我記得。”蘇靜說,“我不覺得我傻,要是我比大哥三哥都傻的話,那到最後爲什麼他們都失去了你,而只有我纔有可能得到呢?”
“你說,我這樣的女人,有什麼是值得你留戀的蘇靜?”
“你這樣的女人是怎樣的女人?”蘇靜道,“我只知道你是我愛的女人,只要我愛,那就是值得的。”他閉了閉眼,又睜開,將葉宋抱得更緊,下巴不住地蹭着她的頭髮,“上次,我就是在這裡失憶的,這次,我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再忘記你……”
“葉宋。”
“嗯?”葉宋低低地回答。
“葉宋……”
葉宋從蘇靜懷裡抽出來,她想起身,奈何被蘇靜扣住了手腕。這時,河岸上吹來的風,夾雜着淡淡的石漆的氣味,葉宋動了動通紅的鼻子,對蘇靜道:“你聞到了嗎,石油,說明英子她成功了。我們必須該走了,就算夜裡辨不清方向,我也要帶你走。”蘇靜的手仍是沒有鬆開,她的眼淚啪嗒落在了蘇靜的耳廓上,葉宋貼着他的耳朵,對他說,“如果要死,就算是死在江上又怎樣,我陪着你,生不能同寢死同穴好了。”
蘇靜的手忽而鬆了,他滑動了一下喉結,輕輕囈念着葉宋的名字。葉宋連忙起身,收了火星進火摺子裡,再把蘇靜也扶起來,將他裝進棺材裡,隨後把棺材從河岸推進了水裡,她自己也跟着鑽了進去。她半靠在棺材一頭,蘇靜枕着她的腿,兩人隨波逐流,漸漸飄離了這座孤島。
不斷有黑色的石漆從上游漂流了下來,氣味越來越濃。石漆漂浮在水面上,形成一層黑色的油膜。
藥王谷已經被摧毀得幾乎什麼都不剩,四面環繞的山,因着泥石流的涌下而坍塌了一半,裸露在外面的全是褐色的溼土,那些參天大樹被連根拔起,東歪西倒,露出和泥土一對比之下就顯得白生生的樹根。
但是藥王谷有一個地下室,有泥水滲入到了地下室中,但萬幸的是地下室卻沒有坍塌。
白日裡遭到南瑱士兵埋伏的時候,英姑娘於混亂之際滾入了草叢中,也因此和葉宋跟蘇靜失去了聯繫。她順着草叢一路往外爬,成功地接近了地下室的入口,飛快地鑽了進去。當時鬼毒夫人從上面看見了她,縱身一躍便在後面緊追不捨,她也跟着進去了地下室。
這地下室先前英姑娘和白玉來過一遭,裡面非常的大,有三面石壁都連接着龐大的山體,而且不是泥土堆砌而成的山體,而是實實在在的石壁。前一次,英姑娘把這裡書籍全部收走了,就算數量太多沒法收走的,她也是當場看了便毀掉,因而這地下室裡幾乎已經不剩下鬼醫留下的醫書古籍,而絕大部分都裝進了英姑娘的腦海裡。
她原本沒有發現這地下有這麼大,而是進來不久後,上面發生了山體垮塌,導致這下面也跟着一起晃動,於是先前裝書的書架被晃得倒在了地上,英姑娘才發現原來書架後面別有洞天。
這藥王谷裡有石漆,英姑娘清楚,她爹鬼醫曾給她講過,只是當時她不怎麼上心,沒有親自見過他爹取過,就只看他爹用過。後來仔細想了想,又聽葉宋說了石漆多是埋藏在地底下,論哪裡的地勢最低,便只有這個地下室了。
書架一倒,英姑娘心裡就有了個數,看來她揣測的果然不假。於是一頭就往書架後面的洞口鑽了進去。
鬼毒夫人進來地下室,眯眼看了一下四周,隨即指甲往牆邊彈了彈,螢光色的粉末將地下室照得隱隱約約。她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下地上歪倒的書架,隨後也也跟着進去了書架後面的洞口。
英姑娘越往裡面走,就越是清晰地聞到洞內的空氣裡有一股濃重的石漆味道,當她走到盡頭時,面前擋着的便是一堵冰冷的石牆。她手往石牆上一摸,滿手溼潤,再放到鼻端去一聞,頓時便曉得手上那種黏糊糊的油膩感正是石漆。